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何首魁 没人知道。只……只有叫驴……知道。记着,清明节……给蒋存驴同志烧点纸……

花如屏 (连续给何首魁点着头)我一定记着!

何首魁 北斗,我……有点事……要托付你,你……你嫂子……(咽气)

安北斗 何所……

花如屏 何所长!(失声痛哭)

猫头鹰 哇呜!哇呜!今晚这幕大戏已演到最后了。关于死亡,我仍是在很多天前就到村庄和派出所前的刺柏树上,做过多次预警。不管他是恶人善人、好人病人、孩子老人、男人女人,我一律给他们以机会与出路。这就是职业精神!忘了谁讲过一句名言:在正义与利害冲突面前,智者往往从利害出发。正义可能并没有赋予何首魁处决孙铁锤的权力,但利害让他选择了除恶务尽的现场击毙。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英雄与罪犯、高尚与无耻、正义与凶残、激愤与罪恶……没有谁比我更懂得这一晚生命哲学的多重意义。包括阎王爷,躁呼呼的,也是气愤有余,理性不足。他没有收揽何首魁,竟是因为这黑脸大汉去了,有可能挑战他在阴曹的权威。天体看似是引力在推动着万物的有序运转,其实作用力来自每一个细小环节的相互阻力与牵绊。说它是魔鬼在运作也未尝不可,因为总有一双眼睛能洞悉一切,从而让看似挥之久远的事体,仍然回到原点,重现那纤毫毕见的事物发端。比如何首魁说花如屏十三岁时就借马蜂杀了孙铁锤他爹的事。那时我正在少儿时期,也曾忠于职守,进村预警。孙铁锤他爹还捡石头朝树上打了我能旋转三百六十度的脖颈(略有夸张)。在花如屏放学、砍柴、打猪草的路上,孙存盆曾多次实施猥亵,并欲强暴,那满脸胡茬加上酒气熏天,即使吻我,也是要撸他几爪子的。花如屏是这个村庄最美丽也最具智慧的少女,她竟然将烂醉如泥的恶人引到“葫芦包”下,一手制造了惊动一镇数乡的“马蜂杀人案”。我以为只有我这双眼睛记忆着这幕不堪回首的野蜂飞舞场面。没想到,何首魁竟然深藏着如此重大的秘密,保护着一个弱女子从十三岁活到今天。以孙铁锤的能量,如果知道她是杀父凶手,恐怕早已将她碎尸万段了。作为北斗村一颗质量足够大的星体,孙铁锤具有捕获、吞食一切弱小行星的能力。但千万记住,星空中即使再小的球体,都会有它一席地位,原因在于制约着比它大得多的物体的引力与斥力之间,存在着绝对的冲突与平衡关系。自然力、人力、惯性、引力,以及时间、空间、意识,还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物质与暗物质之间,永远存在着关联度,让个人插曲即使再神奇,也都深藏其中,只是等待像我这样的智者揭秘而已。哇呜!

〔跛足警察押着一条腿也被打跛的狗剩上。两人一个跛着左腿,一个跛着右腿。羊蛋随上。

跛警察 (跪倒在何首魁遗体前痛哭流涕)何所!

猫头鹰 记住物质不灭论。人体无非是碳水化合物而已。三大营养物质糖类、脂肪、蛋白质都不值钱。其中水分占了百分之七十以上,那玩意儿跟自来水、矿泉水没有两样;还有碳,基本上是以煤来估价;骨骼里的钙值,与粉笔不相上下;血液中的铁元素,跟墙上钉的钉子一模一样。所谓蛋白质,也就是空气中的氮、氢、氧等元素的合成。有人计算说,人体一旦分解,合计不超过九十七美分。可你要再造一个人,截至目前地球上还没有这种可能。别的星球我也没兴趣研究。总之,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其不可再生性。它是上天唯一公平了一回,赐给每个生命的独特恩典。只有一次,谁都只有一次。哪怕你再能,都得带走!尽管碳水化合物一定会再次发挥作用,可组成的再也不可能是孙铁锤或何首魁了。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孙铁锤被阎王抓到地府里去享受五十摄氏度以上温室效应+锅炉烘烤去了。而何黑脸的灵魂,却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群孩子抬走了。

