“得了,”一阵大笑,“安远成肾好,还能再生几个!”安问躲闪不及,只能闪身回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装作在洗手样子。“问问?”原来是两位生意场上的长辈。安问点点头,脸上挂上笑。左右无人,事业有成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经不住嘴碎:“这么多年,你妈妈……”门上传来一阵不客气的轻叩声,继而是一声旁若无人的“安问”。三个人同时回头望,任延闲闲地站着,往外一撇下巴:“走么。”
这才像是看到了两个长辈,失笑了一下,刚还落拓微躬的脊背微微站直,“哟,张叔叔,李叔叔,这把年纪了上厕所还结个伴呢?挺有情趣啊。”安问:“……”
找茬你是真能行。当长辈的哪有跟小辈计较的?被当面埋汰了一顿,两个老男人也只是讪讪笑了笑,各自进隔间了。安问走到任延跟前,坏心眼地把湿乎乎的手往他衣袖上擦。“啧。”任延按住他手,不让他为非作歹。“昨晚上表白墙你看了吗?”任延装若无其事。安问摇摇头,“我没上,另一个管理员上的。”“你……”安问抿着唇笑,故意问:“卓逸群是谁啊。”任延勾住他手,将人压到走廊墙上,不知道是要打架还是要非礼,沉着声:“刚过十七岁就长进?会撒谎了。”安问垂下眼,脸红得不是很明显:“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着实言重了。任延纠正他:“不是好学生就够了,东西还得是好东西。”两人在走廊上聊天,在旁人眼中看来,如同一场哑剧。卓尔婷震惊一百年:“哥,任延啥时候会手语了?”卓望道:“他瞎JB翻的!”“他每天都对安问这样吗?”“也……没有吧。”卓望道陷入怀疑。“我也想对安问这样。”卓尔婷人美,但路子野。卓望道:“???”卓尔婷已经走上去了:“大男人上厕所还结个伴呐,挺有情趣啊。”安问:“。”
这话挺耳熟。“安问哥哥,刚才人多,你都没顾上跟我说说话呢。”卓尔婷哼哼唧唧扮娇羞。任延语气凉得很:“跟你说话你听得懂吗。”卓尔婷正等着这句呢,“听不懂,但看得懂啊,安问哥哥,我们加个微信好不好?听我哥说你成绩可好了,你知道吗,我怎么学都学不进去,我哥对我一点耐心也没有,你可不可以多教教我啊,我也好想上大学呢……”任延:“…………”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他是擅入什么平行次元了吗?安问早就被卓尔婷一连串的话砸懵了,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刚一解锁,就被卓尔婷拿走:“我帮你加。”扫码,发送申请,点通过,安排得明明白白。“以后周末,我可以来你家写作业吗?”卓尔婷眨眨眼,贴着假睫毛的卡姿兰大眼睛十分闪闪惹人爱。“不、能。”任延把安问撇到身后,抬了抬眼神,当作警告。卓尔婷拿到微信就大功告成了,不跟任延纠缠,捏着他的袖口很塑料地撒了娇:“别吃醋嘛,谁让你成绩不好,我也想跟你写作业啊。”任延深吸气。
我他妈。安问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觉得隐约get了些什么信息,又捕捉不住。青梅竹马是很好的,但是青梅竹马一多,似乎就显得贵圈真乱了……差不多到了切蛋糕环节,几个人回到宴会厅,林茉莉和安远成亲手推着蛋糕推车出来。
宴会厅的自助餐品台上已经放了一尊一米高的城堡翻糖蛋糕,门口站着一个金发王子,精致而栩栩如生,至于新推出来的,则是口感好一些的鲜奶油蛋糕,方形的,外面贴着白巧克力做的玫瑰花瓣,十分漂亮,惹得现场的阿姨们纷纷惊叹拍照。
蛋糕正中写着常规的祝福语:「安问 十七岁快乐」
安问被戴上寿星皇冠帽,推到台前。这帽子谁戴谁傻,但他长得好看,在好看面前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他确实像个优雅的王子了。林茉莉和安远成带头拍着节奏给他唱生日歌,众人纷纷举起手机拍小视频,把台下的卓望道雷得够呛,因为他妈是这群阿姨里最兴奋、赞叹、跃跃欲试的那个,而他,还未满十八岁。
任延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卓望道咬牙:“有得过总比你没人惦记强。”这话打击不到任延,他彬彬有礼上身微欠:“没问题,我马上给你妈推荐生日策划公司,就说你,特别羡慕今天的安问。”要是场合不对,卓望道叭唧就该给他跪下了。“得了,”卓尔婷说风凉话,“安问站台上是王子明星,你站台上像长辈过寿,劝你不要自取其辱。”几个发小互发刀子,安问瞥一眼,记仇地想,任延一句生日歌都没唱。等众人含情脉脉深情款款地唱完了歌,安养真让安问许愿。安问只能双手合十抵住下巴,在心里默念。「如果生日愿望真的灵验,请允许他重新拥有声音。」不过,他已经过了相信愿望、流星和童话的年纪了,许愿只是为了让这些大人安心。或许是他许愿的模样过于好看,玩世不恭了一整场宴会的任延,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偷拍了一张。宁市过生日都是中午过的,吃完席便散了,下午和晚上留给小孩们自己去玩。林茉莉刚转达了这层意思,卓望道就欢呼了一声,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没憋好屁。林茉莉笑着点了点他:“别乱来啊,是十七岁,不是十八岁。”“好的阿姨,我知道的,我也十七岁呢。”卓望道装乖。等人扭头一走,便迫不及待地拉住安问:“去我家,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礼物在你家?”任延保持怀疑。“不方便带出来。”卓望道为难且含蓄地说,转移注意力:“你的呢?你什么礼物啊?”“又不是送你。”反正没事,任延借了崔榕的奔驰,开车带几个去卓望道家。他刚满十八岁就考了中国驾照,美国的则要更早,因此已经有了两年上路经验,崔榕很放心,只提点了两句别酒驾。卓望道想坐副驾驶,把后排留给卓尔婷和安问,被任延一屁股踹到后头。安问坐上副驾驶座,任延倾身过来,亲手为他系安全带。“我会。”安问比划着。任延笑了一声:“知道你会,只是今天想问你服务。”卓尔婷:“你俩嘀嘀咕咕说啥呢?安问,你耳朵怎么红了?”安问想把耳朵割了揣兜里。任延没拆穿他,反而问:“是不是热?要不要再把空调打低一点?”安问猛点头。确实,九月末穿西服还是太热了!任延开车果然是熟手,即使是单手扶着方向盘也显得游刃有余。卓尔婷跟卓望道咬耳朵:“你看他今天像不像孔雀开屏?”卓望道无言以对,卓尔婷说:“他是不是暗恋我?”任延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高冷地冷笑一声:“你觉得呢?”卓尔婷觉得不出来,只知道安问像是被任延开车的样子给帅住了,隔一会儿就半侧过脸瞄他一眼。任延确实帅,但混蛋,卓尔婷刚春心萌动时也被他给唬住过,结果十五岁生日时被他跨洋越海送过来的一套中考真题集给弄破防了,拉黑了一周才加回来。“咳咳,”卓尔婷清清嗓子,“问问哥哥,单手扶方向盘没什么帅的,我还会单手打碟呢。”安问给她鼓鼓掌,卓尔婷第一反应是被噎到,第二反应是被萌到,好可爱,即使知道他在糊弄自己,也生气不起来。卓望道家够远的,几个人都睡了一觉了才到。安问醒来就抬手摸下巴,听到任延一声笑:“没流口水,睡相很乖,除了在床上的时候。”“噗”卓尔婷和卓望道同时喷了出来。任延轻啧一声,“逼我洗车是吧。”卓尔婷差点把矿泉水瓶捏爆,“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任延扶着方向盘右转进别墅区,轻描淡写地说:“我说问问在床上睡相不怎么乖。”放屁。安问心想,明明是你乱抱。“不好意思,”卓望道快神思恍惚了,“敢问一句,你们什么时候,一起睡过了?”“是睡一起,不是一起睡。”任延慢悠悠地纠正他。“你觉得这种措辞有变干净一点吗?”“他那天来我家写作业,太晚了,就睡我床上了。”任延按导航开着,找着卓家的门牌号,“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不过是晚上睡相不好,所以不小心抱着我睡了一晚上而已。”车子漂亮地泊进车位,任延熄火,从后视镜里看着卓尔婷的眼睛说:“不过他抱着我的时候还是很乖的。”卓尔婷:“………………”?第二十六章
