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儿走后,沈家安静了不?少。老桂树下再也没有九哥儿安静坐着撸猫、喝茶、“等榜”的身影了 因院试的缘故,参加院试的学子能提前在家等榜,九哥儿便天天美名其曰是来沈家等榜的。
但因今年数次暴雪,天气不?好?,开封府衙一直忙着赈灾济民,官家也屡次为?雪灾下旨开仓,估摸得开印后才会放榜了。
没了九哥儿,便也没了砚书跟湘姐儿一块儿比赛吃超大烤馒头的身影,沈渺从灶房里?望出去?时,偶尔也会觉得不?习惯。
幸好?济哥儿马上放假了!辟雍书院是汴京城里?最迟放假的了,小年都到了,才让童子生和其他没参加院试的监生回家。
大家都忙着过年,铺子开着门?也没什么生意,沈渺记得铺子里?最后一波客人还是九哥儿走之前的事,还正?好?就是两人心意相通的那天。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日发生了好?多?事。
那天来的都是熟人宫里?的梁内官与变得认不?出来的崔娘子,不?,如今该唤她汤娘子了。
梁内官先来。他又是微服前来,掏出会员卡买了两只烤鸭后,便给沈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官家也看上了她的速食汤饼,有意买她的方子,到时候朝廷会在燕云十六州每个州府都营建一处汤饼作坊,以改善军需膳食。
坏消息是,官家竟然还厚着脸皮要让她打折。
不?愧是你啊。沈渺心里?腹诽,面上一点儿也不?慌,她蹙起眉头,做出十分为?难的模样:“好?叫梁内官知晓,当初不?知这速食汤饼如此重要,奴家与那汤娘子签的是独家契约,这方子已?被她出大价钱垄断,若是奴家毁约,要赔付三万贯呢,奴家是升斗小民,实在无力赔款,还望官家海涵。”
汤饼作坊的事情,从一开始沈渺便与谢家大娘子约好?了不?暴露在人前,因此这类情形与说辞也是早便说定的。不?论?后续谁想“加盟”开“分厂”,一切事宜都由幽州的商号出面统一对接。
而幽州的作坊也不?会出面卖方子,都将以持股的方式介入其他作坊,这样幽州的作坊为?总部,便能不?断伸出分支控制其他作坊。
梁迁也没想到沈娘子当初竟然如此“短视”,竟轻易将方子拱手送了出去?,但后来想到沈娘子初来汴京时的窘迫,又听沈渺苦笑解释道,当时她急需一大笔钱扩店,这速食汤饼是唯一的机遇,她只能如此,便也相信了。
“梁内官久居汴京,也知晓汴京寸土寸金,若非汤娘子机缘巧合出t?资买下方子,奴家只怕卖汤饼卖炙鸭到八十岁也攒不?下这买铺子的银钱呢。”沈渺一脸坦诚,“梁内官您说是不?是?奴家哪儿想得到有朝一日能得官家青睐呢。”
“那官家只得想法子与那汤娘子做这桩生意了,真是时也命也。”梁迁感?慨,便起身行礼,回宫复命去?了。
沈渺深深一福,直到梁迁上了车才站起来。
她期待地搓了搓手。
官家虽没见过面,但沈渺经过这么些时日的亲身经历以及一些与官家有关?的传闻,也算对如今这位官家有了些性情上的判断:
没见过面的黑胖皇帝的脑门?上,已?被她啪啪地贴上了:抠门?、厌恶世家、亲近寒门?、体谅民情等标签。
他会耐心替百姓寻猪;御街拥堵得他都出不?了门?时,他没有下旨再不?允许百姓在御街和东华门?外摆摊,而是选择设立街道司来管理街市;他买烤鸭从不?赊账,当然也从不?打赏;他连想为?边关?将士改善伙食,都会老实地来与沈渺买方子,虽然抠门?的本性让他只想着打折省钱。
由此可得,他是个不?与民争利的好?皇帝。
在此前提下,幽州汤饼作坊与朝廷合营作坊几乎已?有了八成把握,这样也好?,皇帝是最大的靠山,就算利润薄一点都值得合作。以官家的性子,说不?定作坊日后还能搭上漕运包邮的好?处。后续便看官家愿意分几成利给“汤娘子”作为?交换汤饼方子的筹码了。
