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胖得两只眼?都挤成了一条缝,这条缝里正因想起了当初的争执而感到委屈。海哥儿心里一直觉着自个?没什么错,济哥儿在沈大?伯家?砍柴提水,被丁氏当长工使唤,却从来都不提自己冤死?的父母与阿姊。当初沈二夫妇被一身朱紫的权贵当街撞死?,在汴京也是轰动一时,但最后两条人命没了也就没了,无声?无息,叫人唏嘘。
同窗们聚在一块儿也会说悄悄话,有人议论他爹娘被权贵撞死?的官司不了了之了,还有人奇怪,便提了句:“他不是还有个?阿姊,听?闻嫁给了个?前?程远大?的读书人?怎么不回来带他们去南边过活?自家?亲阿姊不投奔,倒一直赖在你们家?中……”
海哥儿听?丁氏抱怨过好几句,便大?喇喇地?说:“还能因为什么?沈济整日一副死?鱼脸,嘴又不甜,谁愿意养他啊!一准是他亲阿姊都嫌弃他,才会将他丢在我?家?,一走了之的!金陵繁华,又是江南鱼米之乡,在那儿乐不思蜀了,谁还记得他呀?”
同窗们便哄堂大?笑起来:“死?鱼脸,话粗却贴切!”
“若我?是他阿姊,我?也不愿带俩拖油瓶去夫家?,还不知?要被人怎么编排呢!”
海哥儿嬉笑地?接话:“我?阿娘说了,他那个?阿姊啊,从小便是个?没主张的软柿子,叫人说两句重话都能掉泪的,极没用!遇事不说奋起抗争,而是如一只缩头乌龟般,只晓得自欺欺人,躲起来哭。一滩烂泥似的怎么都扶不起,最是让人瞧不起!还让我?的四个?阿姊决不能学她这幅做派……”
话音没落,正好路过听?见此话的济哥儿已经?一拳挥了过来。
当时那一拳头过来都给他打得两眼?冒金星,连哼都来不及哼,又一拳过来了。
那家?伙还骑在他身上,狠狠地?揪住他领子,一双眼?里好似淬了冰似的,厉声?骂道:“你胆敢再辱骂我?爹娘和阿姊一句!我?一定?打死?你!”
海哥儿又疼又害怕,哭嚷了出?来:“你不是也恨你阿姊啊?我?都听?见了,湘姐儿哭着要找你阿姊,你还恶狠狠地?说不许再提她!你自个t??都恨她,凭什么打我??我?哪一句说错了?”
回答他的只有济哥儿粗重愤怒的呼吸声?,以及又一拳。
同窗们来劝架,也被他打了。
最后乱成一团,刘夫子赶来一瞧,气得胡须都炸开,问明缘由后便将先动手的沈济赶了出?去。
之后他阿娘家?见到他鼻青脸肿的惨样,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立即抄起扫帚将济哥儿怒骂打了一顿,连同哭得快倒不过气的湘姐儿一并?扫地?出?门了。
济哥儿被打得嘴角出?血,却没有回头,更没有哀求,反而紧紧拉着湘姐儿的手,就这样冒着大?雨,一步步走进雨中,很快便瞧不见了。
后来,海哥儿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那天听?闻沈济的阿姊回来了,还领着他上门来时,海哥儿正在外头疯玩。他挨了两拳其实也不重,只是皮肉伤,青紫红肿了几日就好了,一点儿也不耽搁他出?去玩。但回来时沈济、沈湘与他那个?阿姊早已经?走了,他没见着。
以前?沈二叔、二婶子还在时,他过年?过节也见过沈大?姐儿,沈大?姐儿是沈家?那么多女孩儿里生得最好看的,美得像个?花骨朵似的,但她总是低着头,与人说话都羞涩地?扭着手帕。
阿娘顶顶瞧不上她,提起她没一句好话,总说她小家?子气。但那日她领着沈济、沈湘找来,阿娘虽然很生气,还与爹爹吵了好些时候,但最后消了气,竟然冷哼了一句,与爹爹说:“你们家?老二这大?姐儿总算长大?了,有点儿当阿姊的样了。”
海哥儿不懂阿娘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不想跟济哥儿他们在一块儿了那沈济打人也太疼了!
而且……他不过说几句闲话他便动手打人,爹爹说他们虽小,却也是读书人了,怎么能如此粗鲁,难道不应当以口?还口?吗?
他摇了摇头,又啃了一大?口?鸡腿儿,还不及吞咽,又想起了一件事儿,便回身跟丁氏说:“娘,隔壁的小豆说金梁桥上新来了个?烙饼西施,烙得饼子极香,他们家?凑巧买过一回,香极了!咱们一会儿去瞧瞧,买上几个?呗?”