安问和任延落后两步,走在卓家姐弟身后。“那天晚上明明是你先抱我。”安问打着手语,总算找到机会澄清自己了。任延:“怎么可能。”安问:“你做噩梦。”任延忘了个一干二净,睨他:“你继续编。”安问哼了一下,心想,我不跟你计较,下次逮你一个现行,看你还敢抵赖。心里倒没意识到,哪还有下次跟任延同床共枕的机会?总不能让任五桥再诬陷一次他家西西公主乱撒尿,西西公主不要面子的吗?任延清清嗓子,俯他耳边:“抱我睡觉又不丢人,反正熊也是我送的。”这话暧昧得没法儿听,也没耳听,安问推他一把,两人正上台阶,任延两手揣裤兜里,被他退得趔趄了一下,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卓望道家四层小别墅,外加半层露天阳台,鸡蛋花茂盛得都快赶上公园的老树了,可见照料精心。他家风格和任延家不同,任延家冷锅冷灶,处处透着精英范儿,第一次登门的往往会以为他一家三口是喝露水存活的,卓家就比较有生活气息,满而规整,拥而不乱,一眼便能猜到这一家都是日子人。卓望道知道他爸妈待会儿要带卓逸群和狗去公园防风,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会儿家里只有一个负责做饭的住家保姆在,见有客人来,忙招呼着给拿零食点心和饮料。“哟。”保姆一抬眼就见着了安问,眼睛跟脚一样挪不开步,“小望带新朋友来了?”“发小,刚回国。”卓望道随口编。安问颔颔首,嫌热,西服脱了挽在手里,衬衫解了两粒扣儿,露出半截锁骨,往亮堂堂的门厅一站,挺拔笔直芝兰玉树,刘海被汗微微沁湿,自然地在额前分开,露出的前额眉眼无不干净精致。保姆阿姨笑得嘴合不拢:“长得真好看。”卓望道心想,可不是吗,要不然第一回见面时被骂了煞笔,第二回在医院里任延还能巴巴儿地凑上去给人搞褪黑素呢?说什么正义好心顺手之举,全都藏不住那底下的见色起意。任延这么一铁直的直男都扛不住,别说他们家最爱看年轻小伙的这位阿姨了。“您别忙了,”卓望道打发阿姨回屋,“放我们自己玩。”“好叻。”阿姨返身回保姆房,临了还回头看了眼安问,笑得牙呲起来眼眯起来,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透着慈爱。人一走,卓望道一手拉过任延一手拉过安问,“走走走,看礼物去。”卓尔婷自然而然地跟上,卓望道拦住她,拧着眉铁面无私:“男生局,你别凑热闹。”“……”卓尔婷动了动嘴皮子,显而易见是骂了句脏话:“你不早说?我有这功夫留市区约人打台球了。”卓望道扶了扶八百度的近视眼镜正气凛然:“让你搭顺风车还不好?回去好好写作业,我晚上检查。”卓尔婷眼珠子一转,哼笑了一声,“卓望道你个不干净的,我知道你要送什么,也行,本小姐眼不见为净,886.”任延原本还没听明白,等卓望道把两人揪到活动影音室时,任延也差不多猜到了,但对卓望道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你别告诉我……”卓望道的笑容,说神秘也行,说贼兮兮也行,但还是说变态最贴切。任延扭头就要走:“你他妈真的是够无聊。”“别走别走别走,”卓望道拉住他,“你走了剩我跟问问算什么回事?都自己人,别装,好吧。”两个人打哑谜似的你来我往,只有安问一头雾水。卓望道安抚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等着,你的礼物马上就要来了。”然后再按下任延,狂打眼色:“别跟我装清纯。”最后自己盘腿坐下,按下遥控器,投影仪幕布缓缓从吊顶上降下。安问温情脉脉地想,是他小时候的影像合集吗?卓望道还挺有心的。任延屈起一条腿坐着,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深呼吸了一下,拿掌心扶住额。实在是没眼看。安问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碰了碰他肩膀,偏过脸关切地问:“你累了吗?”他的目光,单纯清澈天真,永远不对任何人设防,虽然会凶兮兮地骂人傻逼,但效果跟头小奶龙说我要吃了哦~一口啊呜~差不多。任延心里动了动,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拉走安问了,他挺想……看看安问的反应的。卓望道那边投影仪开机了,他找到之前已经拷贝进去的文件,清了清嗓子:“这个礼物,虽然只有一分二十秒,但实际耗费了本人无数的日夜和精力,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温柔中的温柔……”任延:“你闭嘴吧。”卓望道闭嘴了,然后安问就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分二十秒。这他妈的……是一部混剪短片。一部,混了卓望道心里认为最漂亮的知名不知名老师柔情媚态的混剪短片。安问目瞪口呆。任延面无表情。卓望道,对两人的不适一无所察觉,像一头安利了自己最喜欢的puppy饼干的小狗,正哈嘴摇尾地等待着别人的喜欢和惊叹。偌大的影音室悄无声息,只有音响里令人片刻不能分神的动听吟哦。安问抹了抹脸,最开始二十秒的震惊窘迫劲儿过去,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支起了腮,一脸麻木度过了剩下的两分钟。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礼物。短片播放结束,片尾亮出「祝安问生日快乐」一行字,安问都觉得自己名字脏了。“怎么样!”卓望道沾沾自喜,“是不是剪得很好?我还跟音乐卡点了。”继而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硬盘上面还系了个蝴蝶结,“所有的正片内容全在这里,我给你做了详细的分类和时间轴编码,你可以从这些片段的时间轴直接找到对应的正片,是吧,不愧是学霸般的工匠精神!”任延觉得自己确实挺交友不慎,煞笔是其次,主要是太丢脸。安问木着脸接过他的“生日礼物”,卓望道又“顺手”从沙发旁的角落抽出一筒早就埋伏好的礼花,“嘭”的一声,彩条崩了安问一身,“生日快乐!”他大喊。任延:“………………”安问面无表情地把彩条从自己头发上脸上鼻子上抹去,听到卓望道说笑一个。他笑了,被卓望道一手搂进怀里脸碰脸,来了个非常哥俩儿好的自拍。忙活完了一整套流程,卓望道自我非常满意,同时意有所指地说:“洗手间出门右拐,也可以上三楼,比较安静。”安问:“?”
