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我来了我来了!!!」

「他太犯规了吧!我让他教我写作业,作为交换我带他逛校园,他跟我拉勾!!!!」

「!!!!!」

「拉勾就拉勾,凑我这么近干什么啦!!!md颜值暴击!!!」

「姐子你一下午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

「sos!!」

蹭的一声,椅子腿跟大理石地面发出剧烈刺耳的刮擦声,任延站了起来。“任延,你干什么?”在讲台上坐镇的纪律委员许晋容叫住他。“答疑室。”许晋容:“……”

拜托你好歹手里拿本作业装装样子!答疑室在走廊最左侧教室,但所有人都对他右转的背影行注目礼。许晋容含泪记上一笔,因为任延跟别的坏学生不同,他不会找茬跟谁过不去。·

任何一个以严格、高分著称的名校,都难免会有害群之马,省实也不例外,何况它本来就为权贵和富家子弟开了一道遮遮掩掩的窄门小径。任延坦坦荡荡地从高二理科年级组的办公室外经过,拐过楼梯上行,一路到了最顶楼的天台。这里原本是有一道铁门的,但无论上过多少次锁都会被破坏,无论装几个摄像头都会被敲碎,久而久之,这里成了省实害群之马们代代相传的阵地。任延踹开铁门,大步迈了出去。“哟,开学第一天就逃课啊?”一声懒洋洋的调侃。天台边坐着三个人,一个高二的,两个高三的,彼此分吸着烟。说话的便是高三的秦穆扬,原本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升学后自动退了,按辈分,任延得叫他一声队长。“抽么?”他比了比手中的烟,“算了,操,两颗芒果味爆珠,娘了吧唧的。”任延笑了笑,“谢了,暂时还不会。”烟草味被风吹过,果然带着甜腻的水果味。他趴上栏杆,吹了会儿风。“听周朗说,你有个挺漂亮的发小转学到这儿了?”秦穆扬从栏杆上跳下来,拍了拍裤腿。“男的。”“操。”几个人都笑,“周朗说漂亮,我还考虑要是你不下手,就介绍给我认识认识。”任延回眸瞥他一眼,秦穆扬噤声。他不怂,但也吃不准任延的个性。笑了一下,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到底男的女的?”“男的,不会说话,”任延把目光转了回去,看着省实校园外那片绿荫浓密的体育公园,风吹得他眯起眼睛:“路上碰到了别逗他,不经逗。”自习快结束了,任延揣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摸出来一眼,竟然是任五桥。“喂。”“上课还接电话?”任延面无表情地挂了。又震,任延晾了十秒才接:“干什么?”“我看课表,下一节是不是活动课?”高二年级有家长群,生活老师和各班主任、德育主任、教导主任都在,学生的作息和课表安排都会同步推送给家长。崔榕见天儿地忙,这项众人便委托给了任五桥任总裁。任总裁手机里两百个群,一天群消息能超过两千条,一年以来,他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该群。“怎么?”“带安问出来吃饭。”任延怀疑地看了眼来电显示,确实是任五桥没错。“没假条。”不管从语气还是表情看,任延都一副兴致缺缺模样。“安远成已经安排好了。”

电话那头没吱声儿,任五桥琢磨过味儿来,“不乐意是吧?不乐意那算了,我跟老安说一声,就说你俩忙着写作业呢”“我有说吗?”任延不耐烦截住他话。任五桥冷哼一声:“五点,正门口,问问那边我就不通知了啊,你记得喊上他。”秦穆扬几个还算懂礼貌,见任延打电话,一个个都屏着气不吭声,光吞云吐雾了。任延吸了一肚子二手烟,挂完电话,秦穆扬掸了掸烟灰:“好事?”“破事。”秦穆扬懒得废话,心说看你表情可没觉得是破事。任延又站着吹了会儿风,踩着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回了教室。班里早就是欢呼一片,男生们心思野得藏不住:“延哥,打球啊,干死三班方志浩!”打球这种事,整个十五班都唯任延马首是瞻,但今天害群之马也忙着呢,冷淡地说:“有事,改天。”安问假装没听到他们也没看到任延,将桌面收拾整洁,跟严师雨一前一后站起身。任延两条长腿交叠而立,上半身虚虚抱臂斜倚着门,挺酷一pose,安问装瞎,从他身边经过,无动于衷。任延扣住他手。严师雨不明就里:“任延……你找安问有事吗?”

任延也是她的取向狙击废话,只要是帅的都能狙到女高中生但任延太酷了,日常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严师雨跟他说话时心里一半心动一半哆嗦。“有事。”任延言简意赅地回,“很抱歉,你们应该逛不了学校了。”严师雨:“……”

