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安北斗鼻子一哼说:“我说一个字,你别多心,怕!”

“错!”

“一点都没错。”

“安北斗,你把老师当成啥人了?我怕过谁吗?孙铁锤从找我帮他选村委会主任到入股砸石头、淘河沙,我从来就没理过他的茬,他是恨我的。”

“但村里很多人都是你草老师的学生,你是有威信出来说话的。”

“在金钱面前,在权势面前,老师、威信就是个屁!我不是没试过,结果都是自取其辱啊!”

“那你就彻底不管不顾了?只喝酒去‘难得糊涂’?还装什么三顾而不出茅庐的诸葛亮。哼!”

“安北斗,你也活大了不是,就这样挖苦老师?一年多连我的门槛都不跨,你就顾过老师的威信、面子?”

他低声叨咕道:“跟一个醉生梦死的酒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还没等他说完,草泽明啪地将鳖子壶朝地上一扔,几弹几蹦后,壶已瘪得不成样子了。里面所剩不多的酒,也洒得满地都是。

“谁醉生梦死了?谁是酒疯子?像不像一个学生跟老师在说话?我还有没有一点师道尊严?你对我都这样,别人还能对我怎样?我这次为什么来?为谁而来?你考虑过吗?”

他故意斗气地说:“不就是为民办教师待遇那点事呗!”

“小人!恕我难以与夏虫语冰。你走吧!”

“咋了,我说得不对?”

“走!”

草泽明愤怒了,拉开门直让他出去。

“我是组织派来负责的。必须接你回去,才算完成任务。”

“我不需要你拦。我懂政策。一个公民通过正当手段向任何一级组织反映问题,都是我的权利,受法律保护。”

“原则上你只能向上一级组织反映,你可以回到镇上,直接向我反映就行。我是北斗镇旅游办副主任,还兼着铁建办和高速路办副主任,并且也是维稳办副主任。必要时你也可以直接向维稳办第一责任人牛栏山反映。”

“走走走,就你,还有那个什么牛烂山?帮着立什么狗屁石像的货,我给你们反映?岂不是秋蝉落在粘杆上自投罗网,毫无意义!走吧,我的事我做主,不违法不违纪,用不着谁来拦截。”

安北斗终于听清了一些眉目,就变得软和起来:“我都有些糊涂了,你出来到底是干啥来了,草老师?”

“别叫我老师,经当不起!四个办的副主任,好威风啊!打副官轿刚好四四方方,一豁子都不缺。快忙你的去!”

“别生气嘛!你真的为啥出来?是啥事能把你的大驾给惊动了,我想不通。”

草泽明终于一拍桌子喊起来:“蠢材!还有比在勺把山顶上,立一座孙铁锤爷孙仨的像更大的事吗?我们祖祖辈辈都给谁造像?追日的夸父、射日的后羿、填海的精卫、补天的女娲、钻木取火的燧人氏、开创巢居文明的有巢氏、教民稼穑的后稷、治水的大禹、造字的仓颉以及黄帝、炎帝、孔子、老子,还有世世代代有彪炳千秋功绩的李冰、诸葛亮、关公、唐三藏、岳飞,包括施舍的菩萨,求药的孙思邈。这些神和人的共同特点,都是一心为了苍生,勇敢、智慧和仁慈的力量伴随我们度过了‘不舍昼夜’的时光,这是我们对先祖的自豪与追念哪!他孙铁锤算什么玩意儿,祸害了多少人?他是有什么不朽的功业还是有道德文章,值得立像存表,享受祭祀?这是比把一村人的肉体都炸得残缺不全更恶心百倍的事。他有何德何能、何功何仁值得造了像去楷模后世?现在还有我们这些人知道底细。时间一长,把恶人就完全漂白了,他们甚至还真成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的活菩萨、大善人了,这才是北斗村最大的悲哀啊!我以为那是比大爆炸更大的事体!浑浑噩噩、稀里糊涂、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的人生,依我看是不大值得追求高寿的。生生死死、长长短短、蝼蚁大象、绵羊豺狼,活明白了就是人生,活不明白就是枉生。你不是老朝天空看吗?天空是啥?我想那就是明天。明天是啥?应该是明明白白、清清朗朗的天哪!我们总得为村子的明天着想吧?这个混账石像要是立到明天,那就是我们今天在造恶、造罪、造孽!这狗鸡巴屌卵蛋(草老师从来不出脏口的)石像一日不推倒,我草泽明一日不回北斗村!”