听不懂,他又没说想上厕所。直到这时,卓望道才惊奇地发现,安问和任延,两个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毫、无、波、澜。“不是,”卓望道懵了,“我就算了,毕竟身经百战已经恒定进入贤者模式,你们两个搞什么?”三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竟谁都没有起生理反应。安问反应过来,在影音室昏暗的灯光下,他白皙的脸颊涨红,衬衫被燥热闷得,软塌塌地附在身体上。什么鬼!要是真的起反应也太尴尬了吧!任延随便找借口:“你品味太差。”士可杀不可辱!卓望道气抽了:“你他妈别是个不举吧!”任延睨他一眼:“你可以试试。”卓望道本能地捂住屁股:“友谊长存友谊长存。”反倒是安问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尾下垂的双眸中浮现吃惊:“我不会是吧?”他打着手语,懵懵地问任延。任延低咳一声:“……你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卓望道体贴地拍拍安问的肩膀:“不怕,问儿,往好处想,也许你不是不举,只是是个gay呢?这样一想是不是顿时觉得好受许多?”“gay”是禁词,任延恐同!安问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瞥向任延,却与任延的目光正好交汇。他呼吸一屏,眼神慌乱地移开。“我才不是。”他用手语说,“宁愿不举也不要是gay。”这么复杂的句子,卓望道可听不懂,能听懂的只有任延。他就是解释给任延听的。·卓望道在朋友圈发了合影,配文:「意义独特的生日」,之后陪着安问和任延一起出了影音室。任延有多独,卓望道就有多粘人,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能跟谁挨着。他盛情劝说安问留下来共赴数学盛宴,被安问过段拒绝了,退而求其次,又舔着脸问:“那延儿,你给问问准备了什么礼物?需不需要谁比如我,在场做个见证?”任延冷酷地说:“不需要。”卓望道:“那可以剧透一下吗?”任延起步往门口走:“不可以。”
好无情的兄弟!卓望道含恨送二人出门,木着脸说:“祝99,886.”任延点点头:“算你今天说了句人话。”奔驰车在卓望道门厅口转了一圈才走,临走时任延体贴地降下车窗对站桩目送的卓望道说:“下次我生日你别送礼物了,我嫌丢人。”深色车窗玻璃升起,安问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哼出好听的鼻息。“别把他送的往心里去,他没那么猥琐,就是脑回路有点异于常人。”安问点点头。开车需要专注,任延不方便总看他手语打了什么,两人便不再聊,任延选了个安静的轻音乐电台,“要是累了的话,就闭眼休息,到了我叫你。”安问期待着他的生日礼物,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任延不像是个会花很繁琐的经力去搞浪漫的人,而且对着兄弟搞浪漫的话,总感觉比卓望道送的A片大礼包还惊悚。想开点,也许任延什么也没准备,是带他去商场买现成的,很符合直男思维。车内安静,窗外的车水马龙透过隔音良好的玻璃透入,形成模糊的白噪音。在午后的阳光下,安问真的渐渐泛起了困,阖下眼皮。等在醒来时,眼前的建筑景观却很熟悉。怎么回到了思源路?任延将车开进安家门口,见安问醒了,先拧了一瓶矿泉水给你润润嗓子,继而说:“上去把你的小熊朋友请下来。”安问愣了一下,紧张地问:“你要把它丢了吗?”因为小熊毕竟已经十年了,林茉莉和安养真都曾劝过他去买个新的,安养真原本想给他买同系列的替换,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牌子,后来才知道任延是在老家的俄罗斯专营店买的,国内根本找不到。任延笑了一笑:“问的什么傻话?这是你的朋友,我只是请他陪你一起过生日。”安问推开车门,慢腾腾地顺着绿坪中间的小径往家门口走,走了两步,仍没清醒似的,疑神疑鬼地扭头看了眼,发现任延不知道何时也下了车,正搭着车门看他。任延一双长腿交叠站姿懒散,见他回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要是不想请它,也行。”安问这回不再怀疑,小跑起来。穿了西装裤的少年和校服下的截然不同,老裁缝的剪裁手艺当然没得挑,跑起来时,只觉得长腿更长,至于原本就很挺翘的屁股……任延移开目光,仿佛自己光天化日之下犯了桩天大的淫孽之罪。他以前没注意过安问下半身的身材,见了鬼了。纤瘦的人影再度出现时, 怀里便不合时宜地抱了只大熊。当初他离开安家时,熊比他高,他得高高抱着才能不让它拖地,现在,已是单臂便可轻松抱着了。任延接过熊,跟它褪色的黑眼珠对视:“得有十一二年不见了,你好像瘦了么。”安问扶了下额,面皮微微发烫。任延勾了勾唇,将小熊朋友好好地安放到后座,并俯身给它系上安全带。搭扣轻响,任延却一时半会没起身,反而摸了摸小熊的头,戏谑而温柔地问:“天天跟谁睡觉,睡一身这么香?”安问逃也似,砰地一下摔上副驾驶的门。车内空调开得够低了,他揪着衬衣领口吹风,只觉得浑身燥热。任延慢悠悠地上了车,“还以为你会换件衣服再出来。”
穿惯了T恤的人很难一时之间接受衬衣的束缚,要不是有损形象,任延早就把衬衫脱了光着了。安问指指任延的衬衫:“想换的,但是换了的话就剩你一个人穿这么傻了。”任延感动了一秒,心想自己怕不是在给菩萨过生日。奔驰车往更僻静的小东山开去。那里是片历史文化街区,一水儿的民国洋楼,木棉花凤凰木老杨桃树目不暇接,曲折的巷子里藏了许多独立书店和艺术家工作室,安问定制西服的裁缝铺子也在那里头。小东山不好停车,任延转了两圈才找到一个正规的车位,停好后,让安问抱着他的小熊朋友下车。漂亮的少年抱着破旧的玩偶熊,画面奇特又和谐,散步的行人都朝他行注目礼,扫街的摄影师记录下两人并肩的身影。走了大约一刻钟,安问自己都记不清拐了几道弯儿了,最终跟着任延在一闪红色宅门前停下。围墙很高,只知道里面的鸡蛋花开得正盛,鹅黄蕊白嫩瓣儿的花落满了墙外青砖。进去后才知道,里面一间房是一个独立艺术家的工作室。伏在操作台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却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见到任延,愣了一下,想起什么,笑着迎接出来,似乎很激动。他们用英语交谈,太快了,安问听不明白。是要给小熊做新衣服吗?安问不动声色地参观着工作室里的陈设和展览品,不像,最起码展柜里放着的不是背带裤花裙子,而是许多栩栩如生的玩偶。任延想给他换一个?安问警惕地抱紧了小熊。他不需要。再好的也不需要。那头两人交流完毕,外国艺术家走近安问身边,微微笑着问他:“Could you show me your old friend?”句子浅显易懂,但安问不肯放手。任延给了艺术家一个眼神,轻轻揽过安问的肩:“小熊太旧了,需要给他养老了,否则陪不了你太久。”安问撇过脸,拒绝听大道理。“这个熊是我当时在哈市的俄罗斯专营店买回来的,当时那个展柜里每款玩偶都只有一个,很贵,不是量产的,是俄罗斯的手工艺术家手工做的,就跟你在这家工作室里看到的一样,一个手掌大小的就要做一个月,你的小熊朋友最厉害,需要一年的工期。”安问转过脸来,神情怔愣。任延当时只是随手扔给他,并没有说这些。“上次跟你哥哥视频时,就看出来它很旧了,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外网找能源头,后来在ebay上看到一只跟它同系列的,联系了出售人,又通过他的朋友,最终找到了在莫斯科的原作者。不过老太太已经很老了,老眼昏花,实在是没办法帮我,如果寄过去的话,又怕国际快递出什么意外,所以我再三拜托她,能不能帮我在中国范围内找到一个同样技术的艺术家,可以帮帮忙。”·与那位来自俄罗斯的艺术家签了合同、交了定金,安问便郑重地将小熊托付了出去。那个老外虽然比任延还高,金色的络腮胡子长满了下巴和鬓角,脑后还扎了个小辫,但看着安问时,总是迷之微笑眼泛泪花。任延出门后才跟他解释:“他说很难见到成年人还像你这样愿意相信一位神奇朋友的存在,虽然他们的作品卖的价格越来越高,但很多有钱人只是买回去当一种昂贵的陈列或手玩,他希望你这样的顾客多一点,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小王子。”安问凭空呛了一下,任延:“他的原话,我没有添油加醋。”安问手乱比划:“幸好你没当场翻译。”“知道你会脸红。”任延抬起手,蹭了他脸颊一下:“少在别人面前脸红。”安问:“……干嘛。”任延:“不爽。”安问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抬起的手语绵软潦草,可见话里底气不足:“我又控制不了。”“你的意思是,如果秦穆扬跟你说这些话,你也会脸红?”安问为难住,赌气地瞪他一眼。