你这个道歉怎么阴阳怪气的。她看向安问,安问表情迷茫,任延略略站直身体,双眼不紧不迫地盯视着严师雨:“问问要跟我一起去吃饭。”严师雨:“那问问……”在任延核善的目光中,她自觉改口:“那安问,我们下次再约。”一转眼的工夫,整个教室就走了个干净,只有两个刻苦的还在奋笔疾书,安问比划着:“你骗我?”“没骗你。”任延掏出假条:“你爸爸和我爸要我们一起去吃饭。”目光一顿。“你手怎么了?”左手的绷带显眼,但因为安问一直藏着,以至于他竟然现在才看清。“别躲。”他牵住安问的手,“让我看看。”他的手很大,篮球打得好的男生手都大,能单手抓起篮球,掌心宽厚而五指修长,与他的手比起来,安问的便要小很多,任延牵着,像牵女孩子虽然他还并没有牵过任何女生就是了。“发生什么事了?”隔着纱布看不出究竟,他抬起眼眸,沉声问安问。安问躲着他的视线,将手从他炙热的掌心抽走:“没什么。”任五桥亲自来接两位高中生,岂料被足足放了十分钟的鸽子。等两人出现在校门口时,任五桥刚迁怒骂完一通下属,日头下他眯了眯眼,发现俩臭屁小孩是一前一后分开走的,安问在前,任延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问问!”任五桥对安问招了招手。这是他第一次见安问,开场白老套得要命:“都长这么高了?走街上叔叔都认不出来了。”任延克制着好歹没翻一白眼。两人坐上大G后座,任五桥给他俩关门,眼尖,幸灾乐祸笑一声:“你老婆被人踩了?”任延:“……”“问问我不是说你。”任五桥说,因为他瞄到安问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安问爆炸尴尬,脸也红了,反倒是坐在外侧的任延发出了今天下午的第一声笑声。“他说我鞋,你看你自己干什么?”任延戏谑地问,而且是明知故问。安问倔强地抿着唇,将脸刷地一下转向另一侧窗户,不理他。这么白的人,太阳晒一晒就要发红的,何况是自个儿红了?任延瞧得分明,低咳嗽了几声,转而去凶任五桥:“几岁了,能不能别乱开玩笑?”任五桥没想到最终自己成了大冤种。大G启动,缓过那阵尴尬后,安问捧着手机打字,丢给任延。「你老婆是你鞋子?」手机被丢了回来。「开玩笑的,因为它确实最难抢。」啪的一下,又给丢回到了任延腿上。「是你自己让我踩的。」嗖的一声,又给飞到了安问怀里。「知道,没怪你。」任五桥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跟看道景儿似的。半晌,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俩还没加微信呢?”任延:“开好你的车。”任五桥:“揍你啊。”好一番父慈子孝,安问忍不住轻轻逸出一声笑。饭店定得离学校不远,开十五分钟就到了,任五桥倒好车,轮胎打到百分百正位,下车后不免自得,举起手机拍了张,发自己的兄弟群里炫耀,配文:「牛逼!」一扭头,俩高中生都不屑与他为伍,率先走了。安远成把公司扔给安养真,自己带着三婚太太林茉莉来赴宴。崔榕想当然迟到,等上凉菜了才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冲进包厢。“我先自罚三杯。”崔榕抬手仰脖就是三杯啤酒。任五桥:“渴了直说。”崔榕拍了他一下,看到安问,眼睛一亮:“呀,这就是问问吧,好漂亮呀,长得真好,姨姨给你准备了红包。”翻开爱马仕黑金,果然掏出了一个巨厚无比的红包。安问站起身来,想要推拒,安远成让他接了,不必有心理负担:“大家都是一家人。”“对呀对呀,”崔榕搭着任延的肩膀坐下,眼睛却不舍得从安问脸上移开:“你不知道吧,刚开始你跟我们延延是定了娃娃亲的,谁知道生下来一看,哎呀原来是个男孩子呀。”任延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耳边的姨姨崔榕和早上的“忆苦思甜保持身材”崔榕交替出现,让他充分感受世态炎凉。安远成和任五桥都爆发出一阵大笑:“确实有这回事,确实有这回事!”安问被一连串窘到,他并不擅长交际,只能一个劲地摆手,可是又说不出话,急得眼尾发红。场面人说起场面话,一时之间失察也是有的,任延转了下圆桌,生硬而没礼貌地打断他们的热聊:“可以上热菜了吗?饿了,赶着回去上自习。”崔榕怔了极短的半秒,语气和语气都瞬间变得和缓下来,一边吩咐服务员上热菜,一边关心安问:“问问今天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吧?”安问比了手语,任延为他翻译:“还可以,同学都很好。”“那任延好吗?”安问:“……”比了个手势,勉勉强强给他面子,意思是还行吧。任延:“任延最好。”安问:“……?”

你又乱来?“手怎么了呢?”问是问安问的,但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看向任延。安问故意不回答,玩味地同看向任延。任延硬着头皮:“被铁皮划了一道。”林茉莉大惊失色:“生锈了没有?那要赶紧去打破伤风的!”安问比了个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手语,类似于按下打火机,火苗燃烧,手臂吃痛的语境。任延脸色一变,嘴唇张了张,但崔榕比他更脱口而出:“烫到了?”他点点头,没有注意到任延脸色难看。“哎呀,那要不要紧?有没有去医院?涂药了没有?”林茉莉紧追着问,“真是,今天这些酱油菜都不要吃了,留疤了阿姨要心疼的。”安问复又点点头,轻触了触包着纱布的小臂,垂下脸对着伤处做出呼呼吹了一下的动作,继而抬起脸,对四位长辈扬起唇笑,意思是现在这里很好,并不痛。这席上有两个人被他乖得心都要碎了。

