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门,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男子,此人乌衣青裘,体型高挑修长,面庞端正,仪表堂堂,与人目光相触之际又迅速垂下头去?,而后退至一旁拱手作揖,那稚朴青涩的姿容俨然一副书生模样,仁叔与他交谈两句后他便匆匆离去?,走?之前有意无意往明姝所在方向瞄了?一眼。
明姝并未在意,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就听见仁叔笑?呵呵地说:“到了?。”
抬头一看,原是卫宅书房,此刻,着一袭单衣的卫长风正站在房檐下,手执一卷书,颔下长须花白,典则俊雅,
风流酝藉,颇有仙风道骨儒雅之气。
见到来人,卫长风笑?着招招手:“阿窈,快过来。”
听着这道慈和的声音,明姝脚下一顿,复又抬脚加快步子来到廊下,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后,她只觉得眼睛灼痛难忍,眼泪就要决堤,只能低头福了?一礼,泪水跌落地面,抬袖拭了?,又抬头带着哭腔唤了?声:“外公。”
江茵也?微微福身:“外祖父。”
卫长风伸手虚扶了?一把?,笑?道:“好孩子,都?快起来,不必多礼。”
几人前后进入室内,落座后不久便有仆人前来奉茶。
卫长风乃出自书香世家,为人向来讲究,吃穿用度无不雅致,且尤喜焚香,因此这屋内总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叫人闻着莫名心安。
“你娘上个月给?我来信,说你和茵儿?要来江都?游玩,要在我这儿?小住一段时日。”坐于上首的卫长风轻轻转头,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站在明姝身后的苏时卿,心中的意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怎么这么晚才到,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明姝正斟酌着用词,江茵已回道:“阿窈这丫头从未出过远门,看什?么都?稀奇,一路游山玩水,不觉间就拖到了?今日。”
卫长风点点头,并未过多追问,虽已过花甲之年,但长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看起来依旧容光焕发,即使两鬓斑白,面有皱纹,行动气势仍不见丝毫老?态,谈笑?间精神矍铄,只是自其夫人仙逝以?后他变得喜欢清净,不喜闲人打扰。
祖孙几人久别重?逢,内心皆是悲喜交集,不免泣笑?叙阔一番。
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似乎没多久天色就暗了?。
晚饭后卫长风又略略叮嘱家丁几句,随即面露疲倦之色。
“阿窈,茵儿?,你们?从束水镇过来,一路车马劳碌,早些?回房梳洗安歇,调养调养精神。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来日方长。”
“是。”
明姝饮毕杯中余茶,放回桌上,站起身行礼告辞。
与江茵一道行至门口,忽然听到身后卫长风温声问了?句:“许久不见,一向安好?”
明姝下意识回头,就见苏时卿从容不迫地执了?一礼,盈盈笑?道:“承蒙先生挂念,晚辈一切无恙。”
看这欢洽的气氛便知道,他先前所说的那番求收留的话定是胡诌的,明姝无奈地摇了?摇头,迈出东厅门槛扬长而去?。
自这之后,明姝便暂住在母亲卫如君未出阁时住的小苑。
本以?为躲进卫府后她内心深处的不安能有所消减,没想到反而夜夜噩梦,梦中翻来覆去?就是被囚禁在平漳馆里与陆晏清同床共枕的那些?日子,以?及那个残忍险恶的男人贴在她耳边对她放出的狠话。
每每惊醒,她都?像死里逃生了?一般,泪水止不住的流,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就这样被梦魇折磨了?十多天,她变得心神恍惚,面容憔悴。
碧瑶担心她闷出病,便请了?江茵过来陪她说话,眼看日头近午,卫府的人给?她们?送了?午膳过来。
江茵见明姝吃的很少,便说:“阿窈,看你最近瘦得厉害,定是忧思过重?,你要保重?身体,多吃点。”
明姝恹恹地一笑?,拨弄着碗里的汤勺,迟迟没有动菜,江茵劝着才让她喝下一碗薯药鸡汤。
刚放下碗筷,打外头进来个圆脸丫鬟禀道:“明姑娘,老?爷请你用罢午饭后去?书房一趟。”
明姝应道:“好,我这就去?。”
丫鬟笑?着说:“姑娘吃饭要紧,不着急。”
明姝已起了?身:“我饱了?,有劳你带我过去?吧。”
“姑娘客气了?。”
漱罢口,明姝随丫鬟来到书房。室外鸟雀啼鸣,室内却静默如水,卫长风手执书卷,在窗前缓步慢踱,若有所思。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此地远离闹市,清幽雅静,甚合我心意。”明姝坐在藤椅上,视线轻轻一斜,看见卫长风手里拿的竟是一本兵书,不由奇怪地问,“外公是个读书人,怎么也?对行军打仗感兴趣?”
“闲来无事?,随手翻翻。”卫长风不以?为意地将书阖住,放回书架,随后坐在紫檀圈椅上,命人奉上茶来。
“阿窈,你娘真是胡闹,她竟让我在南和给?你寻门亲事?。你说,金陵大把?青年才俊,好端端的为何要从这巴掌大的地方挑选夫婿?”
明姝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视线落在前方的书案上,沉默良久。
卫长风低头喝着茶,又随意问道:“你初回来的那晚可遇到一个穿青衫的年轻后生?”
明姝仔细想了?想,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书生模样,便点头道:“遇着了?,外公为何忽然提起他来?”
卫长风笑?而不言,抬手摆了?摆,站在一旁侍奉的仆人躬身退下,并将房门虚掩住。
“收到你娘的信后我便开始为你物色合适的男子,要容貌标致,还要品行端正,要乌衣门第,还要精明能干……这样的男子在这小小的南和县属实难找。”他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将手背在身后,“那日你见到的那个男子名叫陈生,年方二十,去?年秋闱刚中了?举人,此人博通经?籍,文?采飞扬,做得一手好文?章,更为重?要的是,他家世清白,为人正直,若论这年轻人的样貌,人品才能,根基家当,倒也?与你配得过。你若愿意,老?夫可再请他过府一趟……”
明姝不等他把?话说完,想也?不想就回绝道:“外公,我不想嫁人,这件事?您别再提了?。”
“不想嫁人?”短暂的惊讶之后,卫长风慢慢皱起了?眉毛,“可你娘她……”
“娘跟你说笑?的,更何况,我若真要嫁人自当从明府出嫁。”说罢,明姝垂下头,抿了?抿嘴唇。
卫长风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无语,半晌后方道:“阿窈,原本这些?事?不该我来过问,不过,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还有茵儿?,虚岁二十的老?姑娘了?,至今都?还未说门亲事?,这若放在街坊邻里势必会引人耻笑?。”
“别人愿意笑?话,就让他笑?去?,我不在乎。”明姝面上泛起一丝苦涩,“我已经?看透了?,这世间男子根本没有一个可靠的,阿窈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愿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真是胡闹。”卫长风甩了?甩袖子,坐回椅上,“我分明记得,早几年你就跟金陵一位世家子弟定了?亲事?,为何突然出了?变故?你娘在信里也?没说清楚,你跟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