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她认识了苏时卿,更准确地说,是苏拾安。
少年时期的苏时卿比现在更为?放浪不羁,任达不拘。
在卫长风的一众学生?里,他是最为?与众不同最令人瞩目的一个,尽管卫长风时常被他气?得胸闷气?短,却也因他任情恣性,轻世肆志的脾性而对他青眼相?看。
明姝第?一次见他时,他刚因一番有悖于情理的奇谈怪论而被卫长风撵出学堂,彼时的他高坐在墙头上,一腿支起,一腿耷拉着来回轻轻晃荡,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芥,手里正?摆弄着一根树枝。
虽不相?识,但从他的衣着上明姝认出这是外祖父的门生?,误以?为?他是逃了课偷偷跑出来,便两手叉腰仰头大喊:“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在学堂里读书,跑来这里爬墙?”
苏时卿在人前丢了脸面本就心中不爽,此刻被人打扰更为?不悦,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儿,心中甚感好笑,不禁啧啧摇头道:“哪来的小丫头,不好好在后院里待着,跑来这里偷看我爬墙。”
那时,明姝虽稚嫩,却也跟着母亲识了不少字,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揶揄,虽恼却拿他没法子,只能娇声娇气?地与他理论:“我爹说了,只有盗贼才会攀树逾墙,正?人君子都是从大门走的!”
“噗,哈哈哈哈……”苏时卿被她正?色厉声的模样?逗笑了,探身问道,“你说说,你爹是何方神圣?”
小明姝轻轻一哼,不屑地瞥他一眼,用一副与有荣焉的语气?高声说:“我爹爹身高八尺,威武雄壮,乃是朝廷命官,是要领兵打仗的,你若见了他,定会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
苏时卿微愣,随即笑得更大声了,身体前倾又后仰,一个不留意从墙头摔了下来,“扑通”一声,惊起树上一片飞鸟。
一瞬间,苏时卿摔在了她的脚下,他躺在地上,眯着眼仰望着头顶好奇观望他的女孩儿,猝不及防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来不及皱眉哀嚎,便见那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捂着嘴偷笑起来,音若银铃般悦耳动听,双丫髻上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晃得他眼都花了。
第47章 拾安
那?时候, 苏时卿时常跑去卫宅后面的林子里捕猎。
可卫长风是个修禅之人,平生最恶打打杀杀,家法?之中便有一条“严禁杀生”, 他认为,这?世间万物皆有灵,哪怕是一草一木也是有心的,天下众生平等,阴阳皆有时,黑白两分明, 所以府里上下找不出一把弓箭来,
不过?这?可难不倒苏时卿。
闲来无事时, 他自己?做了把弹弓,每逢雨后天晴, 他就独自一人在林中捕鸟猎兽,自得其?乐。
某次阴差阳错之下, 明姝发现了他的秘密。
一日,当苏时卿再次前往那?片树林时, 明姝趁他不注意悄悄在后面跟着,
不过?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游廊下,苏时卿回身冷冷地看着她,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虽理亏心虚,明姝却没?有慌张, 反倒学她外祖般背着手昂昂自若地驳斥道:“这?整片宅子都?是卫家的地界, 你凭什么说是我跟着你?”
苏时卿一顿, 气极反笑:“行行行, 这?是你的地盘。”说罢,他指指东边, “我往这?边走,你总不能也是这?个方向吧?”
明姝望向他身旁的朱红廊柱,随后把脸扭开,努着嘴不说话。
“你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认了。”苏时卿把弄着手里的弹弓,转身继续往前走,临走前朝那?不远处的小姑娘低笑一句,“真是人小鬼大。”
眼见他消失在院角,明姝甩甩袖子,抿着嘴小跑着追上去。
出了宅门,一路跟到?密密丛丛的林间,苏时卿忽然停下,明姝还?未来得及躲藏,就见他握着拳转过?来,眼梢拧着,眉若山川:“不许再跟着我。”
明姝瘪瘪嘴,正受挫地准备离开,突然灵光一闪,提溜着眼珠坐在一块洁净的大石上,优哉游哉地晃荡着双腿。
“好啊,那?我回去告诉我外祖父,你违犯禁令,在山林偷猎鸟雀烧火烤肉吃,哼。”
彼时正值溽暑,炎阳刺目,明姝抬起?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而?后站起?来,朝来时方向迈去。
“站住!”苏时卿攥了攥手指,深吸一口气,对?着那?道娇小的背影叹道,“没?见过?你这?么难缠的小丫头,真是怕了你啊。”
见计谋得逞,明姝暗暗欢喜,扭头大步往苏时卿那?儿跑去,未行几步,便见他抬起?手来:“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就在那?站着别动,也别说话,不许打扰我办正事。”
明姝一噎,不服气地“哼”一声:“你放着好好的书不读,跑来这?里抓鸟,我外祖父若是知道了,非被你气得呕血不可。”
苏时卿仿若未闻,弯腰从草堆旁捡起?几个石子,背对?着她面向不远处的一棵岑天大树。
被无视后,明姝泄气地坐回石台,一手托腮,若有所思。
在苏时卿的东面,一株明艳海棠迎光盛放,仿佛漫天的朝霞。
她看着那?道高挑的身影,恍惚间有些呆住了。
这?个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小哥哥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她在金陵还?从未见过?这?样卓异的男儿。
不遵循世俗,不在意旁人目光,既不同于安常守分的世家子弟,又非酒囊饭袋、履丝曳缟的绮襦纨绔,“离经叛道”四个字无法?完整地诠释他,古有诗云“卧向白云晴未尽,任他黄鸟醉芳春”,用来形容他倒是极其?贴切。
不光模样出众,就连捕猎的本领也是出神入化,这?不,她方才一个走神的工夫,树梢上歇脚的飞鸟和草丛里走动的野兔便都?成?了他的猎物。
“喂。”明姝叫他一声。
苏时卿依旧背对?着她,头也不回一下,明姝又叫一声,他这?才扭头瞥她一眼:“有事说事。”
“你有这?么好的本身干嘛不去当猎人啊?”明姝快步来到?他身边,弯腰帮他捡木柴,“你胆子也太大了,我外祖父整日把禁止杀生挂在嘴上,你身为他的学生,不好好遵守卫氏家法?也就罢了,竟还?在他后山上知而?故犯……”
苏时卿挑挑眉,接过?她手里的树枝慢慢搭在一起?,浑不在意地说:“那?你呢?知而?不告,且还?帮我生火,算不算包庇窝藏?”
这?回明姝不说话了,拢好裙子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瞧着他忙活。
半晌,随着一阵又一阵滋啦滋啦的声响,四溢的肉香扑鼻而?来,明姝从未吃过?野味,当下也被那?火堆上焦黄的兔肉勾得直吞口水。
苏时卿拿起最中间那只烤的时间最久的,在她面前晃了晃:“想吃吗?”
明姝迟疑了一下,旋即用力点头:“嗯!”
他笑:“这?是我花了不小力气才打下来的,你要是想吃就自己上树捉去。”说完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明姝咬牙:“你当我是猴儿不成?!哼,不给吃就不给吃,我才不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