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这天晚上,据几摊接访者情况汇总看,老百姓手头的股权债据与各种白条,的确高达数千万之巨。另外,孙铁锤放高利贷与敲诈勒索,以及强奸等黑社会组织行为,更是触目惊心、闻所未闻。

都后半夜了,武东风看着窗外那片萧萧竹林,越想越深感惶恐。孙仕廉先后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他都没接。最后通过秘书又叫他,他仍是回绝了:“就说我被包围着,无法接!”其实群众非常讲理,他就那么几句话,说不处理完不离开,老百姓就信任了。尽管仍把政府围着,但一切皆可控。作为基层上来的干部,他曾经面临过诸多这样的困境,都因敢于直面、敢于拍板、敢于负责、不避奸溜滑,而破解了不少别人十分畏难的困局,从而落下英才、干将的名声。可今天,面对这件极其错综复杂的事情,他已没有了那股深究的底气。倒不是无能力抽丝剥茧、直击要害,而是被一种无法突围的心理强压紧紧勒索着。他觉得也许他都不可能以县委书记的名义走出这个镇了。他在等待,等待公安机关对孙铁锤“秦岭后宫”的盘点查抄。如果确有偿还能力,也许还有文过饰非的解决办法。毕竟当事人已亡,一切都死无对证。可孙铁锤在银行一个多亿的借贷,如果完全资不抵债,那就不是他能捂住的盖子了。北斗镇这股潮水会朝市里甚或省城涌去。

他是多么想做一个像郑板桥那样“衙斋卧听萧萧竹”的清正之土啊,那真是他心中十分高洁的为官模样。可面对更高更有尊严更具排场的职位,他又是那么难以自持地要去向往追逐。最终成了孙仕廉的座上宾,从而又深陷孙铁锤的网罟中。他在细想,自已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是他人生最焦灼的一个夜晚。当他彻夜难眠时,牛栏山也正在那片竹林附近徘徊着。他披衣走出了后院。其实后院也卧满了围堵者,但都自觉给他让开了通道。他与牛栏山走进了那片竹林。

这片竹林过去也就是自自然然几蓬毛竹,后来是因为他武东风爱竹子,牛栏山才让扩大了面积。其实不仅是北斗镇,全县好多乡镇院子内外,包括县城机关,也都栽起了修竹。他本来是想在大会上讲一讲的,后来又觉得小题大做,栽点竹子也没什么坏处。他只是想强调“无竹令人俗、土俗不可医”与“疑是民间疾苦声”的“萧萧竹”的象征意义。牛栏山一直在唉声叹气,与微风吹拂的竹叶啸声,形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呼应关系。

“对不起,武书记,我给你惹了这大的乱子。”牛栏山先开口了。

如果放在别的地方,别的事情,他也许会毫不留情地痛斥牛栏山尸位素餐、麻木不仁,甚至要撤职查办。可今天,他说不出来。因为在孙铁锤事件上,牛栏山从来都抱有个人观点与看法,但最后又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自已的意见与决定。牛栏山甚至婉转说过这样的话:“武书记,孙铁锤这个人你还是要注意呢,胆子太大,我们镇上拿他毫无办法。他把派出所也不放在眼里。可不敢让他给他侄儿惹下啥乱子呀!”这事他跟孙仕廉还提说过。孙仕廉不仅没在意,并且强调说:“也要看到这些人对地方经济的贡献嘛!他们北斗镇gdP的百分之八十五,都来自孙铁锤的公司吧!”他也就再没把牛栏山的话当回事,并且还在当年的经济工作表彰大会上,把孙铁锤评成了全县“十大优秀企业家”榜首。

武东风拍了拍牛栏山的肩膀说:“栏山啊,对不起,我知道你的想法,一直想调回县城。我不是没考虑过,一是平挪,给你找个合适的位置;二是也想在换届时,把你们几个年龄稍大些的书记,朝人大、政协安排一下,解决副县级待遇问题,可是……”

“我知道,武书记,我惹下这大乱子,已经不是平挪或提拔的问题了。只要事情能妥善解决,把老百姓安安生生劝回家,能给我留一个饭碗就不错了。”牛栏山看上去很悲观。

“有这么严重吗?”

