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湿度与温度的变化对于钢琴尤其是这种音乐会演奏型的大三角钢琴的影响,是很显著的,所以即使是再好的琴,状态也会时好时坏。好在三得利音乐厅相当专业,对琴的保养很上心,这架琴也没太让勇利伤脑筋。

最最麻烦的是,他要把这架琴调成以442Hz为基础,这意味着所有的音都要调高。他心有余悸地甩甩手腕,一上午拧了两百多根弦轴,他的眼睛都要花了。

希望大阪那边的琴之前跟的是交响乐团……勇利默默祈祷了一下,把琴凳搬了过来,弹了一首小练习曲。

音准最终要服务于人的听觉。一曲终了,他满意地舒了口气:“完成啦。”脸上终于带了点喜色,又掏出块软布仔细地擦了遍琴键,最后伸手合上琴盖。

“明天,拜托你了。”他摸着钢琴喃喃道。

演奏会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观众可以提前半小时入场,然而不到六点大厅里就聚集了许多观众,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哇……不愧是维克托。”勇利一进去就被吓了一跳,“好多人啊。”

“你该庆幸现在不是现场售票了,否则昨天晚上都会有人在这里搭帐篷排队。”一个女声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勇利吓得差点跳起来,忙回过头去一看“美奈子老师?!”他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风姿卓越的中年女性拨了拨头发,给他一个拥抱:“你好啊勇利,好久不见。”

美奈子是勇利小时候的钢琴老师,自己经营一家琴行,也是她建议勇利可以去学钢琴调律的。虽然看起来相当年轻,但实际上她还是勇利母亲的学姐,正因如此勇利和她的关系才如此亲密。

遇到自己远在家乡许久不见的老师,勇利又是开心又有点不自在:“真亏你能找到我啊。”他抠着口罩有点羞涩地笑道。

美奈子大力拍打着他的背部:“站直了,给我打起精神来!”她又叹了口气,“你啊,见男神怎么没有那股兴奋劲呢?”

勇利苦笑着躲开自家老师的铁掌:“饶了我吧美奈子老师,一会看完演出我还要连夜赶到大阪呢……”

“唉?”美奈子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要过去调琴吗……算了,本来也没指望和你一起去”勇利吃惊地看着她:“大阪场的票老师你也抢到了吗!”

“怎么,就你是维克托的超级大粉丝,我就不能是啦?”她眼里闪着得意的光,凑近勇利,“你惊讶什么,我不信你没抢到。”

“还真没抢到……”勇利看美奈子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自己的票塞给他的架势,慌忙补充道,“不过披集君把他的票作为提前的生日礼物送给我了!推脱了好久硬是要我收下……真是太对不起他了。”他耳朵尖带着点愧疚的红色。

美奈子松了一口气,安慰他道:“披集君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

“马上就要24岁了啊,勇利。”美奈子安静地说,“什么时候想回家看看呢?”

勇利盯着地板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美奈子都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道:“大概,很快就会回去的吧。”

维克托在宽敞的后台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活动手指,观众出入口已经打开,他能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自他在19岁得到肖赛金奖后,大大小小的演出邀请纷至沓来。雅科夫为了让他继续专心研习琴技,在他从柯蒂斯学习期间给他挡掉了不少。这直接导致在他宣布毕业后更多的演出、专访、评委、甚至广告等邀约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邮箱。

他的生活异常忙碌,但他仍然深爱着钢琴、舞台、与观众。

维克托小心地把门开了一条缝,挑了挑眉毛:“基本已经坐满了啊。”

工作人员匆匆向他走来:“尼基福罗夫先生,差不多要关门了,您看……”

他微笑道:“我没问题。”伸手示意,“随时可以开始。”

“好的。”对方点头,冲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外面的观演提示开始播放。

维克托最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节目顺序,调整了下脖子上的领结,将手在手帕上擦干,待工作人员打开门,他昂首走了出去。

勇利就像自己要演出似的紧张的要命,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不时掏出手机看时间。

19:30,演出开始。

灯光霎时全数熄灭,在观众小声的惊呼中,一束强光出现在舞台一侧是维克托!

他穿着漆黑的燕尾服,银发在灯下闪耀生辉,如同国王一般,在观众们的掌声中迈向他的城池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

他一手扶着钢琴,向四周的观众点头致意后,坐到了琴凳上。

掌声渐弱,舞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

他抬起双手,按下第一个音。

中场休息时,勇利能看到维克托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这场长达近两个小时的音乐会包含了十个作品,并且把作为重头戏的狂想曲和叙事曲都分别放在半场的最后,对体力的考验是相当大的。

刚才狂六的那一大段八度简直太帅了!勇利全程张着嘴用气音尖叫,现在都还有点缺氧的晕眩。

说是中场休息,其实也就是五分多钟而已。维克托完全看不出疲态地走上台,开始演奏。

下半场仍是奏鸣曲开场,区别在于从贝多芬换成了肖邦。作为肖赛出身的维克托,在异邦的第一次演出自然是大量采用肖邦的曲子。下半场更是除了一首柴可夫斯基的无词歌外全部是肖邦作品,最后的肖邦叙事曲第一号作为维克托的成名作压轴出场。

演出进行到九点多时,勇利发现有几个观众开始打起了瞌睡,这其实有维克托的一部分责任到底为什么把夜曲放在这个时候弹?勇利咬着手指,忿忿地想。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维克托确实将这首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甚至难度也不算太高的夜曲表现的淋漓尽致。

该死的,我怎么也有点困了。勇利在口罩里打了个哈欠。

维克托认为,如果在晚上九点弹这首夜曲还不能让观众露出困倦的表情,那这次表演就是失败的。你陷在柔软的沙发中,你的耳旁盘旋着炉火的噼啪声、钟表的嘀嗒声,你的膝头趴着一只睡着的打着呼噜的猫,你的手边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如此美好又温暖的夜晚,你应当在疲倦了一天后的此时在睡梦的边缘沉浮,这是你应得的。

他轻柔地按下手指,将这首夜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缓缓送出,余音随着他抬起的手臂飞向空中,缠绕在每个人的耳畔。

人们如梦方醒地慢慢鼓起掌,打瞌睡的人也被掌声唤起精神:到最后了!最后的那一首!

勇利觉得维克托的那个笑容有点计划得逞的感觉。

它也许在很多著名乐评中被称“表达了在战争中的一位英雄的沾染悲情色彩的伟大故事”,但勇利更喜欢把它看做一个爱情悲剧青年男女从相遇、相识到沉溺于爱河,他们为爱高歌,为爱疯狂。他们也许认为这就是最完美的爱情,然而世事难料,他们终究在巨大的痛苦中彼此分离,他们仍深深眷恋着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然而事情已无法回头他们再也没能相见,最终独自携着无尽的痛苦,迈向人生的终点。

他听着维克托演奏的第一号叙事曲,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这样的故事。

爱情,爱情,爱情!何人不爱着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