?第十三章

“还有望望的事呢?”安远成问,“对,今天应该叫上老卓他们一起的。”林茉莉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嗔怒:“望望在A班,他们班主任管得可严了,哪那么容易出来?”崔榕取笑起亲儿子来毫不留情:“要我说就该让望望照顾安问,任延不行,回头把孩子带坏了。”林茉莉调整坐姿,抚了抚连衣裙上的褶皱,十分与有荣焉地宣布:“我们问问摸底考成绩保底全年级前二十呢,正经是A班的学生。”崔榕大惊失色:“啊?问问成绩这么好呢?”林茉莉点点头,尾音上扬:“嗯,可不是呢?”崔榕和任五桥对任延都是放养式教育,顶多就是动动嘴皮子,家庭作业向来不看,月考分数向来不问,家长会逢开必迟到,班主任说啥都是恳切的“嗯嗯嗯”,实际上每个字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崔榕虽然也担心任延的成绩太差上不了好大学,但她懒得拔苗助长,总觉得孩子该成熟时自己就会成熟,不成熟的话,再怎么耳提面命都没用。只要任延不杀人放火嗑药玩女人,品格上端端正正的,那别的发展得慢点儿歪点儿也无妨。“任延,”她倒不觉得丢脸,玩笑似地提醒他:“你这个当哥哥的反而成吊车尾了?”林茉莉风趣地调侃:“延延是不是在学校里都忙着谈恋爱了?”任延最受不了林茉莉的热心嘴碎,赶紧把自己摘出去,玩世不恭地勾唇回道:“我害群之马,学校里没人看得上我。”林茉莉“噗”地笑:“不过话说回来,这半个学期还是要辛苦你多照顾问问,等期中考完,要是成绩稳定,问问就还是回A班,到时候他跟卓望道也能一起进步。”任延第一次听说安问过不了半学期就要回A班。身体的反应是很忠实的,他拧着眉冷声反问:“你要回A班?”安问心想,要不是怕老邢和孙向前嫌他出尔反尔想起一出是一出,他现在就进A班了,免得天天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弄得彼此心气儿都不顺。他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林茉莉的说法属实。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如果说崔榕擅长在职场里跟一堆男的打架,那林茉莉就最擅长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这是她从安远成一堆情人里杀上位的关键。她只是轻轻瞥了眼任延的脸色,便笑道:“延延努努力,也去A班,跟他俩一块儿,免得分开了。”任延没吭声。安远成安排上了:“我看这可以,任延在生活上照顾弟弟,问问在学习上帮助哥哥。”两个高中生同时刷地抬头:“不要。”任延先挨了一下揍,崔榕:“不要什么不要?答应长辈的事都忘脑后了?这半学期你必须好好陪着安问,要是问问再像今天这样受伤,我就找你负责。”安远成也拆安问的台:“你不是跟真真说,你要把任延哥哥一起带去A班吗?”安问拿掌心拍了下额头,露出悔不当初的表情。四个大人都笑疯了,崔榕笑得气喘不匀:“那可真有点难度,这样好了,我给你俩一起下kpi,任延,要是问问成绩下降了或者再出什么意外,你的小金库就上缴充公40%,问问,要是你能让任延成绩提高,那就提高百分之几,阿姨就奖励你任延小金库的百分之几。”“操。”任延晴天霹雳,“你怎么这么会呢?”崔榕欺负高中生:“风险对冲你有意见?”手掩唇对安问悄声道:“你任延哥哥可有钱了,赚死他。”离谱。离大谱。任延崩溃到双手搓脸,灯光晃得扎眼,他一颗心比冰柜里的死鱼还冷,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他是崔榕捡来的。夏天昼长,吃完饭出来刚过六点,天还亮着,西边一片火烧云凤尾似的迤逦拖过,任五桥没喝酒,负责开车将两人送回去。十五分钟的车程眨眼而至,到校时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多小时的功夫,不少住校生都选择回寝室洗洗刷刷,几片球场人满为患,整个校园都沁在一股难得的散漫氛围中,只有AB两班平稳发挥卷生卷死。大G底盘高,安问跳下车,发现任延还在车边站着,不知道是等他还是等着跟任五桥告别。任五桥降下车窗,叮嘱任延:“好好表现,有点当哥哥的样子。”安问才不要他当哥,刚想抗议,任延压着他脑袋给任五桥鞠躬,微微一笑:“好的,放心。”引擎声远,安问拍开他的手:“谁要你当哥哥?”任延冷声:“你知道现在我的银行卡里攒了多少钱?”“多少?”“刚够我再买一台梦中情车。”安问指着自行车棚里的捷安特,哼了一声,手语里透着嫌弃:“放过我,我现在就转给你。”任延把手机屏幕戳他眼前,上面是BMW的中国官网,“四缸直列式发动机,M碳纤维车轮,毫秒级换挡,动态减震,四种专业赛道模式。”

点开引擎试听,手机音响里传来的雄浑咆哮,可以让任何一个碳基雄性生物热血沸腾。安问不屑一顾,眼神偷瞄报价,个、十、百、千、万……二十六万!任延冷声:“不包括落地个性化改造。”就按三十万总价算,那40%是多少?十二万!任延收起手机,对他勾勾手指,等人凑近了,他一把勾住他脖子:“哥哥教你,从现在开始的半个学期内,你都要乖乖待我身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受伤,也不要成绩退步,但是你也别妄想能教好我,笔在我手上,我完全能交白卷。” 安问勾住他手指,对他扬唇一笑,无声:“我也可以。”确实。

他也可以故意交白卷,或者随便写错两个填空了,造成成绩下降的客观事实。

那任延的40%小金库就泡汤了!任延:“干。”“你妈妈不是风险对冲,”安问挑了挑眉:“她是坑定你了。”“你等下,等下等下,不要乱。”任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捏住安问的手:“是这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别害我,我也不害你,好不好?”他镇定分析:“你不要受伤、不要退步,这样我的钱不会受损,作为交换,我可以做到没事就不烦你,不必要就绝不打扰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安问不假思索便点了头:“成交。”两人四目相对半晌。任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安问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拎起他的手腕,从自己脖子上绕开“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任延:“……”下一秒,眼见着高一一群不长眼的小畜生们互相推搡着扔着篮球,嘻嘻哈哈地往安问这边撞过来,篮球脱手“小心!”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惊呼,又是谁的脚步挪动了一下妄图抢救,但暮色中眼前人影一晃,有谁更快地冲了上来,双手将安问护到了怀里。砰篮球砸上肩膀,在白色校服上印下一个难看的脏印,继而掉落在了水泥地上,骨碌碌地滚远。救人的那个半转过脸来,高鼻深目,眉眼间冷若冰霜,压着恐怖的戾气。完了。这些高一小学弟们通通傻掉。别人可能会不认识,但他们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他妈是任延!“对、对不起延哥!”齐刷刷颤声道歉,“你、你没事儿吧?我就是一时手滑……”任延没理他们,松了些怀抱,低头看着安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安问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但看那几个高一新生战战兢兢的模样,便轻微地摇了摇头。几个男生还在等着任延发落,便眼看着从他高大的怀里冒出一个陌生的脑袋,像松鼠出洞,下巴尖尖的,眼尾下垂,细碎的刘海被任延的手臂蹭乱。所有人:“……”任延低咳一声:“没事了,以后走路注意点。”“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忙不迭地跑远去捡球了。安问把人推开,扯着他的胳膊让他背过身去。任延不明就里,直到安问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掸去上面的灰尘。“疼么?”拍干净了衣服,安问认真地问。他在关心自己。

任延扭过头,脸莫名变得很臭屁。安问戳戳他肩膀,再次打着手语问了一遍:“疼么?”砸到的地方正是暑假里打架时被敲了一钢筋的部位,原本就还有些淤青痛感,被这么一砸,轻伤也变重伤。“还可以。”任延装酷,虚握成拳的手抵住唇,敛去了些微上扬的唇角。“被篮球砸到又不会怎么样,”安问嘴硬不领情:“你也不用这么冲动。”秒懂,恍然大悟:“你怕这一下砸掉你的梦中情车?”任延简直匪夷所思,“喂,你有没有心啊。”安问做了个从胸腔里掏出什么的动作,抓起任延的手,把“东西”放到他掌心,继而将他五指收拢,腕心翻转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摔地上。做完了这一切,安问无辜又无奈地瞪着他。任延看懂了。安问的意思是,他原本把心交给了他,是他不珍惜,捏碎了还给当垃圾扔了。“你……”任延看着他漂亮却极度天真的脸,在黑沉沉的暮色中低声:“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很暧昧,是不能随便跟人讲的?”安问眨眨眼,不知道这些话哪里暧昧了,他不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么?“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安问歪了下脸,等着他的下文。“你不能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他吊儿郎当地勾起唇:“你离开我的下一秒就会受伤“所以,从今天起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他抬起手,手掌扣住安问单薄的肩膀,安问不防,被他单手用力揽过,整个人都失去平衡撞了上去“嗯!”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歪屁股睁眼瞎的狗屁结论?安问怒瞪双眼,却在下一秒怔愣:“……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什么表情?”任延的表情确实很古怪。