“不瞒你说武书记,我感到迟早都要出事,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出来。把一个派出所所长都搭进去了。何首魁这人性子刚烈,都指着鼻子骂过我,说我是窝囊废。我也的确窝囊,瞻前顾后的。想管,也管过,但管不住,就放弃了。我一直想离开北斗镇,一来碰见这么个有来头的村霸,把他没办法,有时跟老百姓一样,也受他欺辱呢;二来家里也的确有实际情况,女儿三次高考都没考上,说给人听都是笑话。她妈身体不好,骨质疏松,稍不注意就骨折好几截,把孩子学习耽误了。就这,上面还要招呼四个老人。不说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啥……”牛栏山有些哽咽。

武东风也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自已没有卷进这档事,他就想立即给牛栏山吃一颗定心丸,把他调到城里去。可现在他不能再给他开任何空头支票了。因为自已已处于比他更难以自拔的水深火热中。他多么希望自已是今夜星空中这颗洁白无瑕的月亮,是这片自由自在、清爽不俗的萧萧竹林哪!微风中的竹啸声,饱含着民间的疾苦,又何尝不深嵌着“衙斋”的切肤之痛呢?

第二天一早,去查抄的人回来了。武东风是让办公室主任与公安局廖副局长一块儿去的。他还保留着最后一线希望。办公室主任是他带来的,这是他当时的唯一要求,因为这人文笔精到、处事缜密,抓落实得力,用着十分称手,自然对他也是十分忠诚可靠了。主任开始还有些闪烁其词。最后是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才将孙铁锤亲自记下的一个笔记本交给了他。主任特别交代说笔记本只有他和廖副局长看过。而廖副局长是他亲手提拔的。

武东风把这个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翻了几个来回,越翻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他说他想休息一会儿,让办公室主任出去了。他反插上门,在房里踱了一个多小时的步,又久久凝视着窗外那些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围堵者,再看看风中瑟瑟发抖的竹林,他终于接通了一个重要电话。这个电话号码还是孙仕廉提供的。孙仕廉主动给他提供过好几个重要领导的电话号码,并要他找机会多给领导汇报汇报工作,或邀请领导来县上看看经济建设中的“亮点”工程。可他一直都没打过。今天,面对这个他已无法破解的危局,以及牵扯上亿资金的漏洞,尤其是成千百姓的人身、经济损害,还有那个破笔记本上,孙仕廉可能涉及的数千万受贿款项记录,包括自已那幅画……他终于双手颤抖着拨通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电话。然后,他就有些释然地等待着了。

这天傍晚,已进入深秋的北斗镇,突然刮起了比夏天更猛烈的狂风,那风如厉鬼一般,嘶鸣、怒吼、尖叫、怪笑并狂追着大地上的一切。所有能扭动的东西,都像醉鬼一样,胡乱扭动起来。树木开始做披头散发状,后来就被连根拔起了。凡能穿越的,一律洞穿而过;不能穿越的,摧折压倒一片,直到把大地上可带走的,都悉数带向了无尽的深空和远方。风刚洗劫一空,大雨又倾盆而至。

武东风和牛栏山安排让所有围住镇政府的群众,全都挤进院内的空间里。大家惊恐万状地观望并倾听着这场天灾的肆意暴虐与摧残。照说这是一个连阴雨季节,只会十数八天的云山雾罩、阴雨连绵,何至疾雷破山,飘风拔树,暴雨成海。可这个深秋,北斗镇就偏偏遭遇了一场据说亘古未有的灾难,一天的降水超过一年的雨量,并足足下了三十多个小时。

聚集在政府大院的许多老百姓都待不住了,要回家去看看。任工作人员如何阻拦,亲情仍是大过自身生命的价值,他们死都要回去守护家园。当天蒙蒙亮时,这股力量再也阻止不住了。武东风和牛栏山就决定,让干部们分头带队出发。并且牛栏山亲自带了一队,朝北斗村方向走去。做基层干部这是最起码的一点,任何事你都必须走在前边。武东风也想像当年当乡镇长一样,于大灾大难面前冲锋在先。可省委已明确指示:让他原地不动,除尽好最后的义务和责任外,等待上边派人来处理善后。×?