孩子们唱着这样一首歌:

任何黑夜都有明亮,

任何土地都有芳香。

我们来自九天之上,

我们来自万里他乡。

让曙光照亮他黧黑的脸庞,

让太阳愈合他浑身的创伤。

我们一路向上,向上,

那是这颗灵魂该去的地方!

猫头鹰 这是何首魁曾经在各种火灾、水灾以及人口拐卖中解救,或在解救中死亡以及正在解救的各种受难儿童,可惜你们看不见,我谈的都是多维空间的事,人类只在三维空间里瞎混着。戏毕,拉幕!

〔剧终。

99 疾雷破山 暴雨成海

孙铁锤和何首魁的死,像发生在大山深处的超强地震一样,震波迅速就传遍了全县,也传到了省城。孙仕廉紧急把武东风叫去,两人在一家私人会所整整商量了一夜,让无论如何要把死亡警察安顿好;再做好相关人员的安抚工作,他尤其提到了温如风和草泽明。孙仕廉甚至焦虑万分地说:“调查组最近频繁出现,好像是中省联手,来头不小。看着是调查石像问题,恐怕背后没有那么简单。至今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可一切都不像好兆头!你先组织人赶快把石像推倒。我当时就让赶快推,孙铁锤死不听,说花了三四百万,推了不吉利,老百姓也不答应。硬要蒙块红布,说以后有揭开的日子。还有什么日子?现在必须推倒,立即推!务必要把事态缩到最小范围,处理干净,不留任何后患。有些事靠我和我老岳父捂,一次两次三次行,四次五次就不一定灵了。一两个温如风、草泽明好办,三个四个,甚至一群温如风、草泽明出来,谁也扛不住。好在孙铁锤死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哪!”

武东风从孙仕廉刀削斧劈一般的寡肉两腮中,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一个人在关键时刻只求自保的冷酷、阴暗与狡诈。此前不久,孙仕廉的副厅刚满年限,外表看上去十分谦卑、勤勉、低调又能干的他,加上学历与年龄结构比例的优势,就在岳父与他自已的双重运作中,顺利进入了正厅级岗位。因为他手头握有诸多审批资源,武东风也没少找他给永平县办事。这样,他也就一步步陷入了孙仕廉的生命景区,一边被景色诱惑,一边被画笔点染,直至置身其中,迷途难返。面对孙仕廉的焦灼与急迫,他都感到自已后脊背在阵阵发凉了。

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武东风就接到牛栏山的电话,说北斗村群众把乡政府围了。他问为什么?牛栏山说孙铁锤欠下大量工程款,还有一些遭敲诈勒索的受害者,人一死,都不怕了,连七八十岁的老者都拄着拐来了。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仍是沿用了孙仕廉的话:“一定要做好安抚工作,我让县上再派点警力。”牛栏山说:“武书记,只怕不敢硬上,得有具体措施。”“什么措施?”牛栏山顿了一会儿说:“反正硬上不行。我觉得这次恐怕不好应对。众怒难犯哪!”

