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备忘录里打下一行「为什么」,把字亮给任延看。他显然经常如此干,因为备忘录app的位置就在底端,取代了正常人的通话app。“我有个弟弟,他跟你差不多大,也问我要安眠药。”这句话那么没头没问,安问眼神茫然了会儿。他很漂亮,否则不会让任延仓促之间误认为是女孩子,不过今天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更多一些类似于少年感的锋利。任延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久到都不礼貌了,连卓望道都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收收。安问被他盯得脸上刺挠,表情又冷又倔,转身要走的瞬间,被任延一把拉住手腕:“昨天认错了你,给你添了麻烦,真的对不起,就当给你道歉了。”他声音低沉又清朗。卓望道半张着嘴,真觉得他脑壳他妈的大概真的是坏掉了。“安眠药不能乱给,我要确认下你的身份年纪。”任延还算谨慎,“身份证给我看一下。”卓望道:这又是什么新型搭讪方式?安问持怀疑态度,任延用目光坚持。两人无声对峙半晌,安问认了命,从裤兜里掏出身份证递过去。上面赫然写着:安问,生日9月26号,因此还未满16周岁,地址:宁市海朝区思源路。……………………

任延裂开了。

?第四章

“安……问……?哎延”哥字还没出口,卓望道就被惨无人道地捂住了嘴。任延:“严什么严?医院严格我能不知道吗?!”卓望道:“???”安问从任延手里拿回身份证,目光写满不信任。这两个人奇奇怪怪的。“你叫什么?”他在备忘录里打下字。“卓逸群。”

任延面不改色。卓望道瞳孔地震,这他妈是他还在襁褓里的三胎弟弟的名字!“你呢?”安问转向他。“我我我我……”卓望道结巴,求助地看向任延,喜获恩赐大名:“卓……一个。”安问懵住,下意识地歪了下脸,目光里露出困惑,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取名为“一个”。“现在已经挂不上号了,褪黑色我家里有,等下带你去拿。”命令卓一个:“陪他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拿报告。”卓一个同志含泪点头。任延勾住他肩,附耳压低声音:“别让他去骨科那边,免得看到我的名字。”走到CT室,在自助机上打印出了报告,任延想了想,给安问发微信:「安眠药我有,需要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吗?」小问号:「不用了。」任延勾了勾唇:「是问题解决了吗?」小问号:「嗯,有个奇怪的人帮了我。」任延的笑容凝固住:「……奇怪的人?」小问号没回他,因为小问号被卓一个缠住了。卓望道每多看他一分,就多想起小时候的一点记忆。任延说他漂亮又可爱,也不算夸张,但卓望道对他最深刻的印象还是跟屁虫,整天跟在任延身后跌跌撞撞。要知道大孩子最烦跟小孩子玩,但任延愿意带他,就连捉迷藏也是,遮阳布一掀开,安问被任延“揣”在怀里,嘴巴也被捂着,只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很乖地圆着。“你真的不会说话吗?”卓望道一时之间忘了礼貌。安问瞥了他一眼,唇紧紧抿着。“对不起啊,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安问转过脸,打手语:“我以前?”卓望道紧急改口:“你以前是生过什么病吗?还是天生就哑的?”安问不再理他,两手搭在膝盖上,垂眸看着鞋尖。任延让医生看了报告,开了药,又去药房排队把药给取了。缜密的心思不用在试卷上,全用这儿了,他把药盒上写有姓名的便签撕了个干净,才提着药兜回到两人身边。卓一个同志很有眼力见儿,刚出医院门就告辞拜拜了,任延打了辆网约车,陪安问坐在后面。任家的保姆阿姨是不住家的,大白天的,任五桥还在办公室焦头烂额,偌大的三层空中别墅空荡寂静。任延给安问取了双厚实的一次性拖鞋,“进来等一会儿。”既然是上门来取药,万万没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安问懂事礼貌,点点头,换好了鞋子,福利院的良好教养陪伴他长大,他蹲下身,把鞋子并拢放好在玄关垫上。客厅端景柜上的挂画墙上,夏令营优秀学员奖状还摆着,任延一个激灵,手忙脚乱把玻璃相框摘下。安问无声打字:“你不会是贼吧。”任延高冷地公式化一笑,翻箱倒柜找药。安眠药是大可不必,失眠的话,吃褪黑素就可以了。安问看着小药瓶上的“非处方药物”四个字,心情复杂。这他妈的明明在药店就可以直接买到。任延看穿了他的不爽,失声笑了一下,“我没说药店不可以买,反正你只是失眠,这个就够了,我每次倒时差都是吃这个。”白折腾一趟,还倒欠人情!安问气鼓鼓地从沙发上起身,攥着小药瓶走到玄关。“喂,不说谢谢吗?”任延散漫地叫住他。安问脚步顿住,转过身打手语,就是看着不太情愿,唇倔强抿着。“不用谢怎么说?”任延揣着兜,似笑非笑的,隔着玄关走廊与他对望。安问微怔,神情松缓,这一次,他的手语语速显然慢了一些。任延看一遍就记住了,两手伸了出来,不太熟练地复制了遍他的动作。平常挺盛气凌人的,这会儿透着满满的不确定性:“这样?”安问忍不住笑了一下,唇角向上抿起,点点头。他笑起来跟小时候一样,如同DNA,刻在了任延业已淡漠的记忆中。关门声轻叩,但锁未扣上,任延说了句“没关系”。肩膀上的痛已经火烧火燎的,刚才着急出来见人,主任医师说要给他推药他都给拒绝了,现在自食其果,他兜头脱下T恤,把刺鼻的药油倒在掌心。“嘶”漂亮的背部肌群上,受了伤的部位已经肿起,一片红肿中,青紫淤血瞩目。安问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该退。对流风吹起了任延的额发,他回过头,看到去而复返的安问:“怎么回来了?”安问指了指伞,他忘记拿伞了,黑色的遮阳伞,就靠在玄关里侧。任延站起身,挂在沙发上的T恤被他的动作滑落地上,随着走动,他上半身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人鱼线延进灰色运动裤的抽绳束腰中。安问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低着头,等任延把伞交到他手中。结果掌心里被塞进一瓶药油。安问:“?”任延轻轻一撇下巴:“来得正好,帮我上药。”不是,你怎么这么坦然啊?!安问攥着玻璃瓶,冷冷地瞪着任延,听到任延笑了一声:“干嘛?就当谢谢我,行么?”伤在肩膀靠里侧,他自己上药确实有点难度,要磨蹭到任五桥回来,他能被打成二级残废。这个“卓逸群”,果然是个得寸进尺的垃圾。但安问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他只能再次脱了鞋,不情不愿地拉开椅子,用眼神命令任延坐好。