当牛栏山带着安北斗和镇北漠走出政府大院时,天地仍是瀑布一般下得分不清源头与落点。仅阳山冠就多处塌方“走蛟”。大片山林因兜不住雨水的猛烈聚集,而将山体上的古藤、树木、草皮、腐殖质,一起剥皮抽筋般地撕向深渊,活像蛟龙一怒之间奔向大海。这些垮塌的山体阻塞住河道,就到处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堰塞湖,行进十分困难且危险。牛栏山和安北斗多次阻止一些冒险者继续前行。但总有心存侥幸者或家里确有放心不下的老人孩子,虽九死而犹往。他们就只好跟着并努力保护着。好不容易快接近村子时,心情本来处于人生最低点的牛栏山,终于一脚踩空,就再也没有找到踪影。

省委派来处理善后的是新任县委书记南归雁。

武东风与他在北斗镇交接时泣不成声。不仅因为免职接受调查,也因为是他同意牛栏山护送群众回村时,致使其跌进了堰塞湖,至今没有找到遗体。他请求留下来,找到牛栏山遗体后再离开。省纪委的同志说:“要相信归雁同志,你得跟我们走!”

他没有想到自已因为太爱竹子,而最终栽在竹子上。孙铁锤送给他的竟然就是一幅郑板桥《墨竹图》真迹。虽然尺幅很小,却价值不菲。他几番推托,又心存眷恋,终是爱不释手,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笑纳了。

在与南归雁交接时,他仍站在竹林旁流连忘返着。他给南归雁讲了一个故事,说他奶奶八十多岁了,每年清明节前后都要装一次病,要求在外的儿孙都必须回来,尤其是给公家干事的,不回来她就脑壳疼得好不了。大家一回来,她会立马坐起,从一个用细棕绳子编织外壳的老木箱里,翻出一捆画来。那是武家往上追溯五代的祖宗所留,全是临摹的郑板桥书画。这位祖宗也做过县令,算是武家出过的最大官。自进县衙起,就在临郑板桥“乱石铺街”“清癯素雅”的《墨竹图》。临死时说:“武家以后凡做官者,都赠一幅他的书画,每日卯时早起,看一时辰再例行公干。”截至目前,奶奶已把这捆书画送给儿孙快一半了。也有来收购者,毕竟是清代物件,可奶奶一幅都没卖。她是盼着武家也有祖上五代的那种风光与清正。因为他们村子,连朝廷一品大员都出过。现在省部级、厅局级官员扳指头都数不过来。可唯有他家祖上这个临摹了一辈子郑板桥书画的知县,官声最好,竟然还被写成戏在民间戏班子广为传唱。但这位祖上也有两句很厉害的话:“无论谁,一旦失去墨竹清风,素雅不再,也就不必再回老家丢人败兴了。只是书画必须派人送回,绝不许再挂。”他奶奶也果然厉害,前几年一个在省城干基建的副校长的曾孙子,被撤职查办,清明节回家时,她竟双眼紧闭、不吃不喝,直到人留下画悄然离开,她才爬起来让开席。她说,我就给你们守了这点家底,都别嫌我颇烦!他想,这一生自已是再也不能回村见奶奶了。老人说过,即使她死了,不该回来的也别回来,更别到坟前来哭什么丧。奶奶是能用秦腔唱那首《墨竹图》题诗的: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武东风含泪唱完,南归雁竟然听得有些酸楚,就说:“我会留下你在县委栽的那片小竹林!”

