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伶舟趁那大汉顿住的间隙,咬牙使出力将九节鞭缠上数寸远的竹身,借着这力,身子荡了出去,他浑身是伤,几乎是个血人了,苦战良久,又没有雄厚的内力支撑,现下是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他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摔死,尽是往远处荡去。
幸运的是,这远处竟有一片药草丛,他抱着头在药草丛上滚了一圈,有此缓冲,虽被摔得筋骨尽折,却还留着一口气。只这口气还没喘匀,脚步声纷沓而来。
他吐出一口血水,心中恨道,这杀才竟对我这般紧咬着不放,千万别落我手里,不然我必叫他生不如死。
他前方数寸处是一片浓如白烟的迷雾,隐着一切,叫人什么都看不清,透出一片死寂,他心觉有异,只后方被宁玉带人围堵住,只得往前爬去。
宁玉在后方急叫道,“前面是毒瘴林,可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别进去。”
晏伶舟道,“我不进去不也是死路一条吗?”
宁玉叫道,“我不杀你。”
晏伶舟问道,“我烧了你府宅,你不想杀我?”
宁玉道,“我怎会因为这个想杀你,什么宝物,什么房屋,不过都是些外物罢了。”
晏伶舟沉吟道,“那你会放了我吗?”
宁玉道,“我不杀你,可你烧死了我的乳娘,又戏弄我的情谊,我怎能放了你?”
晏伶舟心道,他这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啊。他想起自己从前折磨人的手段,心道我还不如去死。借着手抓着草根的力,硬着头皮滚进了前方毒瘴林中。
那如烟的浓雾掩住了他的视线,他又没力气再动,只趴在地上,觉得喘息愈发艰难,昏死了过去。
五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伶舟忽觉指尖一阵刺痛,便醒了过来,瞧见自己正躺在一间小木屋内的木床上,床边坐着个青年,着竹青色布衫,淡金面皮,剑眉大眼,五官很是端正,颇显正气,身上传来淡淡的药草味。
青年正在他指尖施针,见他转醒,惊喜道,“姑娘,你醒啦。”
晏伶舟听他叫自己“姑娘”,不敢妄自开口,只谨慎地点了点头。
那青年收了针,见她面色茫然,温声道,“在下是药王谷的弟子苏修靖,出门采药时见姑娘昏死在谷外的毒瘴林中,便带回医治,姑娘已是昏了三日。”他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姑娘莫担心,我并未逾矩,是用施针之法替姑娘止伤,加以药熏,只是姑娘伤势过重,虽保了性命,却已是内力全失。”
晏伶舟立时了然,想是我昏迷时内力四散,脉相紊乱,叫他一时未摸脉诊出我乃是男儿身,此人又有些迂腐,不曾碰我身,更是未能发现了。又一想自己内力尽失,心下顿时一沉,忙作伪声道,“郎君,这可如何是好?”
苏修靖柔声宽慰道,“莫慌,姑娘是因为内力损耗过度,加之外伤严重,内外交困,才导致内力全失,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且我施针时,见姑娘因为内力乱散,一身暗毒跟着外涌,趁机替姑娘一并去了。”
听是可以恢复,晏伶舟心下一宽,又听暗毒尽去,更是大喜,人也轻松了下来,这才忽觉昏了许多时日,口渴得厉害。只他折断的筋骨虽都被续上,身子却甚是疲乏,无甚力气动弹,便道,“郎君,我好渴。”
苏修靖起身倒了一杯水,回至床边,却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喂他。
晏伶舟心道,怎地恁迂腐!说道,“郎君,且扶妾起来,无妨。”
苏修靖道,“失礼了姑娘。”便一只手将晏伶舟扶坐起,让他虚虚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将木杯喂至他唇边。
晏伶舟微仰着头,面若病西子,喝得急,些许水珠从他唇边溢出来,滴在小脸上,似玉露承恩般。苏修靖见了,喂杯的手不禁顿了顿。
晏伶舟道,“郎君,不要停。”
苏修靖手不禁抖了抖,将杯中水一喂到底。
晏伶舟有些被呛到,咳了两声,只他声气弱,似是嘤咛般。
苏修靖僵着身子将他轻放回床上,想起身离开,却听晏伶舟喘声道,“郎君,妾还要。”
苏修靖莫名脸上一烧,只他肤色偏深,并不外显,转身同手同脚地又去倒了一杯喂给晏伶舟。
晏伶舟解了渴,躺在床上,心中思潮起伏,我平日结仇无数,现下失了武功,一出谷必是不得活,这呆子瞧着是个实心人,又医术了得,仅靠那施针之法就能将我从毒瘴林中救活,又替我去了暗毒,我得想法子哄他让我留在谷中,以待内力恢复。
苏修靖放回木杯,见他未再多语,心神略定,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又为何受如此重伤?”
