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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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渺压根没把遇上顾屠苏放在心上,也不在乎旁人心中所想。

她还琢磨着自己这一单能挣多少钱呢!她与那谢家?豪奴谈的价儿正是今日的卖价,一条排包8文钱,但她可以不加鸡蛋!这每条排包就能省将近一文钱的成本了!

如果能上门烤面包,还能省下炭火钱。

今日她做了五十五条红豆排包,两条给济哥儿带走,一条给湘姐儿吃了,她自个?也吃了一条,还有一条照样送给了胖娘子,她便也礼尚往来还了一碗枣汤给湘姐儿喝。

其余五十条全都卖光了,几乎都是整条整条买走的,方才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她与湘姐儿数了数,今日光红豆排包便一口?气挣了四百文。扣除成本,毛利在三百文左右,加上手抓饼挣的,她今日利润将近八百文!

如果谢家?那四百五十个?排包的单子能接下来,她能一口?气挣三贯!

三贯啊!这可是三贯啊!

沈渺想想都觉着美,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另一头,南城门守城厢军的值房附近,兰心书局里,济哥儿正埋头奋笔疾书。

兰心书局的掌柜姓周,是个?瘦条脸、看着有些凶巴巴的老头,已经?快六十岁了。周掌柜的妻子早早仙去了,他没有再娶,反倒一个?人拉扯一双儿女长大?。

但儿子早些年?从军在兖州服兵役,后来便在那安了家?,女儿则嫁去了洛阳。儿女日子过得还没他舒坦,他在儿子那住了两年?,又去女儿家?住了两年?,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回来,守着这个?不大?的书铺子终老。

他以早逝的妻子闺名来命名这间铺子,也是想着,只当妻子还陪着自个?似的。

他没有儿孙在身侧,嘴上不说,心里便十分怜惜像沈济这样来铺子里看书的孩子。只要肯好好爱惜书页的,不是那等胡乱折书页、将墨水滴在书页上,他便准许他们交了钱留在铺子里抄书。

不过能开蒙就学的孩子,大?多家?中都富裕,他们年?纪小又没吃过苦头没什么长性?,多得是抄了两日便不抄的。唯有这个?沈济,从前?两年?起便隔三差五过来抄书,他的字也不错,小小年?纪下笔有力端正,因此,以往有时新的话本子上市,常有刊印不及的时候,周掌柜也会特?意让他过来抄几本挣些铜子。

毕竟雇这孩子抄书,总比雇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要便宜多了。

周掌柜坐在高高的柜台后头打算盘,时不时瞥一下那沈济,时不时也环顾一圈,看铺子里转悠的,有没有人偷书的。

最终他的目光还是又落回到沈济身上,忍不住砸吧砸吧干瘪的嘴。

今儿这沈济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蜜豆酥皮烤馒头,那味儿即便半日过去了,竟好似还残留在他口?舌中,令他很有些回味无穷。

周掌柜是鳏夫带娃,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t?,抠门惯了,一年?到头也不会下一回馆子,如今他自个?料理三餐饭食更是能节省便节省,烹饪起来时常不注意食物的滋味,对付对付能吃饱就行了。

今儿一大?早,周掌柜睡眼?惺忪起来,甭说早饭,这脸也没洗呢,先卸了门板开店,这孩子便抱着个?藤编篮子坐在门槛上等着了。不知?是不是等久了有些瞌睡,门板猛地?一卸,这孩子还险些摔了个?倒栽葱。

“呦?济哥儿啊!老长时间没见你了,今儿这么早。”周掌柜揉了揉眼?把人放进来,心想这孩子今儿穿得倒是齐整,一身蓝地?流水纹的衫子,针脚虽粗糙了些,但衣料瞧着便是新的,头发也束了起来,不像平日里自个?梳的那般乱糟糟。

于是打着哈欠顺口?又问,“你妹妹呢?今儿没带来?不怕你伯娘打她?”

“周阿爷,我?来抄书。”沈济把怀里抱着的藤编篮子往周掌柜怀里一塞,一边把自个?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听?见周掌柜后面的话,他低着头咳了一声?,还是掩饰不住欣喜,“我?阿姊回来了,把我?们都接回去了,湘姐儿再不怕挨打了。”

这话可新奇,周掌柜把门板都卸下来垒在角落里,转过头,奇怪地?道:“你阿姊?你那个?嫁去金陵享福不管你们的阿姊?她竟舍得回来了?”