秦穆扬这茬怎么还没过去!两人正往停车的巷子里走去,任延瞥他一眼,脚步慢下:“到底会不会?”“不会!”任延舒服了,没走两步道儿,又问:“那卓望道呢?”没完了!安问推他一把,任延失笑出声,知道自己咄咄逼人有多离谱又有多坏,末了,仍漫不经心地说:“不要在别人面前脸红,会误会的。”“误会什么?”“误会你喜欢他们。”安问张了张唇,本能地想说,我好像只对你脸红过。但任延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与他对视的眸光里只有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安问心里慌乱,仓促地转开眼。谁家满园的月季花开得好,百里透粉,像荔枝粉黛。青色铁门虚掩着,任延敲门进去,与阿姨礼貌地交谈,过了会儿,主人给他剪下九只,将枝桠上的小刺砍了,用泛着珠光的白丝带缠成一束。安问服了,但一想到任延虽然初见觉得桀骜不逊,打架逃课样样在行,但其实绅士起来很能唬人,何况又长得帅,便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合情合理。
如果他单纯只是个装逼的坏学生的话,也不至于在学校里人缘口碑这么好。任延穿衬衫,领带早就被他团成一团扔到了后座,袖口解开挽至肘,拿着花的模样便显得倜傥,魅力胜过普通的十八岁少年。过马路时,微微撇头看来车,继而小步朝安问这边跑了几步。安问站在谁家的爬山虎花架下,树影落了他满身,他觉得任延像画,任延觉得他像画。“心血来潮。”他把月季花递给安问,“他说这个叫荔枝玫瑰。”安问第一次收到花,手轻得不知道如何对待这脆弱易凋的植物。他于是紧张地拿着花茎走了一路,手心潮得出汗,心想,该不会把花热死了?中间迷路了一会儿,两人胡乱找了一阵,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拐角, 继而摸到了车位。已经四点多,安问心里想着该怎么自然地邀请任延在家里吃晚饭,不成想又被任延带到了隔壁的一片街区。这也是老街,与小东山比邻。任延在巷口侧位泊车,带着安问穿过小巷,一条硕大的棕色阿拉斯加卧在老旧的晒台上,感觉快被南方的太阳热死了。这次去的巷子更深,但过了拐角便豁然开朗,竟然是一间琴行,大落地橱窗能有五六米宽,陈列着昂贵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可见是镇店之宝。大门玻璃也擦得增光瓦亮的,任延三两步蹬上台阶上去,看样子并非是第一次来。学古典乐的多半儒雅,人到中年多少算一雅痞,安问这个刻板印象被从后门转过来的老板打破了。老板拖着趿拉板儿来迎客,身上一件水洗变形的白体恤和牛仔短裤,头发即使梳着丸子头也乱糟糟的,眼皮没睡醒似地下阖,让人猜不透他的年纪和心情。他打了个哈欠,安问终于确定,他这是刚结束午休。”珍珠玛瑙键儿到了。”老板开口,目光从任延身上平移至安问,不太认真地停留了数秒,笑了:“衬。”点了点手指头,对安问说:“你朋友会挑。”他让出身,露出背后展位上的一扇手风琴。“纯德国进口,96贝司,键盘式琴键,要多古典有多古典,要多有气质就多有气质。”他脚踮高,声音随着取物的动作而不稳,“手风琴好说,别管国产还是进口,德国意大利还是俄罗斯,要找都能找,唯独他指定的珍珠玛瑙琴键儿,确实一时半会难找。”老板把琴挂脖子上,如此具有古典气质的乐器,配上他的大裤衩和趿拉板儿,有些滑稽。但他一拉,安问就知道他是行家。“琴我帮你试过也调过了,不过你最好还是根据自己的使用习惯再调调,你看这音色,这穿透力,这回弹手感。”兴之所至,老板眯起眼拉了首耳熟能详的电影原声,出自法国浪漫电影《天使爱美丽》。安问看出来了,穿拖鞋也不妨碍灵魂里的雅痞劲儿,老板一边弹一遍摇,一边绕着两人翩然转圈。门口的客人:“……那个……有人接待吗?”嘎吱,琴音哑火,老板咳嗽两声:“哎在在。”忙摘下琴递给安问:“你再看看啊,多试试,有问题都说。”安问动作很慢地背上,抚着风箱和琴键,像梦游。他按下一连串基本音符,仿佛回到了福利院的午后。“你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你喜欢手风琴。”任延勾了勾唇,“我问过你哥,他说家里没有。”手风琴是院长奶奶教给她的,她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还短暂地留俄过,手风琴便是在俄罗斯学会的。福利院的文娱活动贫瘠,最奢侈的便是手风琴音了,她教安问辨识音符和五线谱,教他基础的曲子,给小朋友们划分声部,让他带着院里的小朋友们一起合唱。安问在门旁的高脚凳上缓缓坐下,一腿微曲,另一条长腿点地,拉起他听得最多的一手曲子。静谧到无人问津的小巷里,忽然响起悠扬清澈的手风琴声。这首歌也是许多老一辈熟悉的,年轻人听过的却不多了。果然有老人端着刚汲满水的大红水盆,怔怔地站在巷子口,过了会儿,跟着旋律微微笑着点头合着。老板口若悬河的介绍卡了壳,跟客人一起听着安问的琴音。“巴赫慕托娃,歌唱动荡的青春。”老板跟客人介绍道,点点头,“真难得。”一曲毕,安问垂头怔了许久,回过神来,摘下琴小心翼翼地放好,对任延比划说:“琴很好,但是我不会弹更新的曲子了。”对于自己的曲子只吸引了满巷子的老人一事,好像感觉有点羞愧。“哈哈哈,好好好,”老板看不懂他的手语,只知道鼓掌瞎起哄:“再来一首喀秋莎!”安问:果然,他也看得出我只会这几首……钱任延早就付过了,在老板的惋惜声中,安问抱着手风琴,任延帮他提着琴盒,两人踩着巷口斜照的夕阳,一起慢悠悠地往停车场走去。抱着琴不方便说话,安问有满心的话想说,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出口。回到车子,他把琴小心放到琴盒里,发现琴盒外的柔软的皮革上,绣着他的名字。“今天的礼物很贵重,”安问一时吃不准,“我要是回不起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呢。”他认真地问。那两只小熊是绝版的,已经是小众收藏玩家里的抢手货,请那个艺术家修补小熊也是不菲的手工费,至于这台手风琴……怎么说呢,当初崔榕说要是安问受了伤或成绩下滑,就扣了他小金库的20%。
别说20%了,他未来的半辆老婆情车都快去了。“我不怎么过生日,也不收礼物,到时候你请我吃个饭就好了。”任延启动引擎。“那怎么可以?”“或者……”任延勾着唇笑了笑,“等十一月一号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说一句,我是任延这件事,终于不会让你失望了。”安问抬起手。分明现在就可以说,立刻,马上,就能说。早就可以说。但现在说了,又有种是因为收了礼物才说的奇怪感觉。他复又放下手,承诺性地点点头。“那到时候我再给你拉一首曲子吧。”他善解人意地表示。“什么?”安问会得不多,挑最经典的:“友谊地久天长。”任延:“……”
拜托。第二十七章
月考过后便是十一,学校赶在放假前出了分数和排名,公告栏一张贴,人头攒动,实验AB班比肩接踵去看排名,目光从第一名下移,纷纷都是卧槽一声。十五班安问,精准空降高二理科年级第四。“老婆快出来看上帝……”
“救,我听说他英语只有105.”