震惊,错愕,在安问天真、充满疑惑的注视中,又渐渐渐渐地变得不自在。不自在到脸都觉得刺挠了。

拜托,是晒了一天的水泥地暑气蒸人。安问推了他一下:“干什么?”用力地打着手语。任延被他推得清醒过来,没理他,闷头往前走。“喂。”安问张了张唇。妈的,他又没声音。神经病啊莫名其妙的。任延一个人走得飞快,但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转身,攥着拳阔步迈向安问。安问以为他要来跟自己打架。但任延扣住了他手腕,拉着他一起往教学楼走。安问被他拉得跌跌撞撞了一会儿,任延的脚步才慢了下来。“那个……”

任延不看他,视线瞥着花坛边的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破石头。

“……可以再‘嗯’一声么?”?第十四章

嗯?什么嗯?谁嗯了?安问轻推任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狗屁。”“你不知道你刚刚’嗯‘了一下么?”“神经!”安问脸色沉下,冷冷地打着手语问他:“调侃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好玩吗?”不等任延有所反应,他扭头就走。晚自习铃声还未打响,但教室里已经自觉坐满了人,十五班和AB班对比惨烈,AB班一片悄寂,十五班锣鼓喧天,老邢背着手经过:“吵,隔着走廊就听你们班吵!我从高一就听见谁嗓门大林松松!声音大是吧,明天跑操你来领队,我给你备个大喇叭。”全班哄笑,林松松涨红了脸:“老师,这还没打铃呢……”说时迟那时快,第一节铃声追着他的话声儿就响了起来,以铁的事实证明他所言非虚,老邢本来脸上就挂不住,余光一瞥就逮到姗姗来迟的两个人,二话不说开口便骂:“上学第一天就迟到!成什么纪律了?”定睛一看,是害群之马任延拉着个好学生安问。任延:“老师,我们本来可以不迟到的,如果不是你刚好……”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堵在这里。”老邢冷笑一声:“是吗,明天跟林松松一起领操!”任延:“……”

这什么无妄之灾。安问瞪大了眼,老邢缓声:“你不用,下不为例。”杀鸡儆猴了一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扬长而去。省实的晚自习一共三节半,前三节从七点开始上到九点三十五分,走读生回家,住校生则上完这之后的半节,直到十点。安问有沟通障碍,安远成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学校里住着,便没有为他申请寝室,而是让管家郑伯每天亲自接送。夏天的夜晚九点半正是凉快的时候,铃声一响,卓望道就抱着书包冲了过来:“延!走啊!”卓望道是个邋遢鬼,书包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卷子和错题本,跟他比起来,任延两手空空,像是来省实体验一日游的。十五班走读生多,嬉闹着呼朋引伴的,一时之间吵得耳朵疼,卓望道掐住大嗓门儿冲到任延课桌边,眼睛却关心安问:“你手好点了吗?有没有上药啊?”任延按开他脑袋:“有你什么事。”安问将英语课本和练习册一本一本装进书包,听着卓望道跟任延抗议:“我关心下问问怎么了?校医院还是我陪他去的呢,怎么着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任延拎起书包,高冷地哼一声,埋汰他:“你命便宜。”“你吃醋是不是啊。”卓望道敏锐无比,鼻翼扇动一副闻到醋味儿的模样:“太酸了这,能蘸饺子。”安问抬眸瞥了任延一眼,任延不自在,喉结滚动,用冷笑搪塞。“真没必要吃醋,”卓望道恳切地说,握起他的手:“延,你安心,我心里有你,你还是我独一无二的铁瓷。”任延忍住扇他的冲动,将书包懒散地单肩一挎,简洁地说:“滚。”安问还在整理笔袋,见任延和卓望道一前一后出教室门了,动作也更慢了一拍下来。“怎么这么慢啊。”已经走掉的人去而复返,斜倚着门框,随手敲了敲门,不像催人,倒像是专门来接安问放学的。他腿长手长,站姿总是漫不经心地,但肩膀永远平直,随便一靠起范儿,严师雨下午还在为安问小鹿乱撞,这会儿又觉得非任延不可了,捧着脸小声嘤嘤嘤:“我也好想跟任延一起放学啊。”安问抬眸再度瞥一眼任延。他有什么好的啊,不就是高一点腿长一点肌肉漂亮一点鼻子高一点眉骨深一点吗?他生物都不及格呢。卓望道的家住得远,在学校附近的居民楼里租了个单间,家里安排了一远方亲戚给他烧饭陪读,如此一来也不必受寝室熄灯时间舒服了,爱学到几点学到几点。“去我那儿吃个宵夜么?”卓望道盛情邀请。卓望道那远方阿姨从东北远道而来,做饺子很地道,但也只有做饺子和炖菜地道,别的都还在摸索。任延上学年期末考时就泡卓望道那儿,吃饺子快吃吐,现在听到饺子就想跑。“你不会要这么早回去吧?”“打会儿篮球。”“学渣。”明明是三人并行,但光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了,安问安安静静地随行,虽然走在两人正中间,但像个透明的。“你直接回去?”任延碰了碰安问的手背,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克制住了想牵住他的冲动。是惯性,没错,因为小时候安问总吵着要他牵,走哪儿、干什么都得牵,肉乎乎的小手将任延的一根食指攥得死紧,攥到掌心出汗也不松手。

任延:“你松开。”

安问:“我不要。”

任延:“我不跑。”

安问大约知道大孩子们并不乐意带着他,而且他已经听说了,他们嘲笑任延每次出来玩儿都带着个小不点拖油瓶。开什么玩笑,四岁的怎么能跟七岁的一起玩呢?这是两个世界!