在手心倒上药油,搓热了以后,安问把掌心推到任延的背上,力度刚好,动作娴熟。他在福利院生活了十一年,没有人领养他,他成了院里最大的孩子,小朋友有什么跌打碰撞的,都是他帮院长奶奶处理。午后静谧,只有遥远的蝉声。任延不自在,低声咳嗽了一下,没话找话:“你……觉得我怎么样?”安问哆嗦了一下,药油都洒了。他是不是有毛病?!“我的意思是,”任延无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是个奇怪的人?”安问又出不了声,默了半晌,指腹在他伤处轻轻游走。任延肌肉紧绷,注意力全绷上面了,最后反应过来安问是在他背上小小地写了个“是”字,任延蹭地一下站起身,眉都拧起了:“谁教你的?”什么谁教你的?在背上写字这种游戏,还用教吗?福利院的小朋友每天都玩啊。安问满心满脸全是问号,觉得这个“卓逸群”阴晴不定。任延劈手夺过药油,莫名冷声冷脸:“可以了。”真变脸比翻书还快。安问心里吐槽,巴不得走呢,点点头拿起伞,完全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快走到门口时又被任延扣住了,对方一字一句:“你懂不懂得保持安全距离?你又不认识我,如果我今天是把你骗到什么小巷子小黑屋里,你连叫人都叫不了,怎么求救?”安问服了,手机屏幕一字一句:“关你屁事?”“我”“不想给药直说。”任延无奈:“想给。”安问漆黑的瞳眸冷冰冰瞪他:“那我来了你又干什么教育我?”任延:“……”“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我来?”安问打完字才觉得这句话意思有点暧昧,很快地删掉了,但任延早就把他的屏幕看得一清二楚,“想你来我的意思是你要有基本的警惕心”安问把手机锁屏,两手在身前交叉,表示自己不想再跟他聊下去。砰的一声,这回门是真严严实实给关上了。任延在自己家吃了个闭门羹,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浅浅地反思了一下,……发现从安问的角度看,自己确实有点神经。手机震动,是卓望道终于憋不住他的八卦之魂了。“走了?”“走了。”“你跟他说了吗?有没有互诉衷肠追忆童年?”任延觉得他比自己更神经:“没有。给了药就走了,没告诉他我是谁。”卓望道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为啥啊?不是,这有什么好瞒的?”任延其实很难描述自己微妙的心情。总觉得在医院那种猝不及防相遇的情况下,彼此相认的话,并不是一件往后想起来会觉得愉快的事。他还是希望能郑重一点、正式一点、彼此有心里准备一些比如开学日当天。“我刚刚翻了下小时候的相册,对上号了。他小时候老受大孩子欺负,对吧。”卓望道看着塑封相片,有个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任延身上的小不点,就是安问。“嗯。”那一片的家里都不差钱,整天不是保姆跟着就是哥哥罩着,被家里宠得骄横,只有安问不同,他很乖,哥哥在国外,父母在闹离婚,大孩子会看眼色,知道他挨欺负了也不吭声,不是抢他玩具就是骗他出丑。蹲沙地公园里自个儿玩得好好的,冷不丁就有人在他屁股后头踹一脚。膝盖和手掌都被磨破了,安问要愣上一会儿,才晓得哭。 任延帮安问出头,挨个儿揍了一遍后,晚上被任五桥拎着,顶着一脑壳包挨家挨户登门给对方赔礼道歉。因此安问从小就知道,任延哥哥,舍己为人,感动,要抱。“我还记得他捉迷藏把自己关环卫站那小黑屋里愣不吱声,让我们一顿好找。”卓望道啧了一口气:“小时候真挺傻乎乎的。”任延脸色微妙语气不善:“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安问万万没想到自己落了个“傻乎乎”的评价,坐上公交时还为自己搞到了褪黑素而高兴。就是药油气味太大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鼻尖凑掌心闻了一下,眼前不愉悦地浮现那个“卓逸群”的脸。骗他回家,坑他上药,还莫名其妙教育他!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安问划开微信,发现被一打岔,他连任延的微信都忘记回了。任延还续着医院里的话题,问他:「奇怪的人给你的药也敢乱吃?」安问呆了一下:「他应该没这么坏吧。」任延云淡风轻地问:「是么?」安问:「我想了想,他其实人挺好的,刚才还让我别太轻信他。」任延勾起唇,咳嗽一声。不错,虽然表面上嘴硬,好歹还听劝。安问:「但是我不喜欢他。」公交车起起停停晃晃悠悠,安问打开车窗吹风,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任延的回信。任延(哥哥):「……他什么时候惹你了?」安问装深沉:「我跟他气场不合。」任延:淦。

?第五章

省实从高二开始分文理班,学生们在高一期末就选好了方向,任延是个实打实的学渣,但渣得很不均匀,他英语好得一骑绝尘,语文烂得叹为观止,数学物理马马虎虎,化学生物被任课老师追着打,地理分数还过得去,但历史思政却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在这种情况下,他学文,文科班主任劝他学理,他学理,……理科老师建议他再想想。崔榕不差钱,给他作两手准备,先高考,高考不行,不还能留学么?两条赛道总有一条能走通。卓望道跟任延则不同,长得就是个学霸模样,不真当个学霸的话,有点对不起自己早衰的发际线和八百度的近视眼镜,因此打小就玩了命地学,成绩始终稳定在第一梯队。高二理科分班表下来,任延在平行班,卓望道在实验A班。实验A班的人看平行班的,像看游戏NPC,充其量也就是个高考气氛组,平行班的看实验A班的,像看bug,多多少少都是挂逼。安问也选了理科,但还没分班,学校的意思是要先摸底考。省实的学生成分复杂,有学区房顺位进来的,有考进来的,也有择校托关系进来的。安问原本是应该去特殊学校的,但他听力无碍,不妨碍上课听讲,真去了聋哑学校,反而还不利于他的心理发展。安远成有的是办法搞定他的入学名额,但在哪个班读得看他自己发挥。摸底考定在开学前三天,安养真怕他紧张,提前找了一些市内联考的真题卷子和模拟卷给安问找手感。不过他心里有数,说得难听点,安问毕竟是在乡下福利院念的义务教育,基础弱又学得松散,考完了说不定就只能回去念高一。“问问,你千万别紧张,就算考得再差,我们也能给你找老师补上去,这几天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明白吗?”安养真总觉得这个弟弟敏感纤细又脆弱,得跟珍珠玻璃似的好好护着,因此讲话总像对幼儿园小朋友。他的紧张传染给了安问,安问在书桌前端坐点头,捏着笔的手心出汗,默声比划着:“好、好的。”等安养真出去了,他深吸气,翻开了第一套卷子。一个半小时后。一定是哥哥怕伤害他的自尊心,所以才会找这么基础的卷子给他,哥哥真是太贴心了。安问轻轻搁下笔,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这里面也有颇难的题,一些解题步骤他也不确定,这么一想,天啊,省实的学生也太可怕了,基础卷里竟然就有这样的难度!卷子没答案,安问心里没底,思来想去,只能求助任延。因为任延哥哥很聪明,他的成绩一定很好。他是省实的年级第一吧!安问端端正正地给习题拍了照片,发送给任延。小问号:「任延哥哥,这道题你会做吗?」任延点开一看,裂开了。这他妈是高一期中考的物理超纲题,实不相瞒,别说解答,就连老师手把手列在黑板上的解题步骤那全班都得有一半以上的没看懂。任延火速求助卓望道,这题让卓望道折戟沉沙过,就算化成灰他都记得,秒速就把三小题的答案发了过去。任延复制转发,小问号由衷地说:「你果然知道,好厉害。」后面跟着个表达崇拜的超级可爱的表情包。“咳咳咳……”任延端着水杯的手都咳抖了,手机里打好的那句“其实这道题我也不会”愣是没好意思发出去。习题卷练完了,安问也忍不住偷懒,趴到这份基础卷上,下巴轻轻搁着,继续给任延发微信:小问号:「你在干什么呀?」