晏伶舟信口胡诌道,“妾名段真,本是北方一镖局镖头的女儿,自幼学习武功,家父害了病,便由妾代替到此走一趟镖,不料遇见了一伙匪贼,很是凶狠,妾身不敌,受此重伤,一行人死了个七八,幸得忠仆相护,让妾脱逃,只妾不知那是毒瘴林,一头钻了进去。”
苏修靖义愤道,“那匪贼抢人财物,又如此害人性命,着实可恨。”又想了想,道,“只是,我瞧那暗毒是有数十余载,姑娘年纪这般轻,体内怎会有这般深的暗毒。”
晏伶舟作泣状,“郎君长居谷内,恐是不知江湖凶险,家父年轻时走镖杀了一贼人,被那贼人兄弟寻仇给妾下了毒,那毒甚是难解,妾是有幸才能苟活至今,又是大幸,遇见郎君,为妾解了毒,只妾现下失了武功,又身无长物,出了谷,怕是也要丧了命去。”
他女声娇柔,故作泣声,颇有哀婉之意,苏修靖心中怜惜大甚,又想起替他续骨时他四肢早有折过一次的痕迹,心叹道,她一弱女子,此前竟是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忙道,“段姑娘莫哭,且安心留在谷内,我必尽心将你照料至恢复。”
晏伶舟止了哭声,“郎君侠义,大恩大德,妾来日必报。”
忽地门外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大师兄,那姐姐今儿醒了吗?”
苏修靖朝门外喊,“醒了,只你莫进来。”
女孩叫道,“做什么不让我进来?之前姐姐昏着,你怕我打扰医治不让我进去看就算了,做什么醒了还不让我进去?”
苏修靖道,“姐姐刚醒,还需要休息,明儿你再来。”
女孩叫道,“说好了,明儿再不让我进去看那神仙般的姐姐,我可不依了。”说完那女孩便离开了。
苏修靖回过头,笑道,“她是我的小师妹清与,师父云游去了,师弟们出门收集药材,谷中唯剩我俩,是个调皮鬼,段姑娘莫在意。”
晏伶舟奉承道,“可爱的女娃。”
苏修靖观他面显疲色,道,“姑娘且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晏伶舟睡了一夜,恢复了些力气,能活动手脚了,他刚坐起身,忽地门板轻叩两声,晏伶舟道,“且进来吧。”
苏修靖带着清与进了屋,清与约七八岁的年纪,头顶两个发髫,一双圆眼咕噜噜转,颇是灵动可人,她蹦到床边去瞧晏伶舟,叫道,“师兄,你怎么不给姐姐换衣服呀?”
晏伶舟和苏修靖二人皆是一怔。惊觉晏伶舟身上仍裹着那件已成血衣的素白裙,甚至散出刺鼻的铁锈味。晏伶舟是对血腥味早已习惯,未多在意,苏修靖起初一心急着救人,后又感唐突不敢替他换衣,见他苏醒心中又唯是惊喜,倒是忘却了这茬。
只谷中唯有清与一个女孩,又身量较小,一时竟找不出合适晏伶舟的衣服,正为难之际,便听清与说道,“婶婶不是留下些衣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