任延只能拿实话哄人,小小年纪说话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松开,换我牵你。”郑伯的车就在校门口等着,安问点点头,将手不动声色地往身后掩了掩。但他的小动作瞒不了任延,任延很干脆地走开了一步,跟他隔出距离。“你每天就这么上下学啊?思源路开车过来得四五十分钟吧。”卓望道震撼住,“为什么不去天翼?天翼的校董不就住你们那山顶吗?打个照顾的事情,学校又近又好,而且听说课外活动巨好玩。”安问沉默住。安远成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安问说,他想去任延哥哥在的学校。任延家离省实多近啊,安问完全没想到通勤这一遭,现在好了,哥哥塌房了,学校也改不了了。他他妈的真是个冤大头!这样的理由难以启齿,安问垂下眼眸,卓望道活该是学霸,擅长无师自通:“我知道了,省实有你喜欢的人啊!操你揍我干嘛!”他抱头,眼泪汪汪地瞪着任延。任延手还半扬着,只要卓望道再狗屁一个字,还能再挨一下。“别往心里去,他随口……”任延不自然地安慰了一半,话语止住了,因为发现安问根本没在听。校门口的停车场,安家的迈巴赫很好辨认,只是车门边站的不是郑伯,而是安养真。安问眼睛一亮,没跟任延打招呼,很快地小跑向安养真。兄弟两是有相像之处的,但安养真更高,且毕竟已二十八了,气质温润儒雅,很给人安全感。安问是跑着撞到他怀里的,安养真被他撞得闷哼了一下,脸上笑意止不住:“这么高兴?”安问半推着催他开门,远远地看去,除了兄友弟恭外,更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安问对安养真的依赖和亲密。“怎么不走了?”卓望道不明所以地问。身边的任延莫名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车边的互动,安养真对两人挥了下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但安问没回头,已经坐进车里边儿了。直到迈巴赫启动,在夜幕中缓缓驶离,任延才再度抬起了脚步。“问问跟他哥关系蛮好的么,”卓望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俩小时候连面都没见过呢,果然亲兄弟就是不一样。”小时候见过面又怎么样?还抱过牵过保护过,不是照样说翻脸就翻脸?连一句拜拜都不说。心情不爽,在山坡上的小球场一口气打到了快十一点才回去。崔榕也刚下班,在厨房里蒸虾饺当宵夜,见任延回来了,扬声叫他:“延延!过来一下,有事商量。”任延把篮球一扔,将浸透了汗的校服兜头脱下,腰腹的肌肉随着躬身的动作而贲张。“嗯。”他随意地应了一声,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简洁。“今天吃完饭,安远成跟我们商量了一件事。”崔榕已经打了一晚上腹稿了,现在慢悠悠地说着拟好的开场白。任延一听就知道有关安问,挑了挑眉,抬手搭着冰箱门,等着崔榕的下文。“他们家不是住的离学校很远吗,问问每天上下学要四十分钟,你想啊,七点二十五分早读,他吃吃早饭洗洗漱漱,路上再不小心堵个车,不得五点多就起床?比住校还辛苦。”任延恢复到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我想说,安远成拜托你”崔榕战术性地停顿。任延的心跟着悬了一悬。“跟安问一起住校。“任延:“想都别想。”“怎么了嘛。”崔榕对他的拒绝毫不意外,甚至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代表着她对亲儿子的了如指掌:“过惯了自由的生活,受不了拘束啊?”任延打开冰箱,起开一听啤酒,在气泡声中反问:“你说呢。”他确实从未过过集体生活,最接近的恐怕就是每年的这个那个夏令营研学营集训营了,但长时间住校恐怕能要了他的命。而且安问并不喜欢他,最起码连句拜拜都懒得说,他又凭什么要去热脸贴冷屁股?把自己的小金库跟他受没受伤捆绑在一起就已经够离谱了!任延仰脖灌下了半听,在起泡滋滋的尾声中,他冷静地说:“安问没你们想的那么接纳我,别光问我,去问问安问。”他勾起唇笑地坏且冷淡:“信不信他拒绝得比我还快。”“well……”崔榕关了燃气灶,耸了耸肩:“我不管他,我只负责你。”任延转身就走:“nope。”崔榕揭开蒸锅盖子,从里面一颗一颗夹出虾饺,边说:“那既然不肯住校……”朦朦胧胧的,任延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就让问问暂时住我们家里来好了。”任延:“………………”“这个总可以吧?”崔榕吹了吹嘴边烫着蒸汽的食物,气定神闲的状态怎么看怎么早有预谋。任延算是明白了,虽然语文课没学好,但也大概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中国人是善于折中的……铁皮屋子……掀屋顶……开窗……记不清了!总而言之,又被崔榕给下套了。“让、他、自、己、租、房、子。”“那怎么行呢?问问本来就刚从福利院回来,再让他单独出去租房子住,哪怕派再多的保姆,他心里也会难受的啊Jesus你干什么!”崔榕吓得筷子都掉了,手被任延攥着,一双眼睛更是盯视得又紧又沉。“你说谁从福利院回来的?”

?第十五章

啪叽一声,Q弹饱满的虾饺皇掉在了地上,崔榕杵着筷子:“安问啊,你不知道吗?”“安问,为什么会是刚从福利院回来?他不是……”任延艰难地回想:“不是出国了么?”不,也不对,他之前都没有怀疑过,如果是像他一样从小出国了,那英语怎么会这么差?他只当他是因为哑巴而学不好第二语言,却从未想过,如果有国外那么得天独厚的语言环境,又怎么可能连高中试卷都应付不了。崔榕讶然地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有这种误解?问问没有跟你说过么?他这十几年都是在乡下福利院里长大的,今年年初的时候,安远成才找到他……”崔榕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掉,最后也只能很轻地叹了口气:“不说了,总之你考虑考虑吧。”“什么福利院?为什么会去福利院?安远成这么有钱,安养真在国外烧了多少钱?为什么安问”崔榕“嘘”了一声,拍了拍任延的胳膊,打断了他一连串的质问:“这些都不关你的事,而且我也不清楚,安远成那个男女关系……”她对安远成的私德作风很有意见,但成年人的交情,并非仅视私德而定,安远成对于任五桥来说是能两肋插刀的兄弟,崔榕每每见了面顶多也只能阴阳几句,总不能让兄弟俩绝交。原来安问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所以朋友圈的那张封面,不是他去做义工,而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生活的环境,那他今天中午说泡面在福利院可是奖励……任延闭了闭眼,花洒下,冰凉的水流顺着优越的眉眼鼻骨冲洗而下。他并不知道安问是哪一天消失的,只知道他总也不下来玩,以为是被他妈妈关起来学琴,那么用功。体育公寓里大榕树上新发现了一个大鸟窝,他可以偷偷带安问去看,但是大人说,安家要搬走了。任延站在安家的别墅下,对着二楼喊安问的名字,下来安家的保姆:“问问走啦,延延不要来找他玩了喔。”“去哪里?”七岁的任延并不懂“走了”的确切含义,心里咯噔一声:“他生病了?!”