“我要是前三我慌得一比。”
“英语提分最不难。”
“这几年高考卷理科英语都很简单吧我记得。”
“所以……”所以钱一番快笑死了,试问一人拉动全班平均分是种什么感觉?神仙的快乐钱一番是没机会感受了,但躺赢的快乐,他已经充分享受了一整个上午。感到紧张的是教导主任老邢,当初考前他苦口婆心劝安问回A班,安问没松口,用了年级前五来谈条件。老邢想,谈就谈呗,刚入学一个月就干进前五?不可能,我省实不要面子的吗?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但老邢会。他又一次轻视了安问,然后,省实的面子就裂了。“你们确定分数没有核错吗?再算算?”老邢拿着计算器,戴上近视镜眯缝着眼,“我觉得一定有问题。”钱一番对着领导也飘得不行,“哎,你今天就是把计算器按出花来,我们安问也是年级第四。理综,总分第一,数学,总分第一,语文,总分第九,这就是铁板钉钉的实力嘛。”老邢:“怎么,你又不想放人了?”“不不,没有没有,”钱一番心里还算有数,“绝对放,绝对放。”办公室门被叩叩敲响,在一片繁忙之中显得异常清脆。寻常学生都喊报到,唯有一个不会说话的才敲门。老邢一个哆嗦,计算器飞了出去,他扶扶眼镜转过身。安问逆着光站在门口,钱一番亲切地招揽:“进来进来。”“什么事呀?”钱一番夹着嗓音说话,春风满面。安问指指老邢。“哦,找邢主任是吧。”钱一番笑眯眯:“邢主任也正找你呢。”老邢前脚刚想偷偷溜走,后脚听到这句话,背影一僵,咳嗽一声站定了,先甩了钱一番一眼刀,继而才装模作样严肃对安问道:“你的排名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忙着去高三……”安问把手机里打好的一行字戳他眼前:「我去A班。」一个晴天霹雳,钱一番的快乐结束了,老邢的快乐来了。老邢喜不自胜,躬着倍双手在身前搓了搓:“总算是想好了?跟家里人也沟通好了?”安问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不是说你有条件吗?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胜利来得太快,老邢心里犯嘀咕。安问摇头。“不错!”老邢啪地一下猛力拍住他肩膀,“想通就好,想通就好!那高老师,”他扭头叫了下高雪芬,“节后安问就进A班?”高雪芬比了个“OK”的手势,从教案成堆的办公桌后抬起头:“放一万个心,同桌都找好了,就让英语课代表跟他坐。”钱一番还在神思恍惚内心隐隐作痛,安问转过身,对他鞠了一躬,感谢他这一个月来的照顾。从年级办公室回十五班,要经过AB两班的教室,正是下午自习课,又刚放了榜,就连实验班的也都充满着窃窃私语,这些窃窃私语随着安问经过窗口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人过之后,如涟漪扩大,讨论声瞬间热烈了起来。“他怎么做到的啊……”
“可能这就是神和凡人的区别……”
“理综第一次考就279……确实不是人。”只有卓望道与有荣焉地挺挺胸,“那是,我哥们儿好吧。”周六生日合影一发后,全世界都知道他跟安问是发小了,但底下没有迎来他想要的「泪目」、「感动」和点赞盛世,而是一溜串的: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
「你送了他一套五三?」
「我和我的冤种发小?」
「《勉强成婚》」
「相亲失败现场」
「倒 贴 日 常」把卓望道给糟心坏了。十五班想当然更热闹,安问一进教室就被起哄,坐他身后的林松松像跑堂小二似的躬腰给他扫扫桌椅:“学神回来了!您请上座!”等安问坐下了,林松松鬼鬼祟祟在裤腿上擦擦手掌,十分羞涩地问:“请问,我可以吗?”安问:“?”林松松:“蹭蹭,沾喜气。”安问:“……”严师雨:“我也蹭蹭。”
陈云歌:“给我也蹭蹭”
班长:“蹭蹭不犯法。”
体委:“万一呢。”
纪律委员:“蹭蹭蹭蹭!”
