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全曲以三个叹息般的重音结束。

维克托低着头,胳臂低低悬停于键盘之上,沉重的悲哀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静默了几秒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全场观众起立为维克托喝彩,久久未能停歇。

音乐会结束了。

勇利看了看表,不管维克托有什么返场曲目他都没法欣赏,再不走飞机就不可能赶上了。

他注视着台上的维克托又努力鼓了一会掌,遗憾地大叹一声,在他人疑惑的目光中匆匆离开。

出了音乐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眼镜上有水渍,摘下眼镜一摸,口罩都已浸湿了一大片。

“哇哦,这可……”他弯了下嘴角,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维克托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全场两千名观众中找到了勇利:带着眼镜和口罩,穿着土气的大衣,十分用力地鼓着掌。

你可真神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442的声音?

他往那边看了一会,接着向其他方向的观众鞠躬致谢考虑到他怀里抱着四五束花,这可不太容易然而待他重新转回身来时,那个位子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第3章 维克托在第二天中午远远地瞥见了勇利。那人头发乱糟糟地,塌着肩膀,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考虑到他昨天那个时间离开音乐会,此刻就从大阪音乐学院里走出来,可以想见这些都是睡眠不足带来的结果。

目送着勇利提着个大工具包踉踉跄跄地赶上公交车,维克托这才收回心神,开始辨识起四周的景色。

作为大学校园,这里的气氛自然比三得利音乐厅轻松活泼许多。琴房楼里的练琴声大到几乎一进校园就能隐约可闻,随处可见背着琴包抱着琴谱匆匆往来的学生。

维克托真诚地祝愿他们都是走在去练琴的路上。

第二天上午,按校方的安排是大师课,维克托精神大好地早早起床,看了看表意识到离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百无聊赖之下跟随行过来的组织方打了个招呼,决定先去学校里闲逛几圈。

十一月底的圣彼得堡早已冰封万里、白雪皑皑,入目尽是萧瑟,而大阪还是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色,连树叶都没掉几片。维克托走在路上,想起了自己常常留在家乡,托给朋友照看的马卡钦他从12岁就开始养的一条贵宾犬。

可怜的老马卡钦,他心道,要是圣彼得堡也像这里一样如此温暖,你就能开开心心地在外面活动筋骨了。

最近尤里的爱猫和马卡钦玩的很不错,简直把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气的不轻。

[让你那条该死的狗离我的小豹子远一点!!!]尤里用短信轰炸他。

[当你放弃把猫叫成豹子的时候,就是我的狗放弃跟你的猫玩的时候。]维克托飞快地回复他,紧接着又追加一条:[说真的,小豹子?我对你太失望了尤拉。]他把短信提示音关掉后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大剧场门前。

气质非凡的外国男人相当心安理得地推开剧院大门,保安嗫嚅了一声,没敢阻拦。明知这个时间剧院里门应该还没开,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昨天他直接在校方指引下去的四楼的大剧场,今天他顺便从下面的楼层也转了转。其他几个小剧场的使用频率要更高一些,经常有学生从这里排练现在似乎就有人在练习。

他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下,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钢琴声……感觉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三楼依旧空无一人,但琴声不像刚才那么模糊到让人怀疑是幻听了。那么就是在四楼,他用手指抵住嘴唇,思考了一会。

大概是一会要上大师课的学生,因为紧张提前过来熟悉一下琴键总不会还是那个叫,呃他姓什么来着,好像是胜生……对,胜生勇利的吧。这么早就又来调琴,三角琴真麻烦到要调两天吗?

虽然觉得应该不是后者,但在维克托上楼的过程中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这位年轻的调琴师在弹琴了。

那些熟悉的音程,唉。

鉴于维克托对他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于是他决定去跟对方打个招呼,聊上几句话,也许还能解决他的一点点小困惑。

剧场后门开着条不算太窄的缝,刚好可以让他勉强挤进去:悄悄吓他一跳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心里打着鬼算盘,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

等一下,这曲子不是……

他突然一脸震惊地停了下来。

耶稣基督啊,我听到的是什么!

要不是眼前就是那个黑色头发系着围裙的人在钢琴前随胳臂晃来晃去的背影,他真的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差错。

那几乎就是他本人弹出来的曲子肖邦叙事曲第一号,一模一样。

……不,等等,并不是完全一样。

他相当确定勇利的每个按键每个强弱每个句子都精准地模仿了自己的版本(你绝对是我的粉丝!),但里面透出的感情却有所不同:他叙述的是肖邦的悲伤,而勇利,勇利歌唱的是维克托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人因为用力而弓起的脊背,一时竟感到难以呼吸。

他的发丝在投入的演奏中颤动着,呼吸由于体力的不断消耗越来越沉重,每一个和弦的砸下都让他从琴凳上弹起。高潮部分爆发的技巧表达显然让他有些吃力,但在维克托看来,那种拼命般地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与钢琴熔合在一起的感觉更加震撼人心。

他从未想过这个内向的青年身躯里竟然深藏着如此庞大的能量琴音掀起铺天盖地的巨浪向维克托袭来,将他卷入名为胜生勇利的大海中,在起伏的波涛中挣扎、下陷,乃至沉没。

你是谁?在那股浓厚的情绪没过他的头顶的最后一秒,他的大脑发出这样的疑问。

结束了。

胜生勇利佝偻在钢琴前的身体逐渐伸展开来,手落回了大腿上,脚却仍轻踩着延音踏板,迟迟没有放开。

空荡荡的剧场里仍不断回响着勇利刚才演奏的乐音。维克托有些精神恍惚,他隐约看到他低头叹了口气或者是喘了几口气,谁知道呢,老天,这曲子看起来简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全情注视着那个背影,早已忘记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皮鞋在木地板上磕出一声闷响。

维克托扭头就跑。

勇利慌张地转过头来:“什么”他起身追了几步。奈何对方从头到尾都跑在阴影里让他看不真切,最后留给他的是消失于门缝后的一角风衣和一缕银灰色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