还是……死了?!“就是不住这里了。”保姆阿姨半蹲下身:“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忧伤,但只是转瞬即逝,让小孩子以为是错觉“那……你有他新的地址吗?”“没有。”“那……他有留什么话给我吗?”阿姨顿了一顿:“也没有。”“那……”七岁的任延就已经会拧着眉,做出大人一般烦恼又烦躁的表情了:“他去了新地方,有人保护他吗?”保姆阿姨被他问愣,怔了数秒后才温柔地笑开:“这个应该是有的吧。”任延低着头从安家别墅楼下走远,卓望道要请他去玩从国外带回来的游戏机,啰里八嗦地叫他快点。以往这个时候,安问总会奶声奶气跌跌撞撞地跟着,说“延延哥哥你等等我”,一句话里有三个叠词,有时候,还会是“延延哥哥你等等问问”,四个叠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口吃。但安问很聪明,并不口吃,还会背长恨歌,才五岁不到,字都认不全。任延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福利院里有谁保护他?怎么会有人保护他?已经是十一点过五分,明天早上英语早读要听写单词,他打开看了眼课后单词列表,简单。合上书找出化学练习册,……太难不看。把每个科目都霍霍了一遍,中性笔咔地一扔,任延烦躁打开微信。跟小问号的对话框还是毫无动静。安远成有没有跟他提起住到任家来的意思?谈得怎么样?是拒绝还是反对?是妥协还是正在劝说谈判中?他没事找事,点开安问的朋友圈,仔仔细细地看他的封面。掉漆的墙,上墙是白色的白色,下墙刷成果绿,风格老土得任延只在乡土电影里看到过,围着安问的小孩儿也通通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衣服很旧,并不合身,也许是别人募捐来的旧衣。任延退出,深吸了一口气,主动给安问发信息。任延:「英语单词背好了吗?」小问号:「?」任延:「怕你明天听写不出又脸红。」安问面前就摊着英语课本,练习簿上写满了单词抄写。

小问号:「你才脸红,背单词有什么难的?」

不过是心里默读百遍笔尖写上百遍的事……而已。任延试探着问:「今天你爸爸有没有找你聊什么事?」问得这么明显,基本属于野狼悍跳不打自招了。安远成确实才关门出去。他跟安问聊了半个小时,希望能说服他去任延家里住上半个学期,等熟悉了后再看看是租房还是住校,但安问拒绝得干脆:“四十五分钟的通勤不远,我可以起得来,如果你们嫌接送麻烦,我也可以坐地铁。”他那句“如果你们嫌麻烦”,几乎成了扎进安远成心里的刀。一家人是没有嫌不嫌麻烦的,只有太懂事的、从心底里把自己当外人的乖小孩,才会怕别人嫌他麻烦。谈判交涉最终以安远成的全面妥协溃败而告终。安问转着笔,轻描淡写地回复任延:「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不会住到你家里来的。」·跟所有学校一样,省实上午的两节课之后是大课间,周一的大课间是升旗和国旗下讲话或国旗下检讨,周二至周五的则是跑操。苦了住校生,早上六点多要跑,九点多还得跑。跑操在大田径操场进行,以班为单位,每班有两个领操员,负责带队和喊口号,口号是由班级自己定的。任延昨天被老邢抓了典型,今天只能站到班级前面。问题不大,毕竟他是连国旗下检讨这种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人。“任延,”文体委员陈云歌负责本周值周打分,轻声叫他:“你知道我们班口号吧?”任延:“嗯。”陈云歌很放心,因为任延虽然成绩不好,但号召力很足,既然是他领操,那十五班绝对会给出前所未有的整齐和昂扬,没别的,就是给任延面子。热声音乐一响,队伍以班级为次序浩浩荡荡起跑,陈云歌回到值周小队所在的主席台,手上拿着打分表。过了几分钟,十五班跑过,任延:“今天披星戴月。”十五班气势十足跟着喊:“今天披星戴月!”任延:“明天颗粒无收。”十五班:“明天”钱一番背着手在跑道边春风满面地围观,闻言身形一歪。陈云歌太阳底下无风泪自流。她就知道!不能指望一个能背出“学而时习之不亦君子乎”的垃圾海归!神他妈明天颗粒无收!任延跑完圈,被钱一番拎出来单独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今天披星戴月,明天什么玩意儿?”任延:“明天颗”清了清嗓子:“明天硕果丰收。”钱一番:“给我跑十圈!”任延懒洋洋出列,钱一番:“谁来帮他数着?”“我我我!”眼前杵出十几只手。钱一番冷笑:“包庇是吧?监守自盗是吧?一圈当两圈数是吧?”班里嘻嘻哈哈但没人反驳,钱一番早就知道这帮逼崽子的德性,小眼睛在方队里逡巡一阵,精光一闪就点了安问的名:“安问来。”队伍前列的严师雨一脸紧张悔不当初:“完了完了,是不是我给他讲坏了?”已经归队的陈云歌跟她身量相当,排同一行,问:“你跟他讲什么故事了?”“我跟他说陶渊明是个种田废物,晨兴理荒秽,草盛豆苗稀,披星戴月,颗粒无收。”严师雨深吸一口气:“我是不是不能当他女朋友预备役了?啊没关系,我爬墙安问了。”陈云歌给她鼓鼓掌。任延跑圈,全年级一大半女生自觉留下围观,围观到第三圈时,太阳骤然毒了起来,再真爱粉的也跑了个精光,只剩下安问帮他数圈。他才不傻,谁在跑道边谁是傻子。安问两手一撑,轻轻松松跳上主席台,在阴凉处席地盘腿而坐。绿色的遮阳篷影子淡淡地笼罩着他,他一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撑着下巴,任延每跑过一圈,他就举起右手比一个数字。讲道理,老钱为什么要给他这么无聊又愚蠢的差事?难道就因为他看上去长得乖吗?九月份的盛夏正上午,任延跑到第五圈时已经大汗淋漓,他体能好得不得了,腿长步幅大,因而喘倒是不怎么喘,从影子里都透着云淡风轻。还有余裕去看安问。安问从主席台上跳下,小跑着靠近跑道,刚想跟他说什么,不知道任延起了坏心,脱下半湿透的校服T恤,兜头扔到了他身上。他手忙脚乱地接住,鼻息间铺天盖地都是任延混着香水和些微汗味的肉体味道。什么人啊,上个学还喷香水!