100 太阳系

当一场年近百岁老人都没有见过的狂风暴雨后,整个北斗镇似乎都发生了地理学上的变化。一些沟壑填平了,一些峁梁隆起了,一些溪流消失了,一些泉眼又洞开了。据说几十年前曾经有过的瀑布,又在阳山冠上奔涌而下,让“石床”变成了飞流直下的落差点。而勺把山上那个被炸掉的“虎大胯”,又在更上端涌下来的“走蛟”上,堰塞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天然湖泊来。

这是一场连接着数十个乡镇,甚至几个县的恶风巨暴,有人在北斗村回水湾打捞洪财时,不仅用长钉耙抓到了连根拔起的大树、房屋椽木檩梁、家具、牛羊牲口,而且还捞到过死尸。

牛栏山的遗体好几天都没找到。依那天紧跟着他的镇北漠的说法,老牛绝对是找不到了,不在哪个深沟里埋着,就在哪个堰塞湖底沉着,找也是瞎耽误工夫。何况雨后迅速升温,尸体恐怕早已高度腐烂。可安北斗仍与几个由老牛带队护送回村的群众,在继续寻找。尤其是看着牛栏山病恹恹的老婆和女儿在镇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终于有一天,有人说在几十里外的一个回水湾,发现了一具腐尸,倒扣着被缠在一个大树蔸子里。他与几个村民几经周折,才把人扒出来,虽然膨胀得犹如一块太过稀化的豆腐脑,但大家仍辨认出是牛栏山。他们连夜把人抬回了镇上。平常瘦得只有一百零几斤的牛书记,现在足有二三百斤重。

安北斗抬着遗体一路走,一路在想这些年镇上发生的事。牛栏山不能说没有尽力,他几乎日夜奔波在山间峁梁上。乡镇工作,有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杂碎事,更有应对不尽的督导检查评比。一评比就要排名,哪怕很小一个“小鬼”招惹了,都会使暗劲,羞辱人。何况还有铁路和高速路建设的无限责任。也不能说老牛没有是非观念,许多事他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可面对孙铁锤的威势与能耐,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很多时候,他想干的事干不成,不想干的偏得硬着头皮去表现、支应。老牛家负担特别重,就靠他那点工资撑持着。他若不谨小慎微、以求自保,一大家子就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了。可最终山还是倒了,水还是流了,老爹娘和妻子女儿的天也彻底塌了。他记得牛栏山跟他交过一次底说:“北斗啊,我要是当初舍得铁饭碗,直接去东莞打工,不定比现在这日子好过得多。我同学在那边一月能挣好几万,别墅都买了,让我去给他跑腿,说一月先给一万二呢。可我又舍不得这挣死挣活才挣来的正科级。唉,挣到何日是个头啊!”他终于挣到头了,可他肩上有关儿子、丈夫、父亲包括女婿的责任,能跟着一起撒手人寰吗?

他记得牛栏山还说过:“北斗啊,孙铁锤这弄法迟早是要出事的。我们官卑职小,拿他没法,可谁牛x再大,也扛不过世道人心哪!他是作死呢!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记着就行了!”

那天拉倒石像时的群情激愤与怒号,就让安北斗突然想起了牛栏山这句话。一股股拉拽姿势,犹如一组组血管奔突的雕塑,既是动感的生命集结,更像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浩荡雄风。一段时间以来,他跟草泽明一样,对北斗村很是失望。觉得一村的人,除了钱,除了欲望,除了想跪舔到孙铁锤给他们悬在半空的“油饼”外,几乎一无所求。可当一个恶魔失去了对这片土地的生命控制时,竟然爆发出了那么大的反弹力。以他判断,这石像是需要用多台拖拉机合力拉拽,或爆破,抑或用层层切割的手段加以销毁的。可草泽明偏是坚持要让一村人亲自上手,用心牢记自已一再让渡、忍耐甚至纵容、包庇恶人的过错。石像既然是大家在讨好、巴结中鞭炮齐鸣、鼓乐雷动立起来的,那也应该让他们在明白了权谋、蒙蔽与戕害中,将其从心中彻底拉倒。一个生命,哪怕是蝼蚁、蜗牛、屎壳郎,那种存在姿态都是不容小觑的。它们有时可能被吓呆、吓傻或沉默、蛰伏,但朝前行进是其总体的生存样貌。有时可能与自已的心理与身体负重不成比例,可终归是要一往无前的。