“众怒难犯”这几个字重重压在了武东风的心上。他这阵儿肠子都悔绿了,怎么就跟孙铁锤染上了?开始他一直都是十分瞧不上这个像屠夫一般的村野莽汉的。可哪里又能经得住孙仕廉一而再再而三地拍肩示好与欲望撩拨呢?只要住在权力大院里,即使搞收发的,也觉得比别人高一头大一膀子。何况孙仕廉真是游走在很多领导跟前的人物。无论报纸图片还是电视新闻,总能见他远远地闪上一面。不在一围,也在二、三围。多数时候是露半边脸。也有只露鼻子以下,没鼻子以上的。新闻部门只管主要领导图像图片的完整性、严肃性,至于身边陪同者,大多就显出了残缺相。但就这残缺不全的脸面,只要反复出现,也已足够证明他的重要性了。而在一些酒场饭局中,孙仕廉又深含不露、不苟言笑,就更是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本来是大可不必去搭理这样一个人的,可他是这个县的“父母官”,孙仕廉又是这个县在外的“大人物”。三来四往的,人家又特别关照自已。一个活得非常“深沉严谨”的人,竟然几次主动开腔暗示他:“最近市县班子可能要动一下!”还有“领导对你印象不错”等,他就不能不心存侥幸、欲念躁动了。现在毕竟是在一个山乡小县,迁升一步,或调往经济地位重要的大县,也都是临门一脚的事。就看有人替你说话没有。而在与孙仕廉越卷越深的关系中,他就把这个重要“说话人”,寄托在他身上了。这样,孙铁锤也就堂而皇之地动辄进县委大院找“东风兄”来了。而孙铁锤惹下的那些烂事,他也就不得不帮着一次次去打整清理。孙铁锤到底能惹下多大麻烦,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滚刀肉。贪吃贪色贪财贪权,玩得有点无法无天。现在商人都爱扮演“儒商”角色,可他却公然讲:“额孙铁锤就是个生铁锤,锤到哪儿他娘的就是一声雷!”这种“冷娃”,有时也不免成为县委大院的笑料。

既然孙铁锤是孙仕廉的表叔,武东风想,他自然应该知道表叔的水深水浅。可没想到,孙铁锤在与一个黑脸派出所所长的顽抗中暴卒,竟然吓得孙仕廉面如灰土、惶恐万分。加上最近的确有中省调查组频繁出出进进,且跟县上主要领导“不碰头、不接触”,他就担心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大事情。好在孙铁锤已死,孙仕廉冷酷地称为“万幸”,但愿是一次“万幸”吧!

武东风刚回到办公室,孙仕廉的电话又来了。他的信息竟然如此之快,北斗镇被围的事,都已详细掌握,并要他亲自出马,务必把干柴烈火尽快扑灭。武东风也觉得派任何人去处理都不合适,就亲自出马了。

这是一场比雪崩更惊心动魄的群体围堵镇政府事件。站在最前边的是温如风的丈人爹花存根。他把那条假腿端直卸了,从根部露出来,向所有人展览着肉锤的瘆人与不幸。并且煽惑那些大爆炸中的死难者家属,让他们把棺材立即挖出来,炸死了人,赔那一点钱,是造孽!

“该让他在省里的亲戚回来给个说法了!”

不仅花存根亮着残疾肉锤,而且还有失了胳膊瘸了腿的,也都在阵阵秋风中,捋起裤管、挽起了袖子。而那些拿着各种合同、字据、欠条者,也都围堵着牛栏山和镇上的干部,诉说得唾沫四溅、民怨沸腾。

武东风的车远远就停了下来。当走出车门时,立即有人认出了他。不仅他来过镇上,县电视台的新闻也早已让他家喻户晓。随他一起来的有公安人员,也有相关部门负责人。数百群众一拥而上,忽地把他团团围住了。为保护他,公安人员和一些干部迅速形成了一个隔离带。挤在前边的,甚至发生了肢体冲突。他立即制止了这种可能升级的保护措施。武东风是从乡镇一步步干上来的,过去也处理过类似事件。有时事因很小,可能为乡上让养貂,结果貂卖不出去,成百上千人提着貂就把乡政府围了。这时干部得特别冷静,需要超常应对危机的能力。有些“疑难杂症”几乎没有模板和规律可循。最重要的是不怕事,不甩锅,敢担责,敢深入,并迅速拿出化解风险的措施。他主动从牛栏山手中接过半导体,喊起话来:

“乡亲们,我是武东风。你们不要急、不要慌,坐下来一个讲了一个讲。都这样喊叫,我听不清,来的干部也听不清。大家看这样好不好,都原地坐下,排成队,一个一个讲你们的要求。来的老人多,找些凳子来,坐下慢慢说。我来就是解决问题的,解决不好就不走。大家看行不行?”