像海边的松林,……挺好闻的。愤然将T恤从脸上扯下,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便听到任延带着笑的一句:“劳驾。”他都说“劳驾”了,那扔在地上也未免太不礼貌。安问只能警告性地挥了下拳头,气呼呼地在跑道里侧的草坪坐下,用任延的衣服顶在头上遮阳。远看像朵晒蔫吧了的蘑菇,近看像给任延晒衣服的人行晾衣架。任延跑到第六圈的时候不干了,跟安问打商量:“能不跑了吗?”安问:“不行。”任延喘匀了气,微垂的眉眼里压着莫名的温柔,哄他:“别这么乖。”安问有点烦别人总说他“乖”,冷着脸打手语:“我不乖。”任延俯低,动作蓦然带起一阵热风,这真风贴到了安问的耳边:“证明给我看。”安问抬起眼眸,不爽地朝一侧紧抿着嘴,不服气又懵懂地问:“怎么证明?”傻死了,真不乖的这么可能问出这种乖问题?任延想笑,怕安问生气,只好忍着勾了勾唇:“陪我去卓望道家里洗个澡吧。”“什么?”安问懵了,手语非常有气势,昭示着激烈的情绪。你他妈真是够离谱!“我说,陪、我、到、卓、一、个、那、里、洗、个、澡。”任延扣着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头发,错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行行好,这样真的很难受的。”安问还想拒绝,手却被任延拉得趔趄一下,“就不乖一次,好吗?乖。”?第十六章

上课铃打响,这是安问上高中第二天的第三节课,安问万万没想到,他原本应该在化学课上学分子式的,结果却是被任延手把手教会怎么翻墙逃课。这里是监控死角,摄像头方位被人偷偷调整过,而学校安保处本来也没教导处那么热衷抓学生,逃不逃课关他们什么事?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老邢找上门来了,安保负责人才会安排人去查漏补缺一下但没用,过不了两天,就又被学生打歪了。省实是座半新半旧的校园,一半校舍是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了,一半则是近十年新建的。围墙也是老围墙,红色的方砖对于游客和正常师生来说是诗意盎然,对于任延来说,只代表了两个字:好翻。“我先?你先?”他冲安问歪了下脸。安问轻抬下巴,示意他先打个样儿。任延这个样儿打得太快了,他本来就高,随便助跑两下,两手一撑便以极利落的姿态翻了过去。安问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走远些助跑,任延冷不丁说:“小心点。”过了两秒,一颗小石头翻越而落,咯噔砸在地上。任延轻笑声了一声,明白这是安问跟他说“知道了别啰嗦”。安问一米七六,这墙对他没难度,他沉了沉心,助跑一段后便蹬了上去,只是翻跳下时出了亿点小岔子他不知道另一面是个小斜坡,也没注意观察任延在哪儿,落地后没站稳,被坡度和惯性弄得往前一扑“我操。”任延被他扑得往后趔了一步,双手下意识紧紧抱住安问。只是草坡太滑,安问冲下来那架势又跟头小野兽似的,电光石火之间,任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冲击得连人带怀摔到地上。“你他妈……”脏话骂了一半,没声儿了,他垂着眼眸,看到安问鸦黑色的睫毛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因为惊慌窘迫,连眨了好几下,跟蝴蝶翅膀似的。

不知道安养真给他挑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洗发水,闻着又香又舒服得要命。任延心底冰冷镇定,但少年刚发育饱满的喉结却忠实地滚了滚。安问撑着他的心口,手忙脚乱地起身,慌乱之中,……似乎摸了好几把他的胸肌。不是,他会不会觉得他在占他便宜啊?安问抬起眼,耳尖因为难堪而微微发红,但很倔强地假装从容,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掌心蹭着的灰。“我不是故意的。”安问认真而别扭地解释,眼睛不看任延。“不是故意什么?”安问戳出一根手指,在任延心口点了一下,垂着眼解释:“不是故意摸你的……”

虽然是在道歉,但看上去很气鼓鼓的,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任延更不知道在气什么,只觉得心头一股火蹭得窜起:“……安养真有没有好好教你怎么跟别人相处?”

什么狗屁哥哥?该教的不教,光来接放学有什么用?!“我好相处得很。”“你妈的……”任延暴躁骂出了口:“你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好相处!”一路彼此生着闷气去了卓望道那儿。卓望道的出租屋在靠近小区大门口那一栋的五楼。这个小区因为租金便宜、物业到位、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成为了省实的家长们伴读的首选,一大半高三生和AB班的学生、竞赛生都住这儿。大白天的学生们都去上课了,楼里反而显得寂静。门铃响了两声便开了,卓望道的远房阿姨冒出个头:“任延啊。”