学习委员:“我直接蹭脱皮!”古代学生: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当代学生:学神蹭蹭,蹭过了就算学到了!任延刚从天台吹完风回来,就看到安问被一堆人围着伸手蹭蹭,场面如同丧尸围城,学神两手捂着脸杵在桌子上,弱小可怜又无助。任延在门口站了两秒,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够了吗。”刚刚还一窝蜂的众人做鸟兽散。安问睁开眼,目视着任延神色如常地坐回位子,转过身跟他笑了一下:“跟老邢他们说好了吗?”安问点点头,紧盯着任延脸上的神情和眸底的浓淡,试图找到他一丁点别扭、不舍、不爽的证据。任延却说:“很乖。” 离十一还剩两天时,卓望道坐不住了,一下了晚自习就拉着两人在小群里嘀嘀嘀,卓尔婷也想加入,卓望道寻思着,不能让三人阳刚小群被他妹卧底,过段重新组了个四人群,命名土了吧唧但精准踩中任延雷区:「友谊地久天长」。过了会儿,「群名 已被 Andrew 修改为 节后解散」又过了会儿,望(十一艳遇版):「 你可真能扫兴。」但最能扫兴的还是安问。安问:「我十一要去乡下,不能出去玩,你们去吧」野心勃勃的艳遇小分队在成立初始便宣告失败。前几天院长奶奶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城市里过得如何,到了新家开不开心,说福利院的小朋友们都很想他。安问原本就打算利用假期回去一趟,见院长奶奶挂念,更坚定了想法。安养真和安远成原本是要带他去免签国海岛度假的,机票都买好了,想着瞒着他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直接泡汤。安问虽然看着安静乖巧,但内心的主见并不比任延少。安家人说服不了他,只好让郑伯陪他一起走一趟,又张罗着打包了两个24寸行李箱的衣物和零食,另外还有一整个大木箱的课外读物,已经先发了物流。任延小窗了安问:「票买好了?」小问号:「嗯。」任延斟酌了一会儿,手心泛着痒,下意识地搓了搓指腹,含蓄地问:「要我陪你去吗?」他好能客气。福利院在本省的偏远乡下,崇山峻岭之中,路途辛苦,并不是他这个留美少爷可以忍受的。小问号:「不用了,你好好做题吧。」任延拿他没办法,发了个微笑JPG。没了重要成员,卓望道顿时没了兴致,本来他捉摸的是,有任延和安问两个颜值扛把子在,末尾再添他一个,怎么着都不过分吧?现在没了安问,就剩他和任延,对比太过强烈,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海岛计划就此泡汤。安问十一那天清早就出发了,他谢绝了郑伯的陪伴,让他回去陪自己孙子,一人推着两个大行李箱进高铁站。十一的车站人流密集度不比春运好多少,票又买得晚,安问没抢到一等座,在二等座车厢人挤人。行李架需要抢,安问向来不擅长做这件事,最终是把一个行李箱塞进座位缝隙,一个手持着在过道,如此一来没了坐的地方,他只好挨着座位站着。车程一个半小时,七点多时,收到任延的微信:「出发了吗?」小问号:「还剩半小时就到了。你打完篮球了?」任延给他拍了张清早沐浴在晨曦中的篮球架:「刚练完,回去洗澡。」小问号:「记得刷题。」估计再提醒几次,任延就该不耐烦了。任延那边估计在下山的台阶上,不方便打字,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微喘:“好,记得一天提醒我三遍……五遍吧。”小问号:「?你不嫌烦啊?」任延在山径上速徒,喘息声干净,里面带着笑:“求之不得。”安问忘记塞耳机了,任延一把刚运动完的低沉好嗓音,少年的清朗介于男人的磁性中,听着抓耳。这样的声音公放出来,一时间几个人都往他这边看。安问手忙脚乱地挂上蓝牙耳机,将原本就已经很低的棒球帽压得更低,只露出一个尖巧的下巴,红着脸打字:「你自己不会定闹铃吗。」这次过了许久才收到回复,许是任延下了山,“我又不能跟闹钟聊天,你说对么,问问。”安问挂了耳机,他的每一个字便都好像是凑在耳边说的,呼吸如此清晰,几乎能想象出温度。
他自诩硬梆梆地回:「我陪聊要收钱的。」这算什么硬梆梆?简直是有来有回地调情了!任延已经返身再次速途到了半山腰,看见字,站停了,气喘吁吁地忍不住笑。小区里晨练的老太太见惯了他,跟他打招呼:“延延是不是谈恋爱了?笑得这么开心。”任延赤着上身,两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一会儿,笑着应声:“还没,快了。”“哦哟!”老太太没眼瞧。“给你过生日,我梦中情车的老婆本都没了,这个账怎么算?”任延将手机懒洋洋抵至唇角。安问不理他,慌忙回:「我准备下车了!88!」小城落客少,设施更是陈旧,站内连扶梯都没有,只能手提肩扛。安问上下两趟,将大行李箱搬了下去,穿过站内通道,又分了两趟爬楼梯,将行李搬运到地面,如此才看到了出站的闸口。站外到处都是拉客的黑车和摩托车,但穿过路口,便是老旧的县际公交。门口有两台线上自助买票系统,安问刷了身份证,买了最近的一班。过安检进站,气还没喘匀,司机和票务员便在通道口嚷嚷了:“匍甸啦!匍甸的检票啦!匍甸的有没有?”安问急急忙忙旋上矿泉水瓶盖,马不停蹄地奔过去检票,将箱子塞进车侧的行李架内,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除了第一次,他从未从外乡返回过这个小县城,因为他从未曾出去过。想来,第一次的奔驰轿车真是神仙般的舒服了,那时他年幼,抱着小熊,从车后玻璃上看到县际公路尘土弥漫,两侧农田远得看不到尽头。他问妈妈,“怎么还没到呀?”妈妈抱着他的头,不住抚摸他的脸:“慢一点到才好。”那时候他不懂这句话,如今懂了,因为一旦抵达,便是分别。福利院的小朋友都知道他是被妈妈不要的孩子,别的孩子落地就是孤儿,从未在母亲身边感受过什么舐犊情深,安问不同,他是长大了才被妈妈不要的,所以是生物链的最底层。妈妈为什么不要他呢?福利院的围墙有个小洞,他常常像只小狗一般趴在那个洞口往外望,望啊望,渐渐不再去想妈妈琚琴为什么不要他。梦里常常出现这一句“慢一点才好”,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她也是有一丁点不舍的吧。·带着总排名进步十五名的成绩回家,崔榕和任五桥难得都在,正窝沙发上抱成一团看电影,氛围整挺好,老猫怀里抱着,红酒杯里晃着,鲜花瓶里插着啪的一下,任延打开大灯,两个大人跟被捉奸似的吓得一抖。任延面无表情,心想是不是打扰他俩生二胎了。“怎么回来这么早?”任五桥非常不自然地问。任延摊手蹙眉,“excuse me?”崔榕把电影按暂停,“今天不打篮球了吗?”“心情不好。”任延扔下书包,把成绩报给他们:“月考成绩出来了,年级进步十五,班里进步三。”“喜事啊,怎么心情反而不好了?”任延勾了勾唇,走到两人身边:“猫借我抱一下。”任五桥呆住,从崔榕怀里拎起西西公主的后劲皮子,任延弯腰接过:“你们看你们的。”往楼上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贴心地说:“加油。”