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见他不?是骑马便是坐马车,还是头一回见他骑驴。他长得太高了,跨坐在驴背上,后脚跟还拖在地上,十分滑稽。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九哥儿这就要回去?了?”
“是,小年快到了,不?得不?启程了。”谢祁揪着那驴的毛,轻声答道。
沈渺心里?淡淡的怅然,却还是笑道:“早些回去好,别赶不?上除夕了。对了,我备了些干粮,给你和砚书他们路上吃,。”
不?等谢祁回话,她便忙转身进了灶房。
谢祁瞥了眼倚在门?边冲他意味深长笑着的阿桃,耳尖微微泛红,但如今他自诩是有名分之人了,故而不?怕人t?瞧,便镇定自若地收回视线,只是手上还不?住地揪驴毛。
揪得那驴不?满地“咴儿”叫,蹄子都开始刨地了。
驴子都是暴脾气居多?,谢祁家这头已?经算温顺了,只是也不?敢多?招惹。
他在驴子把他甩下来之前,赶忙松手,先安抚地揉了揉驴头,再熟练地从坐鞍上绑着的小布袋里?摸出一块胡萝卜,给这位驴兄吃上一口?,它大口?嚼着胡萝卜,果?然肉眼可见地平和了。
谢祁松了口?气。
他还指望这驴带着他们?回陈州呢,可不?能得罪了。
谢祁低头劝驴要做个情绪稳定的成年驴,余光便瞥见沈娘子包着个巨大的布包袱出来了,他震惊地抬起头,眼见她轻松地将那看着便沉的包袱抬到他面前,他默默翻身下来,跟着蹲下来看。
沈渺将自己这几日忙活的吃食收在包袱里?拿来给他:“这是你爱吃的山药速食汤饼,我备了二十块,罐子里?是酱底。这几罐是我腌好?的腊八蒜,就着汤饼吃也好?吃呢,这是风干肉,路上无聊当零嘴吃,这是林檎果?干,这是琥珀核桃,我用蜂蜜烤的,这是肉松小馒头,不?想吃汤饼时可以吃这个……”
连阿桃都没眼看了,默默挪过来,伸头一瞧,忍不?住吐槽道:“娘子啊,从汴京到陈州是两日路程,不?是二十日。”
“穷家富路!”沈渺将那包袱用麻绳捆在了驴背上。
谢祁终于也笑了出来,他没有说太重太多?不?好?携带,也没有扫兴说吃不?了这么些,只是默默上前帮着扶包袱、拉麻绳,侧头看沈渺时,那眼里?的温软都要流淌出来了:“辛苦了吧?”
沈渺没有看他,也没回答,只是认真地给麻绳打结,拽了拽,确保捆得紧紧的,才低声道:“路上慢些走,下雪了便投宿客栈,万不?要冒雪赶路。”
“好?。”谢祁依旧专注地看她,眸子比星还亮。
阿桃忽而觉着自己好?似个大灯笼,她不?应当在这里?,应当在驴车底。她连忙转身进灶房里?去?,顺带将突然要出来的福兴一把搡了回去?。
福兴怪道:“作甚?我要上茅房。”
阿桃把灶房门?都贴心地关?上了:“先忍着。”
“人有三急,这怎能忍?”
“哎呦,你真是,那你从前头铺子出去?,去?李婶娘家借茅房。”
可怜的福兴夹着腿,满头问号,自家有茅厕为?何要去?李婶娘家借?可是阿桃守着门?就不?让他出去?。
他最后还是屈服了,飞快从铺子出去?,赶到斜对面的李家锔瓷铺借茅房,还被坐在门?口?的李婶娘白了一眼。
福兴委屈地将肥水留在了李家。
阿桃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趴到灶房的窗子边,眯起一只眼,从窗棂缝隙里?偷偷看院子里?的沈娘子与谢九哥儿,两只手比当事人还紧张地绞在了一起。
今日没有下雪,天是晴的。院子里?铺的青石板,经霜露润泽,日光漫射,映出浅浅光晕。
沈娘子与谢家九哥儿正?巧便站在枯枝横斜的老桂树下。
枝桠间,清寒的光影细碎漏过枝丫落在二人身上。她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在她眼中?这被窗棂缝隙框出的小小一方天地,正?正?好?,唯有沈娘子与九哥儿二人。
冬阳下,连那头驴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沈娘子微微仰起脸来与谢家九哥儿说了什么,阿桃急得把耳朵也贴在了窗,好?似听见“也算为?九哥儿提前贺新年……”
之后,她又模模糊糊听见,谢家九哥儿也温柔地轻声道:“……我也有要给沈娘子的新年贺礼。”
他将手伸进怀里?,先掏出来一串用彩绳穿起来的铜钱:“过年无法与沈娘子贺岁,先给娘子编好?了随年钱,望娘子吉祥如意。”
之后趁着沈渺低头看钱的空隙,他袖子里?又滑出来一根温润的玉簪子。
簪子通身雕流云纹,玉质通透无杂质,雕刻的云端还带一抹明?亮的糖色。糖白玉难得,何况又正?好?巧雕在云纹之上,好?似霞光透云般,实在好?看。
不?给拒绝的机会,他抬手便将簪子稳稳地插到了沈娘子的发髻上:“等放榜的日子无趣,放榜前监生又不?必去?书院了,我便雕了这个来,不?如正?经玉雕师的手艺好?,沈娘子别嫌弃。”
在沈渺愕然抬头之际,他退后了两步,牵起那驴,弯起眼眸笑:
“阿渺,新年快乐。”
福兴从铺子前头回来,便见阿桃捂住鼻子蹲在窗下,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莫名道:“你怎么了这是?腿抽筋了?”
阿桃呜呜地用帕子擦拭眼角:“你不?懂的。”
沈娘子与九哥儿便像她看话本子时看到的才子佳人,她每每看到话本里?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也会激动得在床榻上打滚。
今日算是见着真的了,怎能不?令她喜极而泣?
沈渺不?知自己被瞧了个正?着,她送九哥儿出了巷子,周大已?经多?雇了两辆车来,正?等在路边,砚书和秋毫正?往车上搬东西,这样一辆车驮行李,九哥儿坐车,路上才不?会太辛苦。
将自家的驴挽到其中?一辆车上,沈渺与谢祁外说了几句话,便挥手告别了。
驴车走远了,沈渺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露出一点笑,终究没有摘下来。
回了家,她便将那随年钱摊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
宋朝的随年钱是后世压岁钱的前身,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随年钱只给年岁小的孩子。在宋时的传说里?,“祟”是一种喜欢在除夕夜摸小孩头的小鬼,小孩被它近身摸过后便会生病发热。而随年钱的阳气可以将“祟”镇住,使孩子免受其害,远离灾厄。
沈渺坐在床边,握着那随年钱半晌,翻看到铜钱上系着的红布条上,还写着“平安无虞”四个小字,她才后知后觉地领会了九哥儿的意思:无法相伴时,惟愿你善顾己身、行止皆安。
她眼底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轻轻叹一口?气,将那串一眼便能看出编得笨拙粗糙的彩绳铜钱,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