令沈渺没想到的是,那天梁内官才走不?久,远在幽州的崔娘子也到了。
那时,她正?在灶房做猪油拌饭呢。
那天正?好?想吃的鸡公煲泡了汤,一时又来不?及做其他的,沈渺看着木桶里?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便想到了以前奶奶经常给她和堂兄妹们?做的猪油拌饭。
前世的家中?,负责做饭的几乎都是爷爷,奶奶的厨艺并不?好?,但唯独一碗猪油拌饭做得极好?,端出来能香哭每一个孩子,明?明?简单到没任何技术,就是能好?吃到舔碗。
爷爷如果?不?在家,奶奶便会给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孙孙们?做这个,这东西很简单、做得很快,热腾腾的饭舀出来,加一勺猪油、一撮猪油渣,再加点酱油,就能一下把皮得上房揭瓦的猢狲们?驯化成可爱的人类幼崽,每人都含泪吃好?几碗。
想到鸡飞狗跳和满满油脂味的童年,沈渺忍不?住笑。
她也很久没吃过了。
取一块上等的猪板油,就要那等白花花、油腻腻的,就像院子里?积了一夜厚实白雪积在屋瓦上的样子。
将板油切成小块,大小均匀,这样好?出油,熬出的猪油渣也会大小正?好?、香香脆脆。
之后便是炼油,猪板油片一入锅,便“噼里?啪啦”爆响不?停,之后迅速受热蜷缩,边缘泛起金黄色。
这时要耐心些,转小火慢慢地炼,猪油渐渐渗出,猪板油片会在油中?翻滚,越变越小,颜色也愈发金黄透亮。
还要记得时不?时用锅铲翻动一番,确保受热均匀,不?要炸太糊了,炸到油炸香味出来,用锅铲轻轻触碰猪油渣,有明?显的酥脆感?,便捞出来控油,锅里?便剩下一汪金黄透亮的油液。
满屋子都是猪油香味。
之后盛出米饭,在中?间挖个小洞,浇下热乎乎的猪油,再倒酱油、一丁点盐、白糖,撒一把猪油渣、葱花,便大功告成。
这是猪油拌饭的基础版,后来有些人家还会加荠菜进去?,变成猪油荠菜拌饭;再进阶一些,还会煎个半熟的荷包蛋、切点火腿生菜,又变成豪华版的火腿生菜猪油拌饭了。
但比起各种升级版,沈渺还是喜欢吃老式纯猪油拌饭,就是猪油、酱油和炸好?的猪油渣一起拌进油光光的米饭里?,吃起来咔嚓作响,满嘴流油。
唯独猪油拌饭的油腻,是沈渺可以忍受的。
她飞快做好?猪油拌饭后,不?仅是沈家院子,连巷子里?、铺子里?都是浓厚的猪油香了。
湘姐儿和陈汌几个孩子都是刚从河边滑冰回来,大冬天热得脑门?都是汗湿的,一起去?滑冰的刘豆花、李狗儿闻着香不?肯回家,将爬犁往家里?一丢,一个切了豆腐来,一个拿了糖来充作“饭资”,都眼巴巴地想留在沈家吃饭。
砚书鼻头耸动,也很努力地拉着脸上热气都还没消散的谢祁冲了进来。
沈渺便给这些孩子盛了平生第?一碗猪油拌饭。
粒粒分明?的米饭上裹着猪油和酱油的颜色与香气,拿勺拌一拌,米粒已?从白色变成了酱黄色,每一颗米上都泛着油光。
猪油渣被小孩儿们?用手捻出来挑进嘴里?单独吃,一口?油渣配一口?饭,吃下去?的瞬间,幸福感?会从舌尖直抵心底。
谢祁那一碗,沈渺鬼使神差,还偷摸给他卧了个嫩嫩的荷包蛋在底下。
小孩儿们?挤在一起吃,你抢我一颗油渣我也抢你一个,闹得端着碗又开始在院子里?追打疯跑。
沈渺与谢祁远远坐在廊子另一头吃,当他翻出蛋时,耳朵又红了。或许是因刚刚交换过心意,两人竟傻傻地只是埋头吃饭,不?知说话。
吃完后,沈渺干巴巴问道:“好?吃么?”
谢祁也干巴巴的,点头如捣蒜:“好?吃,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