这番话似乎非常奏效。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也都听从公安人员的指挥,渐渐有了秩序感,分几摊诉求起来。

直到这时,牛栏山才把他从后门接进院子。

“还搞得这么紧张的,大门都用杠子顶上了!”

“武书记,这次可不是一般的事啊!你刚说解决不好就不走,我直给你眨眼睛你也不看,恐怕孙铁锤捅下的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窟窿啊!搞不好还有人命案呢!”

武东风的脸唰地一下变了:“这么严重?”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吧。人不死,一切都能朝前磨,就看磨到哪一天。人一死,就磨不下去了。那边勺把山上,还有几百人在砸石像呢。考虑到安全,镇上也派人在现场招呼着。”???

武东风突然想去看看现场。尤其是那座石像。

当牛栏山从后门陪着他赶到勺把山,近距离瞧见形象十分逼真的石像时,他的确感到很震惊。人一旦疯狂起来,真是什么蠢事都能干出来,孙铁锤都敢给自已立近百米高的石像了!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做了这样一个浑蛋的保护伞呢?山上山下何止聚集了几百人,而是数千人。牛栏山说,大概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安北斗被牛栏山临时指派为这个现场的安全总指挥,害怕发生踩踏事件。赶热闹的娃娃们比谁都起得早,像看戏一样,提前就攀上了石像附近的树梢,猴子一样到处乱窜乱挂着。

现场也有老者在交涉,看能不能把石像的面目请石匠改一改,毕竟是一村人集资捐下的血汗钱。可草泽明坚持必须推倒。他甚至拿着喇叭在演讲,要让这块罪恶的石头永久倒下,并须立碑存鉴:北斗村曾经出过一个恶棍,名叫孙铁锤,于某年某月某日被警察击毙。其丑恶石像也被全村人共同推倒,世世代代当以此为诫!

护像者虽不多,但围着基座横七竖八地躺着,也让倒像者无法动手。他们倒不是要保护孙铁锤的石头脑壳、身子,而是希望对他们的布施有个说法。

草泽明喊道:“人总是要买教训的。这就算是北斗村集体买的一个教训吧!将这样一座恶人像立在这里,你们白天看着不害怕?夜晚想起来不做噩梦吗?推!必须推倒!”

其实这时“佛头”上早已攀上去几个人,而站在最顶端的就是温如风。听说孙铁锤一命呜呼,他急忙从省城赶回来,安顿了花如屏,就给脖子上套了绑百年老磨坊用的油绳,第一个登上“魔头”,把绳子牢牢套在石像脖项上,只等草老师一声令下了。紧接着攀上去的是牛存犁。他的指甲已被孙铁锤在勒索赌债时,用老虎钳子拔尽了,但还是忍着伤痛,泪眼模糊地攀了上去。随后,第三第四第五个绑绳索者也上去了。安北斗拼命阻挡,但还是有人在继续攀登。

武东风和牛栏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这股怒潮,终于汇聚成几股洪流,把几根很粗很长的绳索,狠劲朝一个方向拉去。绳索几次断裂,又几次接续,终于将石像拉倒在道场中央。石像断成数截,那颗依照孙铁锤脸面刻下的头颅,嘴脸抢地,鼻子碰掉,下巴碎裂地与水泥地坪几近吻合了。

就在石像轰然倒塌的瞬间,表示驱鬼辟邪的鞭炮、铳子声骤然响起。

整个现场虽然有些混乱,但在安北斗和草泽明的指挥协调下,一切顺遂。

看完“倒像风暴”,武东风和牛栏山就悄悄回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