想了想,把“呀”删掉了,免得任延说他讲话娇气。在干什么?还能在干什么,当然是在生死时速抄作业!放假前学校硬是按着他们预习了二十天的高二功课,发的练习册也都是高一高二混杂着的,在今天之前,任延都不知道原来被扔了这么暑假作业,以至于一天就写(抄)完了一支中性笔。任延忙里抽空,怕安问有心理负担,告诉他自己在打游戏。小问号:「我能跟你聊会天吗?」任延(哥哥):「聊着呢。」安问也不知道跟他聊什么,觉得任延讲话言简意赅,总是很酷的模样。任延小时候话也不多,允许他在屁股当跟屁虫,但不允许他啰里八嗦奶声奶气讲很多话,超过五句,就用手捏住他嘴,把安问的两瓣嘴唇捏得像小鸭子。安问小时候记性就可好了,问他:“那不说话,我给你背诗可以吗?”任延高冷“嗯”一声,心想诗能有多长。安问绞着手指深吸一大口气,……开始背长恨歌。明晃晃的日头下,背的人和听的人都被晒得昏昏欲睡,小朋友过来喊任延打游戏,任延却没走开,因为他答应了安问要听完整首诗的。不过他并没有发现,安问磕磕绊绊的,把本来就很长的诗乱七八糟地背了两遍,背到第三次时,他“呃”了一声,十分心虚“……这里好像背过了。”从此痛失在任延面前再次背诗的资格。安问找不到有意思的话题聊,怕把任延无聊走,只能硬憋着不说话,第一百次点进他的朋友圈,还是一片空白。反倒是过了五分钟,任延主动给他发了微信:「怎么不说话?」安问问:「你平常都不发朋友圈吗?」任延(哥哥):「很少」小问号:「那你现在还跟小时候长得一样吗?」任延反问他:「你呢?」小问号半天没回,因为小问号打开了前置摄像头,看了自己好几眼,顺手拍了一张。他不怎么自拍,因此不会找角度,灯光也不好,照出来不太上相。安问试了几次,都不满意,觉得要是贸然发过去的话,极有可能会打碎任延对自己的美好想象。小问号:「我比小时候丑,你应该认不出我了。」确实,不仅认不出,还把他当成了女孩子。

但比小时候丑,任延是不认同的。任延(哥哥):「不会。」任延的简短总给人以干脆、笃定、不容置疑无需再议的味道,安问把这段对话反复看上好几遍。洗漱好上床睡觉,发现朋友圈图标上有了个“1”。他点进去,看到一行字:“任延(哥哥)点赞了你的封面”。安问的封面是刚刚新换的,封面是他和福利院的小朋友、以及院长奶奶的合影,不知道是谁拍的,安问抿着唇笑,唇角笑得很高,眼睛亮如晨星,无法形容是漂亮多一些,还是可爱多一些。果然是大城市的夏天,连打了空调的夜晚也这么热,这就是老师说的热岛效应吗?安问掀开薄薄的空调背,屈膝坐着,用手背贴贴脸降温。手指下意识地往下划着,看着朋友圈的更新。他朋友不多,以长辈居多,和零星的几个同学,所以一眼就看完了。任延的动态简单地躺在最底下。「任延(哥哥):晚安。」作为一个八百年不发朋友圈的主儿,神经病一样发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晚安」之后,任延的朋友圈果然不负众望,炸了。「卧槽,什么情况?」

「延哥你抽风了?」

「说啥呢,有没有礼貌,赶紧问嫂子好!」

「延,你有女朋友了吗?你不要人家了吗?」

「讨厌,都说了不要公开,你还是忍不住,哼,让人家被看笑话」

「大家好,这条是我躺在任延怀里发的。」

「晚安哥哥,下次私发我就可以了。」

「楼上全部被老邢关进鸡笼!」老邢是省实的教导主任,因为老去酒吧或围墙底下蹲守逃课的学生,因此被亲切地称为邢捕头,学生互相约着翻出去上网,就问“今天刑一下吗?”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问了一句:「等下,你分组可见了吗?」