品语气,没什么意外的感觉,似乎任延常干这种事。“过来洗个澡。”任延对着阿姨脸色稍缓,点了点头,没把自己当外人,“冰箱里有吃的吗?”“昨晚上还剩了一挂阳光玫瑰,可甜了。”阿姨提起买菜的布兜子:“我刚好要去菜市场,钥匙我拿了,到时候你直接锁门就行。”任延“嗯”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玻璃碗,上面覆着保鲜膜,里面的葡萄是新鲜洗好的,怕影响口感,都还没摘藤。任延把冷冰冰的玻璃碗塞进安问怀里:“等我五分钟。”语气淡漠,面无表情,下一秒,当着安问的面就把衣服剥了,随手扔到沙发上,接着是手表,最后是校服运动裤的抽绳安问猛地将眼一闭,脸上表情紧张羞耻,眼睑压得很紧,睫毛微微颤动。失去了视觉,其余感官便被放大。他嗅到任延的气息,在空调的冷风中鲜明地靠近。“原来你还知道害羞。”压在安问耳边的低沉声音,咬着牙,像是不爽,又像是在提意见。他到底不爽什么?又有什么意见好提的?安问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摸了两把胸肌吗!至于吗?卓望道的房子是两居室,主卧是他自己住的,门没关,估计是开着通风,靠门一侧的墙边摆着大书桌,桌上是护眼台灯和各种练习册,墙上贴了一张毛笔字,上面写着:决战清北。他生活习惯毛毛躁躁,阿姨也不敢乱动,因此昨晚上写的卷子就这么大咧咧地摊着,笔帽也没盖,草稿纸上乌漆麻黑跟鬼画符似的。安问本来只想在门口礼貌地用目光参观一圈,奈何视力太好,把那道数学题看了个清。他瞄了一眼,再瞄一眼。这数学题勾引他。玻璃碗搁下,他一边咀嚼着葡萄,一边下意识地抽出椅子坐下。阳光玫瑰的汁水在舌尖爆开,有着独特的清甜,安问琢磨了一阵,拿起笔。卓望道的解题思路不对,用错了公式,所以才会算了整整一页纸都没下文。不知什么时候,花洒停了,任延擦着头发走出来,环顾客厅一圈,没见着人生气走了是么?目光微沉,他冷哼一声,赌气不着急追,进卧室拿衣服。安问写完最后一道步骤,不像卓望道填的4.7834那么歪瓜裂枣,他的最终数值是完美而漂亮的36.5,一看就长了一副正确答案的模样。他放下笔,深呼吸伸了个懒腰,抬眸的瞬间,看到任延走进卧室。只穿了条内裤。“卧槽!”任延骂了一句,来不及抖开浴巾,他眼疾手快捂住安问双眼。“你怎么没声音啊!”他咬牙切齿。安问:“?”

听听这是该对小哑巴说的人话吗?他用力掰下任延的手臂,手语:“我自己会闭眼!”“那你还不闭!”安问被他凶得条件反射闭上眼,下一秒复又睁开了:“凭什么?!就看!”“行,”任延也撤了手掌:“你看,多看几眼,看够!”哼!

两个人双双把脸一左一右转开。卧室里空调没开,任延刚洗完就又出了一身薄汗。球队里根本没这么多讲究。他在美国中学的篮球队打,回到中国高中打,周末在体育馆跟一帮成年人打,篮球队的更衣室文化就是“糙”,哪有那么多讲究?赤条条相见冲澡都是正常的,更何况在对抗和帮忙拉伸时的肢体碰撞?跟卓望道出去旅游开一间房,卓望道这个二逼还拿个iPhone过来比长短,被他一巴掌呼开。任延不是大姑娘,没那么多矫情。但是对象是安问。是小时候紧攥着他手指一直到掌心出汗也不舍得松开的安问。室内静了好一会儿,任延抖开浴巾,在腰上绕了一圈裹住,拉开卓望道的衣柜。学校里定校服是冬天两套夏天四套,他在卓望道这儿放了一套方便换洗。安问扒拉着的椅子,一边机械泄愤地一颗一颗吮着葡萄,一边凝神听着任延的动静。任延套上长裤,冷声冷气:“好了。”安问不服气地抿了下唇,威胁他:“有什么好紧张的,要是我真住进你家里,在一天里就把你看光。”任延:“……”安问继续比着手语,摇头晃脑不以为然:“而且你有的我也有,谁喜欢看你?”任延:“……”他恼怒,又发不出火,只能深呼吸克制自己,安问一时得意忘形,“而且我们福利院里男生都是一起洗澡的,我还帮别人洗过”手势在空中停滞住,他脸色猝然一变垮了下来,愣了极短的一秒后,磕磕绊绊地撒着谎遮掩:“是之前做义工的时候,住过一阵子……”任延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深沉,不像刚才那样充满慌乱和暴躁,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如此一直看到安问的眼底,直到他所有试图遮掩的话语都偃旗息鼓。“你知道了。”安问垂下眼,没事找事地剥着阳光葡萄嫩绿色的薄皮,很专心致志的模样,小心着,努力不让汁水沾上指尖。任延的话打碎了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昨天晚上刚知道的。”安问点点头,张开唇,无声地“哦”了一下。“为什么是去福利院?”安问摇摇头。他怎么知道呢?他什么都不知道。五岁的所有记忆都淡忘掉了,他也不太记得清自己妈妈的脸了,日头晃动在她纤细窈窕的背影上,安问仰着头,眼睛眯着,她的旗袍花色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后来又烫进梦里。他记得是一条玫瑰色的短旗袍,上面有黄色的大朵玫瑰,玫瑰在眼前晃啊晃,随着妈妈的脚步走远,没入那个午后的日影里。任延蹲下身,把那颗糟蹋得不得了的葡萄从他指尖拿走,勾住他手指:“看我一眼。”他很高大,蹲下身时,视线寻找着安问的眼睛。安问微微转过视线,看着任延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他还长得和小时候一样,五官都几乎未变,而这样的五官,被安问日日夜夜复习。陌生是因为,他十八岁了,远比小时成熟、英俊,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之间,荷尔蒙重塑了他。“我找过你。”瞳孔随着这四个字微微扩大涣散,又倏然紧缩聚焦,回过神的瞬间,安问笑了一下,鼻子的酸楚控制不住,他分明只是想随便地笑一下的,结果成了破涕而笑。“找我干什么,没有跟屁虫不习惯吗?”他唇角抿着笑,手语轻轻调侃。“嗯,不习惯。”任延一个字否认都没有,“走在路上,总是忍不住回头看,看你跟上了没有,怕你跟不上,怕你摔跤,怕你走得跌跌撞撞,以为我不想要你。”“任延。”安问的手势一个一个音节地拼出任延的拼音:“你好肉麻啊。”?第十七章

开学第二天,省实多了一个怀疑人生的心碎伤心人。

卓望道下了晚自习回家,吃完一盘饺子后,原本是摩拳擦掌着准备再跟那道竞赛模拟题大战三百回合的,他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拉开椅子吧唧,葡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