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时台上的戏由喜转悲,戏伶水袖轻落,哀婉唱着,“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
宁玉朝他招手,他自信宁玉并未认出自己,思忖现下逃跑反起疑心,不情不愿地挪过去。
“哎哟,”宁玉再细瞧他的脸,仍是被不期然地丑了一下,忙用扇板将他的头压低,方道,“小乞丐,你武功倒是不错,躲得很快嘛。”
晏伶舟伪粗哑声道,“一些讨饭躲打的本事罢了,敢问公子有何吩咐?”
宁玉笑道,“你跑我家里来,问我有何吩咐?”
晏伶舟一怔,宁王府在南边,怎地迁到金陵城来了?他道,“我从前未见过公子,不知您竟然住金陵。”
“我也才来住没几天,我外祖家在金陵。”他外祖母乃是当朝长公主,今上晚年愈发宠幸奸臣,祸乱朝纲,被外祖母几番劝谏后,龙颜大怒不准其再入宫,外祖母又气又忧,直接病倒,虽无大恙,只他心中挂念,非得亲自跑来看一看。
晏伶舟心中大叫,倒霉,倒霉!他道,“是我的错,偷偷溜进来听戏,不想冒犯了公子,小人这就滚蛋,不再叨扰公子。”
他起身将离,却被宁玉用扇骨压下,宁玉凝神瞧了会他的后脑勺,忽道,“你这人,脑骨倒生得挺好看。”
晏伶舟微怔,这杀才在胡扯些甚?
宁玉心念一动,手搭在晏伶舟肩上将他提起,绕着他细细打量一圈,“背太厚实,肩颈却生得好看,腰甚粗,臀倒是翘圆,脚掌大,双腿却细直两条。”
晏伶舟心下一惊,这杀才眼光好生毒辣,将我伪装不了之处全瞧出来了。
宁玉心道,这人又美又丑的,颇有些意思,我左右闲得无事,让他陪我一会,便道,“小乞丐,别听戏了,我带你去赏花。”
他也不等晏伶舟回答,伸手抓住晏伶舟后衣领,拎着他飞身跃墙而出,一个侍从在身后喊,“小世子,饭席将开了,你怎地又溜出去了?”
问话间,宁玉早已带着晏伶舟飘出数丈远。
晏伶舟瞧着宁玉带着自己一路往城北飘,不一会便到了一处府邸,心中惊骇,我只知这杀才点穴功夫了得,不想他轻功也这般厉害,我即便使出无量身法,也恐是甩他不掉,反会引来那些恶人,现下只得先虚以委蛇,寻机脱身。
门房认出他是宁世子,进去通报了声,一个八撇胡男子快步迎了出来。
宁玉道,“王大人,我听闻你府中有一漆骨花,今日盛开,特前来瞻仰。”
八撇胡男子心中有些得意,谁不知我王铭最爱收集名花,金陵城中哪个百姓家中有好花敢不往我这送。他嘴上客气道,“我家小儿郎受武师赏识,习得些鞭法,城南王家特送来漆骨花相贺,百姓爱戴,我盛情难却只得收下哈哈,二位尊客快请进。”
他见晏伶舟是宁玉带来的人,虽是一副破落乞丐样,却也面不改色地称一声尊客,侧身相让,引二入往庭院东首花园去。
花园里各种名贵花草杂乱堆叠,十分的美丽折损了六分,一看便知主人根本不懂花,宁玉心中皱了下眉,只觉暴殄天物。
一张梨花桌摆在园畔,上面摆着个白玉盆,盆中植株银根银叶,红血线从根茎向银色花苞上缓缓蔓延。
宁玉坐中间梨花椅上,晏伶舟和王铭坐两侧,王铭谄笑道,“还有一刻便开。”
这漆骨花很是稀贵,通体银白,红血线染上花苞时,便是盛开时,界时,银色花叶霎时变为瑰红,好似漆银生血花,且花期极短,昙花可现三四个时辰,漆骨花只开那一瞬,绽放后便立即断头凋落。
晏伶舟不喜这断头花,无甚兴趣,宁玉却最爱艳花极尽绽放之姿,凝神瞧着红血线慢慢攀延,满心期待。
忽听嘭地一声,大门被猛地踹开,一个九尺大汉领着黑压压一群人齐拥而入,各个手执兵刃,寒光耀眼。
宁玉瞥了一眼,继续看花。
晏伶舟扭头去瞧,大吃一惊,忙低下头去,那九尺大汉他自然认得,便是与自己同列魔教四大护法的赵护法,身后众人亦皆是魔教子弟。
他不知魔教之人怎会突然杀进来,心中惊惶,手探入袖中钢锥。
王铭也是惊骇不已,他不知乃是魔教中人,以为又是反贼作乱,忙召集众护卫,壮起胆,摆起官威迎上前喝问,“来者何人?胆敢闯我王府。”
赵护法冷笑道,“摆你爹的狗架子,”手中九环刀呛啷作响,一刀劈下,削下王铭大半的头发。
众护卫未想此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相顾骇然,王铭也是险些吓跪,心知遇到了硬茬,忙道,“请问好汉前来有何贵干?”