任延回复:「忘了。」「草(老邢别误会这是一种植物)」

「草(老邢别误会这是一种植物)」

「草(老邢别误会这是一种植物)」任延把所有回复逐一看了,在乌泱泱上百条点赞里找到了安问存在感极弱的头像。安问甚至不觉得这条「晚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猜想可能是任延对女朋友或者什么暧昧对象说的。第二天用早餐时,安远成关心了一下安问的备考情况,顺便跟他介绍了省实的分班机制。“理科平行班一共十五个,实验两个,平行班每班五十五个人,实验班四十五个。”安远成平时哪有兴致关心这个,都是为了安问破天荒找朋友咨询的。“任延在什么班?”这一点安养真比较清楚,“十五班,平行班。”安问迷糊了一下。最好的尖子生都在实验AB班,这么说,任延不是年级第一了,连年级前九十都没有。但是没事!十五班跟AB班挨着,所以一定是平行班里最好的一个班!安问瞬间紧张起来,昨晚上那种悠哉悠哉的心情不见了,十五班,他会不会考不进去啊?从这一天开始,安养真明显发现他弟弟刷题用功了起来,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写卷子,连午休都放弃了。任五桥也有一个令他吐血的发现,他的好儿子任延放着堆成山的暑假作业不抄,从网上买了一堆手语书和随书光碟。“你买手语书干什么?我跟你妈谁哑了?”任延凉凉地回:“我哑了。”任五桥:“……”他是贵人事多又健忘,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是不是见过安问了?”任延“嗯”了一声,“还没正式见,他为什么哑了?”任五桥也并不清楚,上次跟安远成喝酒,安远成含含糊糊,说不了几句就岔开话题,似乎不想多聊。“他是哑了又不是聋了,你说话他不是听得到吗?学手语干什么?”任延用他一贯疏冷淡漠的语气回:“嫌他打字慢。”第一次在羽毛球馆初遇,安问比划了一堆手语,只收获了一句“我看不懂”,那一瞬间的怔愣和一略而过的自嘲,任延看得清清楚楚。他可能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了,兴高采烈的、失落的、愤怒的、想要分享的心情经由手语传递,但因为对方看不懂,所以每一次都如同是在和空气交谈。但是任延小看了手语的丰富和复杂程度,光是记住那些手势就已经够让他崩溃了,连梦里都是那些,跟道士结印似的,假以时日,估计都能得道飞升。一转眼距离开学还剩三天,安养真亲自送安问去参加摸底考,临下车再次鼓励他:“别紧张,实在发挥不好,就算回去读高一也没事。”安问本来是不紧张的,但考虑到自己没见过大城市的世面,而且还想考进十五班跟任延当同学,因此也跟着浑身紧张起来:“好,我努力不交白卷。”安养真跟他give me five。安问下了车走进校门,又一路闷头小跑回来干,紧张到书包忘拿了。教导主任老邢被校长关照过,亲自在门口等他,看到一个穿Polo衫的男孩子跑过来,个子高高瘦瘦的,头发略有些长,但眉眼干净天真,让人只第一眼就能轻易对他产生好感。安问双肩背着书包,因为跑动而气喘吁吁,用手语问候:“邢老师好。”老邢对他印象分不错,但心里也犯愁,着实不知道拿这么个哑巴学生怎么办,只能假装亲切地问:“准备得怎么样?还有底吗?”安问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用紧张,你看你,都还没满十六周岁,再回去上高一打基础也行。”以防万一,老邢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上的是正常的课吧?物理、化学、生物,都有的哦?”安问又点点头。只要是九年义务教育有的科目,他当然都学过,初中毕业后,一度陷入没学上的危机,后来是在福利院所在的镇上高中旁听的。那边老师管得严格,说他该去聋哑学校,但院长奶奶不舍得,为他据理力争,最后得到个旁听的资格。安问上课都听得懂,但从没参加过正式考试,也没被批改过作业。幸运的是,那所高中有个李老师对他很好,会偷偷拿卷子给他写。他给什么,安问就写什么,后来莫名其妙越给越多,害得安问每个周末都只能闷头写题。省实面积很大,从门口走到教学楼就走了十分钟,老邢介绍:“考场就放在五楼答疑室,我监考,你别怕,我这个人很温和的。”安问:“……”“不过这不代表你可以作弊。”安问攥紧了书包带子,理科可做不了小抄,他总不能在手心抄公式吧!为了节约时间,语数英物化生都安排在一天了,题量也相应的做了减少。考前五分钟,安问收到了任延的微信,问他心情如何。任延哥哥就是不一样,别人都只会让他别紧张,只有他关心他真正的心情。安问眼睫弯了弯,「紧张,我怕我考不进十五班。」任延(哥哥):「你想跟我一个班?」小问号:「嗯。」任延两条长腿支在书桌上没个正形,看到信息,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料想安问基础应该很弱,能不能进倒数一百都不一定呢,遂贴心地安抚:「那你加油。」安问:看吧,十五班果然很难。老邢咳嗽两声:“手机可以收了啊,原则上我们看到是要没收的。”虽然只是针对一个人的摸底考,但形式却做得很到位,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倒腾到的密卷,上面还贴着密封保密条,安问拿到后正反粗略看了几眼,跟他刷的那几套都不同。卷子散发着油墨气息,安问简直用朝圣的心情郑重写下了自己的姓名。这可是他上高中以后的第一场考试。六门试卷一写就写到了晚上八点,老邢跟高二年级组长孙向前轮流监考,中午交接班,趁安问吃饭,两人交流心情。孙向前问老邢怎么样。老邢从政前是教语文的,只看了语文卷子,还行,古诗词都会背,别的科目他就一个感想:答太快了,笔都不带停的,根本就是瞎写。孙向前教英语的,监考了一下午,感想跟老邢一致。一个是英语实在是太烂了,基础差的简直比不上初中生,二是现在的学生都太要面子,写不来尬写,那理科又没有卷面分,就算写满了也没用啊对吧。安问写完了最后一门,放下笔深吸一口气,手臂后知后觉地泛起酸。

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幸好学校老师对他也很好,跟哥哥一样用基础卷考他,给这个从小镇出来的小哑巴充分的人文关怀。安问内心十分感动,人间自有真情在。考试结束,仍是老邢贴心地送他出校门口,安家的迈巴赫已在外等着。出教学楼,晚风中带着暑气,头顶星空疏朗。在长长短短的蟋蟀声中,安问做好了心理建设,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邢老师,我可以申请分在十五班吗?」老邢铁汉柔情,重拳向来只对任延这种目无校规的学渣出击,对安问这种虽渣但努力的乖顺分子还是很宽厚的。他看了安问一眼,被他诚挚天真的目光打动,咳嗽一声:“只要你的成绩可以留在高二,那就没问题。”安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老邢笑了起来,眼睛比头顶的月亮弯。太好了,这样他就可以跟任延当同班同学了!第二天,六门试卷批改完毕,分数一出,整个高二理科年级组集体傻眼。“按上学期期末联考的总分等比计算,”孙向前按着计算器反复算了三遍,手都抖了,“只要英语能稍微高那么二十来分,那不就是年级第一?!”

?第六章

“什么?十五班?”实验A班班主任、著名金牌班主任高雪芬首先表示震惊:“这不可能,这么好的成绩去平行班不是浪费了吗?”“什么叫浪费啊,看你说的。”被安问钦点的十五班班主任钱一番很有意见,“安问这个学生呢,我是做过调查了,他跟我们班任延是发小,他又不会说话,对吧,有个朋友在身边陪着,确实才是对他最好的。”高雪芬江湖外号“搞学分”,是个眼里只有成绩和升学率的硬核狠人,班里不出十个清北就算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安问的数理化漂亮均衡得不得了,这么好的苗子,她怎么可能放手?

