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才明白,这货又想通话,又不想掏钱,他那部手机是小灵通,单边收费的。他偏不给他回。
手机仍是一振一停的。他偏在又一次第一振时就接了。那边还埋怨:“让你打过来。”
“你啥意思?”
“我省钱,啥意思?靠捡破烂只能顾住嘴。”他又挂了。
气得他就想把机子摔了。可想了想,还是打过去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哎哎,政府就这态度?不就是几十块钱电话费的事嘛!”
“你倒说得轻巧。谁给我掏?”
“你这应该是公费。”
“谁定的我给你打电话是公费?”
“我认为这才真正是公费。”
“你算老几!”
“哎,你咋也这样说话呢?没人报,把条子放下,申了冤我给你报!”
他不想跟他斗嘴,就直戳戳地:“快放!”
“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家帐篷外的田埂上,在哪里。”
“花如屏……没事吧?”
“花如屏除了想杀你,基本没啥事。”
电话里边就半天没声了。
他又觉得这话好像说得不对,怕温如风生了邪念。正想朝回扳一下,温又开口了:“我的确最对不起的……就是花如屏!自娶回来,她就跟我实打实地过日子,还给我生了儿……我运势好的时候,没人敢胡骚情……自运势败后,那么多人踅摸,可她一直给我顾着脸。孙铁锤那头脚猪,肯定也没少打坏主意……妈的,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北斗啊,花如屏就……就交给你了……”
“胡说啥呢!”
温如风很认真地说:“我没胡说。我咋老感觉一切都不对劲……你别嫌弃花如屏哦,她不是干部,不是大学生、中专生,我知道杨艳梅是中专生。可花如屏……的的确确是个好女人哪!你都想不来她的那些好哇!我一旦回不来,你莫嫌弃,那绝对……是一碗好饭,一盘好菜,不比你们娶个吃公粮的差!”
“温如风,你真疯了是不是?再胡说我就挂了。”
“北斗兄弟呀,我真不是胡说,一辈子娶了这样一个好女人,就得对她有个交代,还有儿子……”???
“你别胡思乱想了,你的事我在心着。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帮你,要相信天理公道,懂不懂?”他最怕这货朝偏的想。
温如风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地说:“大话要能当饭吃就好了!不说这些了。花如屏长期住在烂帐篷里,不是个法子呀!能不能……像上次发大水一样,在你家……先借住一段时间。房课钱……我要在了,一定补上。再说,她也是闲不住的人,会吊挂面。我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帮我……把她轴到手上啊,儿子……也让跟你姓安……”
“温疯子,打住,就此打住!嫂子我可以安顿。但你得先保护好自已,来日方长,我相信……没电了……”
手机的确是没电了。他也冻得直磕磕。
他突然感觉背后站着一个人。回头一看是花如屏。
她撂给他了一床被子就走。
“嫂子……”
她没有回头,端直从田埂上向帐篷走去。
这阵儿,天空乌云渐渐散去,繁星点点升起,月亮也从云层深处钻了出来,照着田埂上花如屏因地上滑溜而造成的扭动背影,显得分外妖娆。他也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女人!他就披着被子,在田埂的更远处,把帐篷守护了一夜。直到启明星升起,才把被子叠好,悄悄放回到她家帐篷前。
然后他就回家跟爹娘商量,想把花如屏接到家里来住。他娘坚决不同意,且不说温家跟孙家是死对头,就说温存罐把人活成这样,你把人家女人接到家里,是想当“背黑锅的檐老鼠(蝙蝠)”?他爹半天没说话,只喘着粗气。他的态度有些坚决。他娘也是寸步不让。居家千口,主事一人。最后他爹发话了:“让来住吧,不过对外得说清,是课。至于课钱多少,就是个意思。别人家不敢接,我们接来,也是个态度。你毕竟是公家人,人在难处,就不能不伸这个手!”
“不行。让她来我就搬出去!”他娘发飙了,把一个木瓢端直在地上摔炸了。
他爹也顺手把一碗滚烫的中药,啪地摔在地上,吓得黄狗趔脚拉胯地蹦出堂屋去了。“你走,你搬出去!活了一辈子人,还活倒蹴了。谁没个三灾四难的,能伸的手都舍不得伸一把,咱还够个人吗?存镰还够个吃公粮的干部?还是领导干部呢!偏厦子房闲着也是闲着,为啥不帮人一把……”安北斗还没见他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大概是调门搭得有点高,一下咳嗽得又喘不上气来。他娘又忙着过来接气。他爹一把推开说:“就这样定了!”
他娘嘟哝:“你是还嫌自家不黑,存镰不黑,要钻到烟筒里自个儿朝黑的抹是吧?”
“我咋黑了?存镰咋黑了?”他爹更躁了,直追问。
他娘说:“还不黑?他把半辈子都搭给温存罐,染白了是吧?这下再把花如屏也搭上,看人家咋把他朝黑里抹。”
安北斗说:“把花如屏接来,我暂时就不回家住了。”
他娘更是义愤起来:“她是你什么人,弄回来你还连爹娘都不要了?!”
“不是不要,我是……”
他爹截住话说:“对着哩,把人接过来,你暂时不要回来。不给人留口舌。”
他娘又摔摔打打了半天,到底还是被他爹的扛硬态度降服了。在安北斗心中,他爹虽然病恹恹的,有时甚至眼看气都快断了,但他就是以他的正直、善良、公道,做任何事都能顾及左邻右舍、方方面面,而在村里始终保持着都心服口服的威信。
他去接花如屏,但她不来。最后是他爹亲自出面,才把人接来的。
自把花如屏接进家门起,他也确实再没回来过。为了联系方便,他给家里也买了手机。他娘开始还在里面骂过他们父子,是吃多了不得消化,染这号烂事。后来他爹在电话里悄悄告诉他:“没事了,你娘跟着花如屏学吊挂面呢,现在一口一个师傅的,还亲狂得给人家燣臊子(做肉臊子)、包扁食呢。你忙你的。”
一天,牛栏山突然气呼呼地把他叫去说:“怎么搞的,你们北斗村尽出怪人。草泽明也告状去了。”
“啊?!”安北斗的确感到很吃惊。
“我还问过,你不是说这人绝对与世无争,还是什么世外高人吗?他告的哪门子状?也是为那几条人命吗?”
安北斗摇摇头说:“不会的,那阵儿我倒是盼他出面。”
牛栏山用指头捣了捣他说:“你盼他出面?安北斗,我都猜着你在这事里边没起啥好作用,我还一直替你辩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