“嗯。”沈济应了一声?,已经?踮起脚熟稔地?找到了一本《增广贤文》,铺了纸找了张书案坐下,取了水碗慢慢地?润笔,又添上一句,“周阿爷,我?阿姊其实没有不管我?们。”

阿姊刚走的那一年?,他与湘姐儿还会时时提起阿姊,后来不知?怎的,对阿姊的想念似乎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中慢慢化成了怨恨与愤怒。

但如今,阿姊一回来,这些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夫家?可恶至极,我?阿姊也吃了不少苦。不过她回来了,我?们一切都好了。”沈济扬起白净秀气的脸来很满足地?笑了笑,还指了指周掌柜搁在一边的篮子,“那便是我?阿姊让我?带来给您吃的,我?阿姊亲手做的,她什么都会做,很好吃的,您快趁热尝尝。”

“你周阿爷活了几十年?了,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你一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能有什么好……”周掌柜嘴硬得很,心想这孩子都又被赶来抄书了,他那阿姊能真心对他好?一个?能把半大?孩子赶来抄书糊口?的阿姊,又能拿来什么好东西?

这几年?沈济只要一挨打,准带着妹妹逃到他这书局来,时间长了,他对沈济家?中的那些乌糟事儿也清楚。这孩子可怜得紧,没了爹娘,大?伯伯娘又没什么良心,他这个?阿姊自打出?嫁后,也就奔丧回来了一趟,之后把铺子抵给了伯父,便一走了之了。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三年?不闻不问的也是少见。

皱着眉头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细棉布,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浓的烤麦香,香中还带甜,周掌柜自个?都没留意,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脑子还愣着,手已经?伸出?去了,刚捏在手里,便软得陷下去一个?指印。

“我?抱在怀里拿来的,应当还热着。”沈济已经?在磨墨了,头也不抬地?说。

是还热着,不仅热着,还软乎得很。

周掌柜先吃了一口?,紧接着便两口?吃掉了半条……他吃完都有些愣神,难以置信道:“这是你阿姊亲手做的?你阿姊几岁了?”

他方才也不算吹牛,他年?轻时与他婆娘是行脚商,并?不是开书局的。早年?走南闯北好什么没吃过?直到婆娘病死?,他也不想走了,只想着不辜负妻子的遗愿,用毕生积蓄好好养大?两个?孩子。

闺女即将出?嫁的前?几日,他还想着日后只怕相见的时候少了,便特?意领着闺女与儿子上了樊楼,点了一桌子好菜……那樊楼里也有蜜豆馒头,捏成寿桃的模样,十分讨喜可口?,听?闻还是一个?几十年?功夫的老面点师傅做的。

那滋味他本来以为他能回味一辈子,没想到今儿却吃到了更胜一筹的,随后他还听?到沈济随口?应了句:“我?阿姊今年?该二十一了,虚岁得有二十二了。”

这才二十出?头呢,好生年?轻,又好生厉害的手艺!

周掌柜见识广,他虽老了,舌头可还灵着,三两口?又再吃了半条,随后半个?来时辰的功夫,他便一直窝在椅子里,自个?用炉子煎了一壶碎茶渣,时不时来一口?,吃了个?肚子浑圆,直打嗝儿。

沈济抄完了好几页,听?见周掌柜打嗝,才想起来自个?还没吃呢,结果直起身来一瞧,带来的整整两大?条排包已经?只剩点酥皮碎屑了,颤声?质问道:

“周阿爷!我?还没吃呢……”

周掌柜正满足地?抚着肚皮,猛地?对上了沈济有些怨念的眼?神,他愣了愣,讪讪地?笑了笑:“哎呦,一不留神……这……我?后厨还熬了碗糙米粥,给你端来啊!哎呦,至于这样瞧着吗?行了,打今儿起,你来抄书,我?就不收你铜子了,成不?”

沈济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后来看到周掌柜端来的粥,更是呆愣粥里竟然还有锅灰!灰朴朴一大?碗,稀稀澥澥好似那喂猪的泔水。

沈济瞧了半天,也没勇气下嘴。

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几日他吃得有多好。

毕竟阿姊就连熬小米粥都能熬得金黄粘稠,甚至出?锅冷却一会儿便能凝结出?厚厚一层米油,就算什么也不加,喝一口?也满是米香,米油浓厚得粘在嘴里,那叫一个?舒坦。

想着阿姊的粥,沈济默默把那碗粥泔水推得远了一些。

幸好他这两日都习惯了提早起来帮阿姊烧火、切黄瓜、洗春菜,阿姊每回炸好了肉排和饼皮,还会顺手塞给他吃,因此他肚子也不算太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