“拉倒吧我说老钱,你提别的也就算了,任延?你要真让任延带他,十天,啊,就十天,你就等着去网吧找人吧!”承诺是教导主任老邢给出去的,高雪芬和钱一番同时看向老邢,要求他做个决断。“你可得跟学生说话算数啊,老邢。”钱一番恳切。

“这种关键事情,我们当老师的就得主动为学生打算。”高雪芬严谨。“内什么……”实验B班班主任默默插入,“要不……你俩都各让一步,妥协一下,把安问放我这儿,你们看啊,我B班,刚好在A班和十五班中间,对吧,咱仨教室挨着的啊,这样安问既可以去找任延玩,哎,又能接收到A班的氛围熏陶……”左右手掌啪地交叠一拍:“一举两得嘛!”高雪芬&钱一番:“滚。”全办公室都笑起来,老邢也是骑虎难下,反复摸着发量本已露怯的颅顶:“这样吧,我看我们还是问问家长的意思?向前你说呢?高二理科组,你是领导嘛,表个态。”孙向前是英语老师,同时带了AB班和十五班,他倒是挺喜欢任延的,因为任延已经是native speaker的水准,高一还代表学校参加了个国家级的英语演讲赛,至于安问的英语有多烂,他监考过程里就发现了。

“要是他本人和家长都还是想去十五班,那也行,一来十五班英语是我带的,二来任延可以帮他补补英文,第三啊,我是觉得,先试半学期,看看他成绩是升还是降,还是稳,之后再做打算。”主意已定,就由孙向前去跟安问家长沟通。安问自己没太关心成绩,考完试的第二天,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市中心。福利院所在的乡下小镇物资匮乏,在院里长大的小朋友,就连过年吃的水果硬糖都是山寨的,安问回到大城市以后,院长奶奶偷偷拜托他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小朋友寄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过来,多拍照多写信,整个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想要看他在外面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呢。郑伯确实带他吃了很多好吃的,但是那些高楼大厦与昂贵的料理,并不是能让小朋友感到开心的东西。安问决定趁开学前的最后几天空闲,自己去找一找。他有想过是不是刚好约上任延一起,但是任延应当很忙,而且对这些东西都司空见惯了,多半会觉得无聊。手机那头,院长奶奶戴着老花镜,看着安问发过来的照片。「奶奶,商场里面也有水族馆,里面有鲸鲨。」

「商场的中庭像游乐场,有蹦床和旋转木马,还有海洋球。」

「这个牛轧糖很好吃,里面有玫瑰花和花生。」

「这个是钵钵稿,看着漂亮,但是我尝过了,不好吃。」

「这里是码头,可以坐船逛西江。」

「这个电视塔有六百米。」他比做功课还一丝不苟。任延刚跟朋友吃完饭出来,就看到安问坐在下沉广场的环形阶梯上歇脚,旁边放着瓶快见底的矿泉水。估计走得很累了,正把两条笔直细瘦的小腿抻得直直的,弯下腰在腿侧轻轻地锤着。“看什么呢?”朋友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朋友个子高挑穿着火辣,黑色露肩包臀短裙,下面蹬一双奶白色长靴,并不嫌热,是现在很流行的甜酷打扮。她自己已经很亮眼了,但是注意到任延的眼神,心里还是泛起一起警觉,目光在行人寂寥的广场上逡巡着比她更漂亮的可疑人物。可是没有啊,目之所及,没人比她更亮眼。任延收回目光:“没什么。”“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听进去了吗?”“听了。”朋友抻着挎包的银色链条:“那你答不答应我。”“暂时没兴趣谈恋爱。”要去到地面打车就得横穿过广场再上扶梯,太阳热烈,任延绅士地为她撑开遮阳伞,但与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是没兴趣谈恋爱,还是不喜欢我?”朋友依依不饶。任延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看着她不说话,眉眼中倒没有不耐烦,但目光确实很无奈。“我知道了。”朋友瞥了下嘴,脸色一沉,到底挂不住,看着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明天回加州,谢谢你今天出来给我饯行。”她勉强说完这句话,为彼此保留了最后的体面。任延先给安问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哪里,之后才点开打车软件,为朋友叫了辆车。“你那天朋友圈的晚安……”朋友仍然不死心,试探着。“说给别人的。”任延这次终于无情地说。“去死。”任延笑了一声:“真的。”有司机接单,就在街对面,打起了双闪。任延拨出电话,让司机调头。挂断电话后,安问也刚好回了信息。小问号:「迷路了。」任延蹙了下眉:「怎么迷路?」但安问却没再回了。车子在红绿灯口堵着,因为刚刚才表白失败,朋友一时之间也没有再说话,不尴不尬地在任延身边站着。轻咬唇,偷偷用余光瞥任延。“我说……”朋友鼓起勇气,若无其事地开玩笑:“是不是我今天赌错了啊,其实你喜欢乖的。”任延全副心思都在等安问回微信,听到问题,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便非常自然地“嗯”了一声。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给安问打一个电话。但语音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原来是手机没电了么?网约车终于穿过车流缓缓停靠,朋友先行,拉开车门后却不见任延跟过来。回过头去,看到任延脸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什么紧急要紧的事情。“怎么了?哎”任延没理她,转过身便往扶梯口冲,等不及履带的缓慢速度,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去。偌大的下沉广场因为无处遮荫而行人寥寥,刚才坐着安问的阶梯此刻已经空无一人。任延很快地环顾了一眼,没有安问的身影。他手机没电了,要么是找人接手机打电话不对,他打不了电话,要么是拜托人帮他借充电宝。广场的所有通道都连向不同的商场,里面是数不尽的店铺与人流,任延并不知道安问会往哪个通道走,只能先从沿广场的那些咖啡店找起。跑到第五家店时,终于从通往商场的晃动的玻璃门中,看倒了安问的身影。为什么只是不会讲话而已,别人就以为他是骗子呢?安问想不明白,他只是想借一个手机给郑伯发条短信而已,但是如论如何比划手语,别人都以为他是来募捐骗钱的,都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没有没有!”,有一个女孩子想借他,最终也被男朋友拉走了。安问在咖啡厅的前台找到了一支笔,他在方形的餐巾上写下一行字:「请问可以帮我借一个充电宝吗?我开机了就转账给你。」举着这样的餐巾到处询问别人,得到的反应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大部份人都会摆摆手表示自己在赶路,没时间等他充上电。记不清是被拒绝第几次了,安问泄气地垂下手,写着字的纸巾在掌心攥成一团。他拧开矿泉水瓶,将最后一口水喝完。透明塑料瓶在垃圾桶里发出砰的一声,安问回过头的瞬间,被一只手用力拉向一旁。任延气喘吁吁,额上布满薄汗,鬓角湿透。“你?”安问比手语。但这一次任延看懂了,因为他已经上了好几天的线上手语培训课,会做基础的理解和沟通。“你瞎跑什么?”任延怒气冲冲。手心一空,是那张纸被任延不问自取抽走了。看清了那行字后,他静了静,“不用问了,我借你。”安问张了张唇,似乎是一个“哎”的口型,想要制止,但没成功,那张救命的纸巾被任延随便擦了擦汗后果断扔进了垃圾桶。安问:“……”