沈大?伯眼?睛也一亮:“哦?烙饼西施?”那一定?生得很美咯?
丁氏沉下脸来,抬起巴掌,使劲给这爷俩都一人扇一下:“咱们是来办正事儿的,一个?就知?晓吃,一个?……”丁氏瞪了沈大?伯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烙饼西施怎么了?你也想去瞧瞧?”
“不瞧不瞧,没什么好瞧的!”沈大?伯后背汗毛竖了起来了,立刻摆手,改口?道,“有这时辰,倒不如收了租子给你多扯两块好布做衣裳。那布店老板上月还说要进一批云纱呢!”
海哥儿更是捂住脸不敢吭气。
丁氏这才面色好了些。
三人赶车一路行至金梁桥,过桥时海哥儿与沈大?伯还是悄悄张望,却没瞧见什么烙饼西施,走到桥中时,路过一家?卖香饮子的铺子,正好听?见有个?牵着驴的男人与那胖娘子打听?:“那卖饼的娘子呢?”
“卖光了!人都家?去了!”
“这才过午时,怎么便收了摊了?”
“自然,人家?生得貌美,又烙得一手好饼,多得如您一般的官人慕名而来,何况午时呢,早市还没散她便卖光了呢!记着,明儿她天不亮就会来,您请早吧!”胖娘子磕着瓜子,嘻嘻地?打趣儿道。
那人被打趣得无地?自容,赶忙牵着驴走了。
海哥儿听?得分明,失望地?回过头,竟早早卖光了,那烙饼西施怎么并?不多卖些?
“那不是魏家?点心铺子的掌柜?”丁氏倒是认得这询问的人,琢磨道,“看来这卖饼的娘子手艺不错,连这魏掌柜都来买她的饼了!”
丁氏烧饭如炼丹,能把锅底烧穿,因此一家?子这身肉大?多都是在外头下馆子吃出?来的,所以听?闻金梁桥有了没尝过的美味,便也留了心。
“可惜来晚了,不然咱们一家?也买几个?尝尝。”沈大?伯甩了鞭子,一家?子慢悠悠地?过了桥。
他们刚离开不久,金梁桥附近的杨柳东巷里,沈渺便又背上了大?箩筐,里头装着刚烤出?来的素红豆排包,手上牵上湘姐儿,二人一路往大?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第24章 谢氏门庭 累吗?有钱挣就不累!
沈渺生在红旗下, 长在春风里,自小脾气倔,因厨艺天分高被爷爷护得紧, 在家时一向过着?老天第一老子第二的生活, 自然更没?能亲眼见过消亡了数百年?的士族做派。
原身?沈大姐儿出身?市井,且只活了短短二十多年?,见过最有出息的便是她那恋母的软蛋夫婿荣大郎,也没?机会与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打?交道。
而影视里、书本里描绘的贵族与皇族生活似乎也是失真的,与亲眼所见的总有些不同, 或许是因为演绎与现实隔着?一层壁垒。当沈渺背着?背篓走到西鼓楼街,发现这条街沿街都没?有货郎摆摊儿, 也没?有总蹲坐在食肆与茶馆门?口的闲汉。
整条西钟鼓街背靠着?佛铃声声、诵经声袅袅的大相国寺,沿路种得都是高大的银杏、侧柏或是白皮松, 安安静静,行人极少。
街面还铺满了齐整的青砖,也不是外头那等黄沙漫天的土路。
沈渺还以为整个汴京也就与大内连通的御街上铺了转,没?想到这儿也是。
她放慢了步子, 牵着?湘姐儿慢慢走了进去。
树荫茂密阴凉,进来便觉着?凉爽。阳光被枝叶切割成了细碎的光影,随风摇动着?, 落在人眉眼与肩头。佛香隔着?几道墙,隐隐透风而来。这里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宁静味道,仿佛外头一切市井热闹都被这一重重深宅大院的高墙隔绝了, 午后时分, 杳然无声。
正门?是四扇朱红铜钉大门?,门?前坐着?两?只威风的狮子,两?侧角门?、侧门?皆有奴仆看守, 走近些便发现,那些小门?的门?槛儿都是一整块水磨的青条石,朱砂绘就的谢字灯笼斜斜向上,插在砖墙的灯壁上。
未被点亮的灯笼下坐着?两?三?光鲜的豪奴,正摆了龙门?阵,磕着?瓜子说笑呢。见沈渺走上前来,其?中一个盯着?沈渺瞧了半晌,将?掌心的瓜子都拢进袖袋里,和气地问?:“这位娘子可是姓沈?我家大娘子身?边的郑内知嘱咐奴几个在这儿侯着?您来呢!”
沈渺便笑着?放下背篓,微微欠身?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回答道:“正是,我依照早上那位郑内知的吩咐,已?将?这素馒头烤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