夫妻俩:“……”任延:“弟弟妹妹我都不可以。”“没完了是吧。”任延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楼下俩人的闲情逸致都给打断了,彼此怀疑人生:“他受什么刺激了?竟然主动抱猫?”西西公主在任五桥这儿是心肝肉,在崔榕这儿是娇娇小宝贝,在任延嘴里是猪。猫有领地意识,被任五桥宠得无法无天的,把自己当主子,任延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它三天两头去任延房间巡视一圈耀武扬威,坐沙发上嘟着个脸进行王之蔑视。任延从不摸它不抱它,日常经过,对它翻肚皮的媚下行为无动于衷,脚步一抬毫不留情地跨过,全当没看到。大概是还没见过如此高冷的两脚兽,西西公主一边喵呜骂娘,一边开展了长期的打击报复,比如偷偷咬坏他的数据线,偷偷咬他的枕头角,偷偷把他睡衣当窝睡觉,最后,偷偷在他被子上撒尿,然后惊艳所有人。旷日持久的战斗进行了一年,休战至今,两人王不见王,任延偶尔给它倒点冻干,西西公主一边吃得飞快一边甩尾表示难吃。被这样的男人抱着,西森猫一脸懵逼,湛蓝色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儿。任延点点它粉粉嫩嫩的小鼻子:“怕我?”西西公主:“……”任延rua它肚子:“怎么不踹我?”西西公主:“?”任延挠它下巴:“不踹我是不是就是喜欢我?”西西公主:“变态!”任延笑了笑,贴着床尾地毯坐下,抱着猫,看着窗外斑斓的灯海夜色。西西公主轻轻叫唤一声,仰头去看,只看到他刀刻般立体英俊的侧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尾轻阖,看着不太高兴。原来他不高兴时也要抱猫。西西公主第一次知道,可见这个冷酷无情的人类有了软肋。猪一样的猫柔软且温暖,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压手,抱久了吃力。任延撤了力,猫却不走,赖他怀里贪他空调冷气下的体温温暖灼人。“下回他来,你还跑次卧尿一个?”任延跟它打商量,“我不揍你,给你开罐头吃。”他是谁啊?猫舔舔嘴巴。“要不然,你跟他多撒撒娇,也许他喜欢你,就会常来。”到底谁啊?!“或者……你会做题吗?你怎么不是叮当猫啊?帮我考进A班好不好?”任延抱起它两腋,跟它对视两秒:“算了,你长得确实不太聪明。”门外响起脚步声,西西公主踹他一脚,蹭地从他怀里跳走,准备去被任五桥告状说他儿子人身攻击。走廊光漏进一线,崔榕拎着两听冰啤酒站在门口:“喝酒吗,bro?”任延一手搭着床尾支起腮:“不生二胎了?”“别开大人玩笑。”崔榕作势要揍他,在任延身边盘腿而坐,递给他一罐:“怎么了?被篮球队开除了?”任延单手起开拉环,在气泡声中说:“没怎么。”“还是暗恋哪个女孩子,被拒绝了?”任延扬起脖子,闻言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灌下一口啤酒。“不说话就是默认。”崔榕明白了:“聊聊?”“不知道喜不喜欢。”崔榕听了这句话,反倒沉默。崔榕再没见过比任延更独立有主见的男孩子。他九岁跟着她一块儿出国,中间转过的学校崔榕连数都数不清了,但无论是九岁还是十岁,任延永远是书包一拎自己一个人去报道。
白人区的小学里东亚面孔稀少,他遭到孤立排挤和霸凌都不说,额角缠着绷带带着浑身伤回来,轻描淡写说自己已经都解决好。
想打篮球,就去跟教练死磕,教练种族歧视,他挨个挑校队成员one on one,从饮水机冷板凳成员到队内王牌的距离,他只用几场正式比赛证明。崔榕不操心他的成绩,是因为她知道,如果一个人能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并且能够坚定不移、越过高山翻过险阻去争取,就已经是最具备成功素质的人。她还没见过任延失去主见、说出“不知道”的时候。她在商场上洞悉人心,要看透自己儿子,也并不难。任延的不确定,并不是真的不确定,而是太认真,所以胆怯,所以迟疑。“什么样的姑娘啊?”崔榕跟他碰碰啤酒铝罐:“同学?”“成绩很好,长得也好,有点生理上的小缺陷,但不重要,很乖,但有个性。”“评价很高。”“他笑起来很好看,看着你笑的时候,尤其好看。”崔榕叹了口气笑着:“不得了,一动心就想摘星星?”“我摘不了吗?”任延看着她,目光沉静但笃定。“你想清楚了,当然就能摘。”崔榕话里有话:“可惜的是你没有想清楚。”任延点点头:“确实,我也想过,也可能不是喜欢,只是单纯想对他好。”崔榕拆穿他:“但你不是喜欢照顾人的人,你不是一直说两个人结伴生活很麻烦吗?小望你都老嫌他黏你呢,这个人呢?”“这个人……”任延垂下脸,自嘲地抬起半边唇角:“我希望能二十四小时都看见他,都跟他待在一起。”安静许久的手机震了震,任延从床尾取过,滑进微信。崔榕向来知道分寸,只一个人慢悠悠地喝着啤酒,完全没有想偷窥隐私的意思。安问的对话框被置顶,上面有个红点。小问号:
「虽然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想有人能看懂我的手语。」
「想跟你一起上自习。」
「想每天上课都能看见你。」血液的翻涌那么鲜明,任延的呼吸只是很轻地一屏,却觉得整个心都要因为兜不住这些新鲜的、莽撞的、激烈的血液而爆炸开。筒灯照射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将他的情绪掩在浓影之中。崔榕迟迟没听到他的动静,撇过脸,却见到任延锁了屏,伏在床尾静了数秒,继而低笑第二十八章
任延没走成,刚下楼出大堂,就跟卓望道打了个照面。卓望道是受了安问嘱托,过来找任延一起写作业的。要按以前,两人凑一起能干的事只有双排开黑。这头一次一块儿用功,卓望道还有点羞涩。一眼见到任延单肩挎着书包,怀里抱了几本装不下的书,一边匆忙下台阶,一边打电话:“东门口岗亭外,打双闪,我马上就到。”
看来是跟网约车司机通电。一抬脸,看见卓望道,任延眉头一蹙:“你怎么在这儿?找我?没空。”脚步未停,经过卓望道身边,带起一阵十月燥热的风。卓望道情绪激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胳膊:“偷偷背着我出去旅游是不是?!”变故横生,任延拿他没辙:“我去乡下,滚一边儿去。”卓望道脚步纹丝不动:“乡下?什么乡下?是不是什么度假民宿?你订好房间了?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手指头晃点出残影:“是不是你跟安问准备的惊喜?怪不得他非让来陪你写作业!原来在这儿等着!我悟了!”卓望道挤眉弄眼,撞撞任延的肩膀:“直男肉麻的小把戏,不过……我喜欢。”任延全程面无表情。
这逼的成绩是靠脑补出来的吧?不怪卓望道心野,实在是平时上学憋坏了,一到假期就成了栓不住的疯狗,还是到处撺掇人一块儿去疯的那种。之前的海岛艳遇游泡汤,他就已经够丧了,现在峰回路转,怎么可能给任延撇下他的机会?“你等等你等等,”卓望道一手死命拉着任延,一手艰难掏出电话,“我叫下尔婷。”任延:“?”