鼓起一侧脸,不太高兴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次换任延怔住:“你看到我了?”安问反问:“你能看懂我讲话?”

目光中简直充满了不可思议。任延的那三脚猫手语也就仅限于此了,他攥着安问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另一边走。他的手心很热,几乎是烫的,安问的手腕被他攥得那么紧,跟着他穿过人流,跌跌撞撞。咖啡厅的门不住晃悠,倒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任延让他先坐,然后去前台点了两杯冷饮,继而扫码借出一台充电宝。安问看到充电宝的眼神比看到他本人要亮得多,可见天降救星是充电宝,而不是这个奇怪的“卓逸群”。等待开机的过程中,安问机敏地再次问:“你回来干什么呢?”他的手语又比了后半句,发现任延看不懂,便拿起笔,抽出桌上的纸巾,一笔一画写:“你不是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吗?”“不是女朋友,好朋友。”“噢。”安问在纸上写了个“噢”字。任延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到我怎么不打招呼?”手机屏幕亮了,显示开机画面,安问输入屏保密码,任延觉得那六个数字很眼熟。为什么……好像是他的生日?安问浑然不觉自己的小秘密已被当事人当场抓获,熟练地点开备忘录打字:“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打招呼。”任延哽住。“而且你也看到我了,你也没跟我打招呼。”安问脸上小神气,似乎揪住了对方的尾巴,扳回了一局。“跟你又不熟。”任延回敬他。安问打下一个“哼”字。咖啡厅冷气很足,但任延仍不满意,揪着领口透风。服务生送上饮料,他给安问点的是招牌的什么东西,盛在玻璃杯里很漂亮,点缀着柠檬和薄荷叶,自己的就是很简单的满冰咸柠七。安问看着任延一口气灌完半杯,问他:“为什么跑得这么急?”任延还能怎么说:“闲的。”话题到这儿似乎揪没得聊了。安问点开微信,找到任延的对话框,发现自己没回他之后,他也没理自己了。虽然知道他没有义务,但看到任延似乎不太关心自己,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许难过。他慢吞吞地打字,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哈哈,没关系,我找到路了。」找到了个屁。任延对自己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无动于衷,看上去也并不没有兴趣看看是谁给他发了微信,径直问安问:“你一个人?”安问头未抬,只是轻轻点点头。“是不是迷路了?要去哪里?”安问抬起眼,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懵懂,他怎么什么都刚好能帮上忙?他以前没用过iPhone这么高档昂贵的手机,都是用的山寨机,不知道如此贵的东西电量竟能如此拉垮,一路上给院长奶奶拍照录像忘乎所以,等反应过来时就只剩百分之十了。在下沉广场休息时,他就在默记地铁路线和站名,只是还没来得及记清楚,屏幕就灭了。安问踌躇着。任延一锤定音:“我送你回去。”见他起身,安问指指充电宝,意思是还没充够20%呢。任延将他的手机和充电宝一并抄起:“不用还了,就当送你。”打车软件提示上一单已到达目的地,他这才想起问候一下那位异性朋友,得到一句无情的吐槽:“绝交吧混蛋!”“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安问点开自己的软件。但他显然没用过,蹦出来的页面竟然是新用户注册。他窘了一下,嗯……因为打车总要跟司机确认目的地,他嫌烦,所以宁愿坐地铁。“要不然,我陪你坐地铁回去?”安问茫然地“啊”了一下,瞪大了眼睛。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他这么闲的么?“你不是想认路吗?坐一次就会了。”任延虽然是个学渣,但行动力果断利落,他牵住安问的手腕,调转方向往地铁口走。安问轻轻挣扎着,想要将手抽出。任延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他握着对方的样子,……确实有点不成体统。他咳了一声,但没松手:“别误会,因为这个站人很多,你又不能出声,我怕你丢了我都不知道。”他说得好有道理,安问被说服了,心里的不自在如一片灰尘轻轻地回落,最终变得悄无声息。而且任延也没有骗人,这个站的人流量真的很恐怖,上车需要排队。两人一连等了三趟,才勉强挤了上去。坐是别想坐了,任延护着他往的另一侧车门处挤,硬生生用身体为他格挡出一片清净的三角形。安问靠着透明的挡板,看到任延抬起手,很轻松地直接握住了吊环的横杆。车身启动,提速很快,安问晃了一下,被任延轻轻扶住:“站好。”他低声说。两人挨得这么近,在车厢的冷气中,安问闻到了任延身上的味道。是少年轻微的汗味和不知名的香水尾调。安问克制着呼吸。他总觉得他的气息,又炙热又清冷,有着莫名的侵略性。左右无事可做,又没法聊天,安问拿出手机玩小游戏,任延清了清嗓子,略俯下身,用只有安问听得到的音量为他介绍:“你是要去思源路对么?思源路在十四号线望港站,你只要记住这个,迷路了就找能换乘十四号线”安问愕住,很快地抬起眼,盯着任延。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思源路?”任延看着这行字,面无表情的镇定之中,他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两秒。

……直接摊牌?总觉得摊牌后就会被安问拉黑。但如果不摊牌的话,都问到这个地步了,还继续隐瞒,那就是刻意欺骗罪加一等。任延嘴唇动了动,看向安问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无奈。“因为我……”

他是打算如实交代了,不想安问自顾自找到了答案:“噢,你看过我身份证。”任延:“……”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第七章

