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他为何要恼我?”苏时卿沉默片刻,又道,“先生做了一辈子学问,还?不是在知命之年放弃官身,回乡潜心著述,与人传道受业解惑。先生曾说过?,人这?一辈子有走不完的路,更有看不完的书,所习所得,观之,书之,心存之,如此足矣。”

明姝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你说得太晦涩了,我听不明白。”

苏时卿笑了:“你无需明白,听听就好。”

“哦。”

时已傍晚,暑热未散,明姝渐渐放慢了步子,最后站定,望着天边余晖轻轻叹了一声。

“为何叹气?”苏时卿奇怪地问。

明姝指向远处的残阳:“你看,太阳又要落山了。”

他皱眉,严肃地想了半天,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圆月固好,日落何悲?你这?样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还?是少些伤春悲秋为好。”

明姝张了张唇,本想出言反驳,奈何肚子里搜刮不出一点墨水来,便只?能悻悻地低下头看脚底的路,一路未再搭理他。

小半个时辰后,天已黑透了,街巷四处华灯初上。

卫宅遥遥在望,附近依稀听见家丁焦急呼唤着小小姐,明姝僵住,白润的小圆脸上蒙了一层惶恐:“完了完了,我晌午出来没?告诉府里的丫鬟,她们估计以为我出事了,这?可怎么办,闯大祸了!”

苏时卿戏谑笑道:“白日里跟踪我的时候不还?胆子很大吗?现在知道怕了?”

明姝白着脸不吭声,原想着与他一同回府她就不必担心独自挨骂了,没?成?想他忽然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街上办点事。对?了,今日我与你在后山上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你定与我一起?遭殃。”说罢甩甩衣袖往小巷的另一头走,行了几步朝后挥了挥手臂,“告辞。”

“喂!”明姝攥着衣角,压低声音喊他,“你还?没?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她,笑着丢下三个大字:“苏拾安。”

“苏拾安?”明姝望着那?道皎洁出尘的身影小声喃喃,“外祖父时常提起?的眉山才子原来就是他啊!”

***

翌日清晨,刚洗漱罢明姝便听见几个小丫头说苏拾安被卫长风拎到?诲闻堂罚跪去了,当下她饭都?顾不上吃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才进诲闻堂院门,就见苏时卿正跪在廊下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然而?姿势懒懒散散,一点也不像受罚的人。

明姝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原想吓唬吓唬他,不料这?人的眼睛好像长到?了后背,离他尚有四五步远时便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明姝,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明姝惊讶地站到?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是我?”

而?他也只?是懒洋洋地抬头瞥她一眼:“铃铛声。”

明姝扬起?胳膊,雪白的手腕上果真系着根红绳串成?的银铃铛,她不由在心中感?慨,这?小哥哥当真是聪明过?人啊,她偏就最欣赏这?样的人。

她倚着美人靠,笑盈盈地望着他,苏时卿直起?上半身,抱臂胸前:“怎么,你是来与我有难同当还?是要瞧我笑话。”

“我就是来看看你。话说回来,你又怎么惹着我外祖父了?”

“你外祖说我肆意杀生,罚我在这?跪上一天。”苏时卿口气虽严厉,面上却不甚在意,甚至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又不是庙里的和尚,竟连旁人吃肉的事都?要管,唉,就是如来佛祖也不会特意干涉凡夫俗子吃荤吧!”

“跪一天?哈哈哈哈……”明姝捂着嘴,眼睛像杏仁一样,亮晶晶水汪汪,笑起?来就弯成?两个月牙,“苏拾安,你也太可怜了。”

“经你提醒,我忽然想起?来,昨天的烤肉可不止我一个人吃的。”苏时卿重重地咳一声,“小小姐,这?罚跪,是不是也得有你一份啊?”

明姝立马止住笑声,竖起?手指对?天发誓:“昨天的事不是我告的密,你相信我。”

“是吗?”苏时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昨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非你说出去的,还?能是谁?总不能是那?只?进了你肚子里的兔儿吧?”

明姝正欲开口,忽得听见院门外起?了一阵喧闹。

“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了。”她站起?来往外走,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他,“那?个,看在你这?么仗义的份上,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你放心,我会帮你向外祖父求情的,你再忍一忍。”

苏时卿听了,嘴角一翘,只?笑不语。

后来明姝也的确信守承诺,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卫长风收回了惩罚。

打那?以后,她就成?了苏时卿屁股后面的小跟班。

那?个夏天,她跟着苏时卿去了不少地方,看见许多在金陵城看不到?的风光,山野月色下璀璨的星星,半山腰新开的海棠,枝头的鸟雀,大片大片的莲蓬……

然而?时光荏苒,两个月后到?了归京的日子。

随母亲兄长启程回金陵那?天,她将?整个卫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苏时卿的踪影,问了下人才知道,他正巧外出了,归期不定。

明姝握着苏时卿用木头雕刻的蝴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拾安哥哥,拾安哥哥”

没?能与苏拾安告别,成?了她心里最大的遗憾。

不过?到?底是年岁小,回到?金陵后,岁月更迭之下,她便慢慢把他给忘了。

***

“明姝。”

一声温润呼唤,一下子把她拉回神来。

一抬头,发觉苏时卿正温柔地望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着她,仿佛,是透过?她回望那?段不曾与人说起?过?的年少时光。

“可惜啊,你在卫家只?住了一个多月就走了。”苏时卿笑着说,“记得那?时候,你这?丫头整日黏着我,如今却与我生疏起?来了,看来,当真是长大了啊。”

明姝垂下眼睫,轻轻咬住下唇,脸颊上似有若无地浮起?一种薄薄的红晕,轻声道:“莫非……你早就认出我了?”

他又笑笑,抬手缓缓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头发,这?举止并?无轻浮之意,反让明姝觉得,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不过?眼前人终归已经不是那?个闲散的小哥哥,如今的他一身布衣韦带,紫芝眉宇,超然自得,逍遥物外。

就如她,也不再是那?个浑身稚气无虑无思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