新任县委书记南归雁在北斗镇住了十四天,善后工作除人祸外,又加上天灾的突如其来,自是进行得异常艰难。心理疏导,对大众情绪固然有缓释作用;但动真格的,更能对激烈矛盾产生沉疴猛药般的熔断作用。先是武东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纪委带走;紧接着,听说孙铁锤的侄儿孙仕廉也自杀未遂,并且用的还是一把像打火机一样的手枪(孙铁锤给一村人都讲过他侄儿的进口手枪打火机),不过这次枪是真的,却终是没胆量对准命门,而只打碎了半个下巴。从文件精神传达看,中省调查组早已根据群众实名举报盯上了他,一切正在取证核查中。何首魁对孙铁锤实施追捕过程中的现场击毙,成为压垮孙仕廉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坐实其受贿金额达数千万元。相关人员也“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围困镇政府的群众至此火气消减大半。加上暴风雨灾害对家家户户的普遍摧毁,也导致他们纷纷离开。只有花存根等几个严重残疾者,仍吃住在那里拒不挪身。

南归雁也确有他办事的果敢风格,竟以最快速度,让有关部门把孙铁锤的相关财产得以处置,并将老百姓的救命钱迅速发放了下去。同时,对当初赔偿不到位的一批大爆炸受害者,也进行了救助补偿。而这期间还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让安北斗临时兼任了北斗村第一书记。气得北斗他娘唠叨了几天几夜,说他是水罐里养王八越养越蹴缩。他爹说这叫临危受命。他娘说人家诸葛亮做了相父才叫临危受命呢,他这是白娘子喝了雄黄酒被打回原形了。无论娘怎么说,村里人怎么抽扯,他还是忍辱负重地处理起了孙铁锤留下的无尽烂摊子。总之,北斗镇及北斗村的一场危机,算是得到了暂时化解。

在南归雁离开镇上时,找安北斗谈了一次话,先是表扬了一番,有些话也不是他个人的,的确是群众反映。他再次做出了欲提拔重用的暗示。谁知安北斗却问了一句其他话:“我想打听一下,你回来做书记,是不是又要在全县搞什么‘点亮工程’了?镇上新来的书记,可是已经在打听你当初是咋把山‘点亮’的了。”

南归雁一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是不点了呢?”

“可能性不大吧?有权力的人还能自已否定自已?当初你走后,蓝一方镇长搞了甘蔗酒产业,没继续推进‘点亮工程’,不就把你气得呼呼的?要我说,那个蓝镇长真不容易,起码他不贪,也想给北斗镇蹚一条致富的路子,可惜没蹚好。但也让一镇的人懂得啥叫商品观念和市场了。”

“我搞‘点亮工程’就不是蹚路,是贪墨?我贪北斗镇一草一木了吗?”

“我没说你贪墨。我是怕折腾一整,又折腾回去了。”

南归雁再次陷入了沉默,随后问:“听说蓝一方走时拉了几千斤甘蔗酒走了?”

“当时老百姓手头酒压得太多,镇上要求干部包销,都把工资垫进去了。他是代理一把手,带头认购了六七千斤,一年的工资都贴赔了。最后还挨了处分。走时怕人围攻,半夜雇拖拉机来把酒拉走的。”

南归雁好半天没说话。

安北斗接着说:“自你上任第一天起,听说全县各乡镇就都在打听‘点亮’的事。咱们镇上把你当初搞的图纸,都翻出来准备重新复盘了。”

“你说什么?”南归雁扭身就去了新任书记办公室。

南归雁一离开镇子,新任书记就来问他:“哎北斗,你给书记都说啥了,把我劈头盖脸

一头子,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不要再提‘点亮工程’了。还说你当初提了个啥子星空观测点旅游拉动建议,那倒是个啥幌子建议嘛,能比‘点亮工程’把稳?书记到底咋想的,你得给我透个实底呀!”

安北斗看了看他,无奈地说:“我要知道,那我就是县委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