任延之前没来过的思源路,更别提是坐地铁来了,换乘了之后,直坐到车厢都快空了才到站。抬腕看手表,原来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有钱人都爱僻静,何况在这儿出入的,谁家地库里不停个几辆豪车?因此地铁望港站到真正的思源路住宅区也有段距离,得走几百米后,再顺着坡道往山上走。四点多,太阳正西晒着,还远没到日落。任延陪着安问,顺着老榕树下的庇荫处慢慢地走着。路上经过一家蓝房子的葡式蛋挞店,安问说:“我请你吃蛋挞吧。”安养真告诉他,这家蛋挞很正宗,是一对外国夫妻开的,而且已经开了三十年了,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安问被任延帮了好几次,不礼尚往来一下说不过去了。玻璃门推开,廊檐上挂着的风铃被海风吹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可能是因为太热了,就连热衷于打卡的网红也懒得过来,因此店里人倒是不多。任延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安问跑去前台点单。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点一款招牌,比一个四,点一个蓝莓味的,再比一个四,继而在菜单上指了两款饮料,便扫码付钱。点完单回来时,只是短短几步路,安问便察觉到了任延目光里的情绪。他很敏感,而这样的目光一生中也遇到过了太多次,坐下后,不以为意地打了一句话:“你同情我?”“没有。”任延本能地否认。“我看见你的眼神了,你觉得我不会说话,是个小哑巴,所以很可怜,对么?”任延勾了勾唇:“你觉得呢?”“我觉得不可怜啊,”安问点了点耳朵,对任延抿开唇:“我还听得到。”任延点点头,隔着茶几注视着安问:“真的没有同情你。”

无论怎么说,同情和心疼是两件事,他不会搞混,也不应该被混为一谈。安问鼓了下腮:“噢,你可真无情。”这行字打出来太好笑了,任延忍不住笑了起来,安问伏在桌子上,也跟着鼻息轻轻地哼笑。蛋挞送上来,带着刚烘焙出的焦糖香味,浓郁得让人如同置身于化不开的奶油糖果中。安问吃东西像小动物,先捧起来嗅一嗅,再小心翼翼地啃上一点,尝尝味道,觉得好吃了,才嗷呜大口。“你以前没吃过?”任延也拿了一个,提醒他:“小心烫。”也太好吃了吧!安问的眼睛都眯起来,舌尖抿着那点甜味,不自觉地轻晃着摇了摇脑袋,看上去像车载娃娃,一出太阳就摇头晃脑的那种。好吃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惦记着给院长奶奶拍照片,举着啃了一半的蛋挞,与之合影了一张自拍。蛋挞黄澄澄金灿灿,铺着焦糖色的酥皮,让任延想到向日葵。他拿起安问的手机:“我帮你拍。”安问“啊”了一下,长开的唇又很快闭上了,咬着,正襟危坐:“我不会。”他确实不会摆pose,完全没有刚才自拍的那种生动活泼,变得如同完成作业般拘谨僵硬。任延按下快门,很有自信地展示,安问抢过去了,“噗”的一声笑趴在桌子上,稀里糊涂地打折扣手语说:“我可不敢发给别人看。”任延拧眉:“这还拍得不好?”安问觉得他对拍照一事有什么误解,任延觉得他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过了一会儿,他沉默了一下午的任延哥哥就给他发了微信,问他在干什么。小问号:「在请别人吃蛋挞。」任延(哥哥):「好吃吗?」小问号:「好吃,下次我请你吃。」任延(哥哥):「我看看。」安问发了张蛋挞的照片过去,任延哥哥说:「不看蛋挞。」安问茫然了一会儿,一时吃不准是发自拍的好呢,还是对面那个卓逸群拍的好。又想到这将是任延第一次看见他的长相,他得慎重一点儿,便说:「没了,我没有拍自己。」对面陷入沉默之中。任延咳嗽一声,对着微信像解一道数学题。他只是想要那张照片而已!他不得不主动出击:“喂。”安问:“没礼貌,叫我名字。”任延只好说:“安问。”两个字莫名的低沉温柔,话音落下,两个人都莫名地一怔。这是任延第一次当面叫他全名,这也是安问第一次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安问将与他轻触的视线仓促地垂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以把那张照片drop给我么?”对眼前之人,安问显然没有什么多余对偶像包袱,“好啊,怎么做?”他不太会,任延拿过他手机,搜索到自己的iPhone,将那张照片隔空投送了过来。又吃了一会儿,毕竟聊不起天,安问想,“卓逸群”应该觉得很无聊,早就想走了吧,遂将剩下的两枚蛋挞打包,说自己该回家吃晚饭了。任延送他止步于坡道口,一路上夕阳的金光斑驳,远处白色的浪花听着模糊而温柔,要分别了,安问认真地问:“充电宝的钱,我怎么转给你?”“不用了,没几个钱。”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安问愣了一下,继而点点头,倒是没有再坚持。他转身与他拜拜,提着蛋挞兜子的手挥了挥。任延目送着他走了几步,花了十分钟才等到一辆愿意接单的网约车。司机确认目的地与手机尾号,任延“嗯”一声,注意力全在安问发过来的微信上。小问号:「要是让你跟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待一下午,你会不会觉得无聊?」任延(哥哥)的回答不假思索:「不会。」小问号似乎沮丧:「那你会不会不愿意跟不会说话的人成为朋友?」因为不想贸贸然告诉任延自己是小哑巴,所以安问总用“不会说话”来指代,意味含糊。任延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回道:「也不会。为什么这么问?」小问号:「我觉得那个姓卓的不想跟我当朋友,虽然我觉得他很奇怪,但看在他给我褪黑素,带我回家的份上,我请他吃蛋挞,他问我要照片,都不说加微信,用drop。」任延:“……”任延(哥哥):「他可能没想这么多。」

……主要是怕掉马。小问号:「但是我跟他说还他充电宝的钱,他如果同意的话,我们就能加微信了,他又拒绝了。我都暗示这么多次了,他就是不想跟我加微信,不想跟我交朋友。」“师傅。”

“啊?”