赵护法道,“听闻你家有个善使鞭的少年,鞭法难逢敌手,交出来让我带回教中给教主瞧瞧。”
王铭道,“好汉,我家小儿学的都是些皮毛功夫,江湖上根本排不上号,哪能难逢敌手啊。”
“少啰嗦,金陵城都传你家小儿鞭法称第一,无人称第二,快交出来,不然取你狗命。”赵护法不耐烦道。
这王铭平日爱吹嘘,现下却说的是实话,他家小儿鞭法委实只能当强身健体之用,只金陵百姓深恨之,听闻魔教在大肆抓捕善使鞭的少年,便齐心协力,极力鼓吹他家小儿鞭法之厉害,众口铄金,赵护法自然听信了。
王铭虽是贪生怕死,只他唯这一独子,断不肯交出来,两方不一时便打斗起来。
身旁刀光剑影,惨叫连连,宁玉却如未闻未见,闲情雅致地看着花。
晏伶舟却是心神不定,不知魔教为何要抓善鞭少年,难道是自己露马脚了么?
且说晏伶舟自刎后,汲明与他的尸身成了亲,此后天天白日搂着,晚上奸着,魔教众人虽大都是无视法礼之辈,却也不免觉得此举骇人听闻,只无人敢相劝,只得将闭关中的汲长深从坟堆里请出来。
汲长深见汲明搂着个尸体亲吻,怒叱道,“你与个尸体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汲明道,“我没有白日宣淫,我都是晚上奸他。”
汲长深服了转生丹压制了一阵煞气,只九阴诀的煞气侵骨入里,转生丹也回天乏术,他深受煞气折磨,已与活死人无异,如今一听汲明此言,气涌不畅,一怒而死。
汲明有些孝心,见亲爹死了,也醒了神,将汲长深与晏伶舟一同埋入后山祖坟中,晏伶舟坟碑前刻“汲明之发妻晏伶舟之墓”。
真真是惊险,若是再晚两日下葬,便要过了这假死秘法的十日之期。
汲明深妒采屏,又觉是采屏害死了晏伶舟,更添恨怨,不肯将她风光大葬,但思及晏伶舟对她的看重,仍在山下给她找了个埋身之所。
继位成为教主后,他表面如常了几天,一日他忽思我家舟儿柔弱天真,不知黄泉路上可受欺负,便将自戕去陪晏伶舟,又想,我得与他躺一块离去才好,以免黄泉路上找不着人。
他跑去后山晏伶舟葬身地,刨了坟,开了棺,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先是大惊,后是大喜,接着大怒,忙下令寻善使鞭,或与晏伶舟长相相似,或臂有朱砂痣的少年郎。
魔教其余三护法,各地十二分舵,纷纷听令而动。
赵护法一直暗中注意着这两人,开始以为是王铭同伙,可这众护卫接连毙命,王铭脑浆都被砍出来了,这两人始终无动于衷,一个只凝神看花,一个似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