安北斗甚至听得眼中闪出了泪花。他端端正正地给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出去重买了一个军用壶,打满了散酒拿回来,在赔礼道歉中,两人喝了个一醉方休。

第二天,他们就回省城等消息去了。

他们还是在那个“老地方”住下了。这里住宿便宜,外面小食摊子又多,生活很方便。当然,他还是想顺便再找找温如风。

晚上,草老师要看古城墙,他们就从文庙街上去了。草老师一一抚摸着城砖,感慨万千地说:“不容易,把这样一座老城墙留下来,还修缮得这么全乎,不容易啊!我们北斗村,说是历史长,可连温家老磨坊都垮了。这才一百来年,都保不住哇!你知道能保住的是啥?可能就是那座狗屁石像,你说悲哀不悲哀!”说着,草老师咳嗽起来。

安北斗给他捶了捶背,仍是咳个不住。

但他仍在说:“大城市啥都好,建设得好出了我的想象许多倍。可就是为啥一天到晚都这么雾沉沉的呢?自出来到现在,白天没见过日头,晚上没见过星星,这天是咋了?”

“这叫雾霾,草老师。”

“咋形成的?”

“说是工业污染。城市耗能和排放量太大,加上到处都是建筑工地,空气流动不畅,就造成雾霾天气了。”

“天天这样,他们受得了吗?那该要什么样的肺呀!”说着,草老师咳嗽得更厉害了。

一阵寒风刮来,他给草老师用围巾捂住嘴都咳嗽得不行。他们就从城墙上下来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他们走下城墙,朝回溜达时,竟然在秦腔剧院大门外遇见了温如风。他正跟人吵架呢。

原来温如风跟十几个农民工从夏天就一直住在秦腔剧团的屋檐下了。这里的确是一个背风处,高出街道一米多,汽车也上不来,自然就被几个流浪汉和农民工占领了。他们夜里十一点左右铺好床,早晨六七点卷起来。用温如风的话说,既不耽搁谁的事,也不有碍观瞻。这天晚上,他刚看完秦腔《刺目劝学》,是忆秦娥主演的。戏毕刚躺下,梦中戏情就又重演了。不过忆秦娥扮的李亚仙成了花如屏,而那个贪图美色的郑元和竟成了自已。他正搂着花如屏说她眼睛有多好看,不仅双眼皮,而且瞳仁也黑,远看如油漆点睛,近看似水波荡漾。花如屏听得盈盈一笑,他也像电影里一样,要跟她玩几个慢镜头了,谁知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正砸在他身上。吓得他忽地坐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对戴着眼镜的夫妻,正给他们十几个人分发被子呢。他很是恼火地问人家啥意思?男的说:“我看秋凉了!”他就恼怒异常地质问道:“谁请你加的?”那男土还被问得有些瞠目结舌。他不依不饶地喊叫:“秋凉了我不知道?要你来管!”这时那女的不高兴了,说你咋是这人呢?关心你还有错了?他还喊:“谁让你关心了?我过我的,你过你的,我让你关心了吗?别搅扰了我的美梦,拿走!”说着,他几脚就把那床被子蹬开了。

安北斗和草泽明正是这个时候溜达到这儿的,一看是他,就急忙上前去劝。那男的气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女的又把经过讲了一遍。草泽明就嚷他:“如风,你咋不识好歹呢?”

他还强辩了一句:“他们城里人就以为自已有啥了不起的,还同情我们呢。我自已挣自已吃,不需要谁同情!”???

安北斗就急忙把那对夫妻劝开了。然后用脚尖踢了踢他:“咋回事?睡大街了?起来!跟我走!”

温如风说:“我不回。你嫑管!”

“谁想管你了,草老师来了你都不起身?”

“也来劝返?”

“还把你活得大的。”

草泽明说:“起来!到饭店说走。丢人不!”

温如风还不想起身,就被安北斗拖住垫铺的塑料单,拉出了通铺阵列,他直说:“我走我走!”才卷起被子,跟着走了。

安北斗说:“看你像不像个要饭的?”

“我可没要饭。啥都是个习惯,在外面睡久了,徜徉得很,房里憋闷死了。”

“看看你这货,都混成啥样了!”

眼看走到“老地方”门口了,温如风还不想进去,说在这里丢过人,不想让那些婆娘看笑话。安北斗一掌把他搡了进去:“看你现在这长毛鬼的样子,人家哪个婆娘是吃了没盐的饭了,还操你这淡心。”他还做作地拿手把脸挡了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