“调头。”网约车在路口打起转向灯,调过头后,一脚油门往思源路的山坡上疾驶而去。安问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给任延发着微信吐槽,越想越气,连带着看蛋挞都不顺眼了!扔掉可惜,他在马路牙子上席地而坐,拆开打包的两枚蛋挞,泄愤似的大口吃起来。一辆电动轿车从他眼前唰地飞过,又怀疑人生地缓缓退了回来。下一秒,副驾驶的门打开了,任延大步绕过车头,比司机更怀疑人生:“怎么坐这里吃?无家可归了吗?”安问结结实实地噎住,看到任延的那一秒又一口呛了出来:“咳咳咳……”“加个……QQ行吗?” 安问:“?”任延认真地看着他:“加个QQ行吗?交个朋友。”安问不住用掌心抚着心口顺着气,眼睛瞪得很圆地看着任延,因为咳嗽,他下垂的眼尾都沁湿了。他拿乔,磨磨蹭蹭的不掏手机,比划着问他为什么突然想交朋友。“你可爱。”神经病!安问站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气势汹汹地返回来,将地上的垃圾捡走。“真的不加吗?”任延对着他的背影,懒懒散散地喂了一声。安问停住脚步,默了会儿,第二次折返回来,把手机拍进了任延的手心。任延点开他QQ,扫了他的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安家的宅子不在山高处,只在半山腰,安问回到家时,看到庭院口停了一辆陌生的轿车。到家时才发现,原来是高二理科年级组的孙向前来家访了。

上至安远成下至郑伯都很为安问的成绩担忧。孙向前打电话来说要登门家访,弄得整个安家都神经兮兮了起来。安远成公司不去了,安养真会议推后了,就连安问的小妈林茉莉也取消了美容,三人换上见客的套装,在站口站成一排迎接年级主任孙向前。孙向前也被这阵仗搞糊涂了,安远成殷切地握住他的手,毫无富商的架子:“孙老师,实在不行,我们问问休学一年补补课也没关系!”孙向前:“?”

安养真揽过他肩膀近一步说话,小声:“老师,退学的话,恐怕问问的自尊心受不了,他还小……”孙向前:“不是……”林茉莉讪笑:“老师您先喝口茶……”孙向前坐下,端起茶盏,一举一动牵动安家上下的心,众人视线纷纷跟着他的动作齐平移动。孙向前呛了一口,长叹了口气,“安问的考试成绩啊……”安养真屏住呼吸,心想幸好安问不在,不需要亲耳听到这么残忍的消息。接着便听到孙向前说:“除了英语确实很糟糕外,……其他几门都是年级前十。”全家人:“!”“确实,我没有在开玩笑。”孙向前放下茶盏,肯定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对安问的成绩有什么误解……”安问,小镇三流高中旁听生,野生做题家,因为哑巴而被人连同智商和学习能力一同怀疑,其实过去一整年练的都是全国高考真题和竞赛卷……孙向前将话题带入正轨:“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听说安问主动申请转入十五班,跟任延当同学,但目前看,他的成绩是完全可以进A班的,你们的意思呢?”

他同时将两种方案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包括对安问英语成绩的担忧和规划。安问回家时,这一场家访已经尘埃落定。他不知道孙向前来的意思,心里咯噔一声,还以为自己是要被惨遭退学。但孙向前却跟他说:“A班见。”A班?什么A班?他要去十五班!安远成和安养真以往都以他心意为首的,这次却微妙地沉默了下来。晚饭时,安问认真地扒着饭,眼睛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与任何人眼神交流,艰难又礼貌地坚持到了大家都用完餐,他才离席,沉默地回了房间。安养真敲门进来时,看到他正趴在书桌上翻着从福利院带回来的活页笔记本。那上面有简报、每一个小朋友给他的离别祝福语,和院长奶奶娟秀的字,以及许许多多安问从小画到大的简笔画。安养真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陪他看了会儿,像认真对待一个小朋友。“其实在家里不用这么讲礼貌,生我们的气了,也可以不下楼吃饭,不想吃了就直接走,没必要理我们。”安问沉默地在纸上涂涂画画。“一家人就是这样的,客气了反而不是一家人了。”安养真说道,帮他撩了下垂落挡视线的额发,“所以真心话也要和家里人说。”安问放下彩色铅笔,转向安养真,打了一句手语。安养真半猜半懂,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但不敢置信。“任延哥哥是我的安全区,舒适区。”安问说。安养真磕磕绊绊地用糟糕的手语回复他:“为什么?”“小时候你不在国内,妈妈不管我,爸爸也不管我,只有他保护我。刚到福利院的时候,我骗他们我有一个很喜欢我的哥哥,只要谁欺负我,他就会从天而降。”“宁市好大,我从福利院走到小卖部给院长奶奶买糖果,只需要十分钟,这就是我的世界。宁市有一万个我的世界那么大,坐上公交时,我不敢犯困,因为会迷路。任延不会让我迷路,只要看到他,我就知道我还在我的世界里。”“你知道锚定吗?”“任延就是我的锚定。”安问始终平静地打着手语,如果有声音的话,那这些就将会是非常平实、平和、平静的话语,没有激烈的情绪或说服对方的意思,因为这里面所含有的并非愿景,而是既定的事实。

他只是在讲述事实。安养真的手缓缓放下,沉默许久,苦笑着摇摇头:“任延知道你心里这么想他吗?”安问抿了下唇:“这跟他没关系,他不需要知道,他又没有义务。”“那如果你熟悉了宁市,熟悉了现在这个世界,可不可以回到A班上课呢?”“我在镇子上靠自己做题就能拿到这里高中的前十,在十五班也可以。”安问笃定地回。安养真点点头,失笑了一声:“但是高考是要和全国聪明的、努力的人比赛的,不止是现在的七百个人。”安问歪过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可以,那我把任延哥哥一起带到A班吧。”应该也不会很难吧!安问觉得这句话都算不上什么雄心壮志。?第八章

越是临近开学,各个微信群企鹅群和校园表白墙就越是热闹。省实的文理分班跟别的学校不同,别的学校为了省事,只把选了文科的从每个班单拎出去另组班级,理科班没班主体不变,但省实是全盘混编,每个人的班级、同学和任课老师都是不同的,能有几个同学分在一个班里就算是运气好了。

当然,在放暑假前,学校也已经让他们以新班级为单位,上了二十天的预习和巩固课,因此大家都已算是半熟。正式熟起来,还是要靠微信群里互抄作业。有哭着求交换答案的,也有赶不赢了找同伙一起摆烂躺平的,也有上窜下跳拌匀小道消息的。班级群分官方和民间,官方有班主任钱一番坐镇,没人敢造次,除了一连串的收到外,日常便是鸦雀无声。钱一番在暑假补课间搞了个钓鱼执法,说明天大礼堂统一看电影,下面纷纷收到,钱一番:收到是吧,带手机是吧,都给我自觉交办公室!此役一战成名,让钱一番信誉down到谷底,于是民间大群揭竿而起。民间群是几个活跃分子成立的,拉人过程神秘不亚于地下党接头,正副班长和学习委员到最后才被招安,地位位于食物链底层。为了打入人民群众其乐融融的八卦氛围,班长沈明辉主动当狗腿子,于开学前日带来了一个新鲜消息。沈明辉:「重磅!我今天去学校帮老钱打杂,发现我班将会进一名转学生!」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纷纷跟起队列;

「真的假的?」

「男的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