妹控也请适可而止好吗?网约车司机的电话疯狂闪烁,任延刚要接,卓望道体贴地帮他挂了:“延,别离开太快,别离我太远。”任延:“……”大厅口陪他演戏着实丢脸,任延反手拎起卓望道衣领:“车上说。”砰的一声,卓望道像被绑架似的塞进车后座,任延随即挤入:“高铁站。”车辆启动,任延按断卓望道打给他妹的通讯:“到了站自己打车回去,我去找安问,没什么好玩。”“哪儿啊?”任延话到嘴边忘了,“……什么甸?”“缅甸?你还说不是旅游!”任延放弃跟他对话,转而拨给安养真:“是我,任延,安问去的那个地方,具体地址你有吗?好,发我微信。”安养真这会儿正在酒店沙滩上晒太阳,抬起墨镜,从收藏里找到之前存的福利院地址,点击转发。任延那边很快回了个「ok」,叮嘱:「先别告诉安问。」安养真笑了笑,林茉莉在一旁给孕肚上抹油,“任延倒是真的照顾问问,刚开始还怕他嫌麻烦。”安养真复又把墨镜拉下来:“确实,好着呢。”任延打开12306,输入目的地,显示当日所有票已售罄。卓望道失望道:“不是缅甸啊。”网约车司机:“缅甸不是还在乱着呢吗?能入境了?”任延没兴趣介入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顺着软件建议更换的目的地点进去,研究换乘的可能性。“你好没有诚意啊延,”卓望道凑他手边,“哪有当天走当天买票的?这可是十一。”网约车司机问:“去哪儿啊?”卓望道嘴快,“匍甸,就是……”“我知道,就在我老家旁边,我还能听懂他们方言呢。”任延锁了屏,沉吟着,下意识地转着手机,指腹微微摩挲着边角,倏而问:“长途单接吗?”网约车司机和卓望道同时:“啊?”任延:“我看过了,开车全程高速,差不多是三个小时,从市里到匍甸县一个半小时,之后的路到了再问。交易就按这单走,我会更改目的地,到地方了我额外再补给你一千小费和来回两箱油费,怎么样?”“这不是电的吗……”卓望道想起绿色能源牌照。司机立刻:“油电混的,油电混的。”任延笑了笑,“你考虑考虑。”司机考虑了也就半秒功夫,“我打电话跟我老婆说一声。”“哎哎哎,”卓望道拍拍任延两眼放光:“带我带我,再顺路把卓尔婷也接上!”“匍甸是全国贫困县吧,”司机等着老婆接电话,插嘴道:“那里条件挺艰苦的,也没听说有什么风景啊。”卓望道哪听得了这个,妈的,一听就很新鲜啊!“我不管,我要去,一起去,我现在让尔婷收拾行李,到了以后接上她,刚好上高速。”任延:“下一个路口就下车。”“你不带我是吧,我要闹了啊,我真闹了啊,”卓望道豁出去了,扶了扶眼镜:“我前脚下车后脚就告诉安问!”任延:“……”
交友不慎了。卓尔婷刚睡醒,赖在床上刷综艺,正愁这个长假闲得抠脚,便接到了她哥的电话。那边叨咕半天,卓尔婷:“不去。”卓望道:“安问也在。”卓尔婷:“要带什么?”兄妹俩加起来收拾了一行李箱。卓望道带了竞赛卷和作业,外加微单相机,镜头,电池,无人机,充电宝和换洗衣物,卓尔婷带足了辣妹裙和化妆品,外加墨镜三副草帽两顶,叮叮当当的配饰一堆,作业?作业不会等回来抄吗?卓望道估计知道她那德性,又打了个电话叮嘱:“安问喜欢学习好的。”卓尔婷:“收到!”风风火火把高跟鞋墨镜化妆品全部扒拉走,换上纯欲风学院风,外加所有作业好重!任延扶着额,考虑到这一辈子都要跟这对兄妹捆绑,不由得觉得人生灰暗无望。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令他不爽:“卓尔婷喜欢安问?”“不算喜欢吧……”任延一口气刚松一半,卓望道:“就是决定追一下。”任延:“追个屁!”·从匍甸县城到镇上的公交终于在四十分钟后姗姗来迟。匍甸有五个镇,至于镇政府下辖的乡村,那就数不过来了。福利院所在镇子是最偏僻的,掩在山坳中。镇上的生活与匍甸县城相差不多,除了要买特别大件的家电或者牌子好一点的衣服,镇上居民一般都不会来县城,因此,回镇上的公交车也十分空荡。安问喜欢坐这样的公交,薄薄的铁皮总让人疑心要散架了,两侧窗户拉开,乡野的风清爽灌入,将空气吹得流动起来。车上只有三四个人,他面生,穿得好,气质也好,被其他乘客侧目打量。将行李箱躺平横放在上车处的行李架上,再用架上自带的松紧带扎好,安问在车子启动的摇摇晃晃中走向后排落座。从县城到镇子,还需四十五分钟,一路坑坑洼洼的省道,经过村庄与农田,绵延的甘蔗地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芭蕉林,基塘沿岸的杂草长得高高的,放假了的小孩儿赤脚趟下去摸泥鳅。安问将手搭在窗沿,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院长奶奶一个劲问他到哪了,几时到,安问眼睫弯起来,老太太该是被那群小屁孩烦问得受不了了。吐过后的肚子空空如也,被风吹了一阵,胃口上来了,安问把剩下的山寨曼哈顿面包就水啃完,从手机里调出英语听力资料,一边听,一边跟着默记翻译。人一专注起来,便不觉得时间难熬,等回过神来时,公交已经到了安问熟悉的镇子上。这个镇名字叫招燕镇,谁家老宅屋檐下都有几窝燕子,一到春天,小孩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安问下了车,事情来到最难的环节了。镇上到乡中心是没有公共交通的,只能靠搭便车。村民赶集有固定搭便车的地方,是个村里人开的百货商店。找这家商店费了些周折,旧址搬迁,安问寻了两条巷子才看见门头招牌。“得下午三点,老牛卖完鸡,看看能不能带上你。”老板刚吃完午饭,剔着牙,说完上下打量安问:“没见过你啊,走亲戚啊?怎么就一个人呢?”安问在手机里打下新的一行字:「去福利院。」“哦!”老板想起来了,“哑巴!你都长这么大啦?出去上大学了?”不会说话算不了什么大缺陷,但在乡里却足以靠这个闻名。村民哑巴哑巴地唤着,只是直率,并不算有恶意,就如同腿瘸的张叔外号就是“瘸腿”,歪嘴的李叔代号就是“歪嘴”,右眼总神经性乱眨的周叔外号叫“眨子”,安问很早就学会了对这个代称安之若素。他需要懂得在这个直观不雅的称谓中找到丁点的坦率,要是时时刻刻都觉得被冒犯,那恐怕会活得很不开心。安问没法陪他闲聊,只是礼貌地抬了抬唇角。老板估计也觉得跟哑巴聊天累得慌,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忙,返身回屋后料理烂水果去了。等料理了一小框烂李子出来,见安问好好儿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屁股底下垫了一沓草稿纸,作业本摊在膝盖上,正解着题。老板凑过来看一眼:“洋文!你还能学洋文?”见安问要掏手机给他打字,赶忙摆摆手:“哦哦,你学你学,我不打扰你!”姓牛的伯伯在两点多提前卖完了自己散养的走地鸡,来跟老板买了两条烟、两瓶白酒,很粗暴地往腋下一夹,扭头看到安问:“哟!兰老师早上还跟我说估计能遇到你,让我带你回去呢!是不是等很久了?”兰老师就是院长奶奶,叫兰琴因,但十里八乡都叫她兰老师。安问收拾好书包,坐上蓝色小货车的副驾驶,终于踏上了他回乡之旅的最后一程。牛伯伯实在是怕他闷,又不能聊天,就说:“我唱会歌,你不介意吧。”安问赶紧摇头表示不介意,牛伯伯扶着方向盘,和着音响大喇叭开始唱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唱得还不错。安问长按微信语音,录完副歌,点击发送。任延在那头觉得见鬼了。卓望道也见鬼了。“卧槽,小问号怎么给你发了这么长的语音!”卓望道瞳孔地震,副驾驶的卓尔婷也扭过头来:“什么什么?”“安问,给任延发了条好几十秒的语音。”“哎,等等。”卓尔婷想起什么来,发了个新闻链接给俩人,「社恐女子为逃避跟人交流,竟装哑巴三年」任延:“………………”“安问哥哥是不是装的啊?”任延隔着椅背在她头上叩了一下:“别乱开玩笑。”卓尔婷捂住脑袋:“你怎么越来越死板了啊!”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