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嘴角笑意慢慢凝固,一时间,心口?处就如同被打进了粗粗的楔子,难以?忽略的痛感在内腑间不断蔓延,一股泪意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面色如雪,娥眉紧蹙。
“可是乏了?”江茵细心地欠身靠近,扶着她坐在青竹丝缠编的竹椅上,“前段时日舟车劳顿,你这身子骨本就脆弱,我生?怕你又害病有个好歹,不过到底是撑住了。改明儿我去街上请个郎中来给你瞧瞧,你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药是万不能断的。”
明姝捂着心口?缓了缓,许久才平静下来。
原以?为?离开了金陵便不会再?想起那个人,没想到,他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迹竟这般根深蒂固。
她疲倦地垂下眼,轻声道:“让表姐费心了。”
江茵转身给她倒茶,一壁道:“你是我妹妹,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明姝把目光转向桌上黄澄澄的枇杷,喃喃细语道:“我记得,外祖家的园子里就种有枇杷树。”
提起外祖父,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上一次见他还是十年前,那时候外祖母病重,母亲得了信后便忧心忡忡地带着她和?明淮前来探望。
只是那时的她年岁尚小,对人情世故懵懵懂懂,只记得江都的风光美过金陵,目及之处皆是绿水青山,江天一色,河畔杨柳,烟雨蒙蒙。
“外祖父极有闲情逸致,门前栽着两棵石榴树,后院里也是老树藤萝,翠碧森森,水井旁边绿叶翠蔓,弥天蔽日,那时正?逢盛夏之际,哥哥偶尔带我偷偷出去划船摘莲蓬……”
忆起过往,明姝一阵沮丧,眸中雾气?打湿了眼睫。
江茵把茶碟递到她手里,抱住她的肩膀安慰说:“好啦,快别想那么多了。”
两人正?说话?,时莺挎着个竹篮兴冲冲地走进来,微一福身欢快道:“小姐,奴婢方才在楼下见到苏公子的小童了,他让奴婢转告您,今晚城中有好玩的,您若想出去走走,他家主子可陪您一同前往。”
明姝一愣,脱口而出:“单我和他么?”
“一路以?来,我瞧这位苏公子对咱们阿窈倒是上心的很,有事无事对你嘘寒问暖,唯恐你饿着累着,这份情意实在难得。”
江茵笑着打趣道,一边携了明姝的手,“旁人都说他避世离俗,萧然物外,就连我起初认识他时,也觉得这人像个清心寡欲的修士,可他长着一双多情善感的桃花眼,注定要为?凡尘所扰。阿窈,你说我说的可对?”
明姝哪里听不懂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可她与苏时卿互视对方为?好友,绝无其?他心思,于是僝僽道:“表姐,别拿这种事打趣我了。”
江茵凝视着她只笑不语,直到时莺又催促一声,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了,你收拾收拾快去吧,自打来到江都你就一直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就是没病也得闷出病来,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明姝点头“嗯”了一声,又问:“表姐不去吗?”
“我托刘掌柜在这附近帮咱们寻了处宅子,正?巧今晚她得空,我随她一块儿去瞧瞧。”
“也好,不过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万事都需多加小心。”转头看红日西斜,明姝慢慢站起身,“碧瑶做事稳重,让她跟着你一块儿去,万一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江茵笑道:“你不必操那么多心,只管去玩儿吧。”
***
马车缓缓停在桥边,明姝掀起车窗看了看外面,周遭闹纷纷的满是喧哗,
不一会儿,有人轻叩车壁:“明姝,到了。”
她恍惚地掀开帘子,弯腰走出去。
马车下早已放置好了矮凳,苏时卿漫不经心地抬起自己的手递过来,明姝迟疑了一下,而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踩着凳子下来,待站稳后便收回了手。
此时正?值上灯时分,环绕城池的清河静静流淌,倒映出两岸无数璀璨灯火。
江都繁华,街市熙熙攘攘,水巷小桥曲曲折折,路两边各色店铺琳琅满目,熙熙攘攘的人潮穿梭于大街小巷。
算算日子,明姝不由问:“今日是什么节气?,为?何这么热闹?”
苏时卿低头看着她的面容,夜街的灯火明明灭灭,照得她一身通透,无瑕无垢。
他朝她微微一笑:“今日是江都的百花节。”
明姝莞尔一笑,玩笑道:“你怎么对这里的风土习俗这么熟悉,难道以?前来过?”
“是啊。”苏时卿轻轻地,但笃定地说,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朗声笑起来,“其?实十一年前,我曾在阳曲县受教于卫长风老先生?。”
明姝愣住了。
“你是……”
“我在江都待了一年半时间,承蒙卫老关照教诲,才算没有虚度光阴。”
苏时卿笑了笑道,“我这几天常常想起过去的事,也许是触景生?情吧……记得十年前的夏天,卫家已经出嫁的大小姐带着一双儿女回来探亲,那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形影不离,少年郎生?得仪表堂堂神采英拔,女孩儿明眸皓齿娇憨可人,只是不知为?何,那少年素来与我不合,每逢碰面必要和?我争论一番高低,更为?奇怪的是,他的妹妹倒是格外喜欢与我亲近……我说这话?你可别误会,那时候那小姑娘不过龆龀(1)之年,我也不过十五六岁,完全把她看做妹妹。”
说到这他停顿下来,明姝呆呆地凝视着他。
灯火下他肌肤如玉,乌发如墨,眉清目朗,神清骨秀,与她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些东西,渐渐地,一点一点地重叠起来。
见她盯着自己发愣,苏时卿苦笑道:“还没想起来吗?”
面对他那笑吟吟的目光,明姝一下回过神来:“啊,我想起来了!”
“哦?全部想起了?”
“虽然记得不那么清楚,但还是隐约有些印象的,你是……你是……”明姝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小哥哥!”
苏时卿微微扬眉,唇边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明丫头,一别十年,真?是好久不见啊。”
一时间,明姝只觉心神震荡,顿口?无言。
那年,随母亲初入卫府时她很不适应。
卫家乃是书香门第?,规矩繁琐不说,对晚辈的管束也颇为?严厉,加之外祖父和?外祖母恩爱一生?,既不招通房也不纳妾室,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卫如君,以?至于府中除了明淮再?无别的兄弟姐妹,偌大的宅邸孤孤零零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