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有良还想推进,发现她推托的感情的确是真的。再加上也害怕她爸妈突然返回,他给发干的嘴里咕咚了几口冷茶,就撤退了。
他一走,她就突然想到了安北斗,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她甚至想到酒店去陪陪他。可到酒店一打听,说人已背着长枪短炮,上气象站山梁上去了,还拿了一床被子。气得她都想砸了他的门。这阵儿又有点后悔,不该让那么美妙的音乐舞步,终止在床前了。
安北斗今晚收获不小,竟然看到了五年前在黄道附近出现的那颗小行星。他当时就起名为安妮星。他甚至还把她们母女弄到山上守了半夜,想让孩子亲自看看这颗星星,并且说一旦证明是新发现,他就要上报小行星中心,予以编号命名。虽然杨艳梅觉得他有些“说鬼话”,但一家人还是很兴奋地把星空守了半夜。
他有好多次对小行星的特殊追踪,但都证明不是自已独一无二的发现。在浩瀚星空,找到一颗属于自已发现的小行星,是许多天文爱好者的梦想,但真正的发现者却寥寥无几。说明了发现行星的难度以及需要运气。但这颗小行星让他有点大喜过望。他清楚记得,那也正好是五年前端午节前后。那晚天空清纯得像擦拭一净的玻璃板下压了一块湖蓝色的透明纸。望远镜焦距刚调好,这颗不曾见过的小行星就进入了画面。以他十几年的天文知识积累,十分敏锐地觉察到,这可能是一次新发现。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山下,把杨艳梅和女儿接上来,想共同见证这颗他十分肯定的发现。那时杨艳梅也觉得野外过夜挺浪漫,虽然她妈说他们是一对神经病。可当他把她们母女接上山后,那一块却起了阴云,小行星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几年间都再没见过。但那一块始终是他的关注点。凭记忆,他断定,兴许这就是五年前光顾过的那一颗。他多么想现在就飞到山下,把她们接上来,亲自见证这颗他已在心中命名为安妮的新星哪!可他知道,女儿不在县城。杨艳梅即使不值班,对这个也已兴趣全无了。她甚至已将她妈那句话挂在嘴边了:你有病吧,老白眼张天的!他就只好一人独自享受了。
端午节这天,杨艳梅没有见他,是提前说过的要值班。医院值班,一上手术有时十几个小时,他也理解。但她给他送来了粽子,还有一些吃喝,倒也让他感到温暖。晚上,他依然去看那颗小行星去了。那个吸引力比什么都大。他甚至还怕她突然下班后,说要来宾馆休息,他还舍不得丢掉这次难得的观测机会呢。好在直到天亮,她都没跟他联系。直到中午,他正睡着,手机短信响了一下:
下午五点,我带女儿来宾馆,咱们一起吃顿饭。
五点她带着安妮准时来了。他兴奋得不停地给安妮讲着五年前那颗小行星可能回归了。为此他还给她讲了哈雷彗星的故事。他说天空的彗星和大海里的鱼一样多,光太阳系就在千颗往上。而这里面最数哈雷彗星出名。这是一个叫哈雷的英国天文学家,通过天体运行规律计算出来的彗星。据记载,这颗彗星七十六年出现一次,轨道如出一辙,哈雷便断定,是同一颗彗星的三次回归。并预言,七十六年后,它会再次回到太阳附近。可这时哈雷先生已经五十岁,觉得自已看不到它归来了。就在他去世后的一七五八年,彗星如期而至,因此这颗星星就被命名为哈雷彗星了。他对安妮说:“一九八六年,哈雷彗星又回来过一次,爸爸此生有幸,总算见过一面。二〇六二年,它将再次回归。而那时你都六十多岁了,爸爸也许不在人世了!爸爸今天要给你讲的是,五年前我在阳山冠上看到的那颗小行星,也许又回归了,我会计算它的轨道。如果证实是同一颗,我就准备申请以你的名字命名!”他还让安妮今晚跟他一道上山去,说或许能亲自见证呢。
在一旁点菜的杨艳梅叨咕了一句:“又说鬼话!”
安妮倒是很有兴趣听天文故事,不过她也问了一句:“爸爸,昨天过端午节,我还给姥姥说,你发现过一颗天上的小星星,要以我的名字命名呢。姥姥说,你爸尽干些不打粮食的事,有能耐把那颗星星拉回来,拴到自家后院才算本事。”
杨艳梅瞪了安妮一眼。
他说:“星星在天上那么漂亮,为啥都要拉到自家后院拴着呢?”
杨艳梅诌了一句:“你有那本事吗?”
“就是有那本事,有那必要吗?把好东西都拉回自家后院拴着,你们就给孩子教这个?”
她啪地把菜谱一合:“莫非你还要让安妮也跟着你去弄那些没头没脑的鬼事?娃连作业都做不完,你趁早歇着!”
杨艳梅有时也不喜欢她妈的浑身世故相,可有时不自觉地就重复了她妈的语言、表情、动作,这大概就是母亲对子女耳濡目染,以致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了。
见一面越来越不易,他也就有所克制,不让说天文,就跟孩子说了些学校环境,以及老师同学方面的事。
这顿饭吃得十分别扭,虽然鸡鸭鱼虾样样不缺,可滋味已不同于过去所有的家常便饭了。他突然感到,他的爱情、婚姻、家庭也像星际运动一样,似乎正在朝着永别的方向迅速演进。看着女儿的样子,他心中暗暗期盼着:但愿这个永别之时不要来临,或者不要来得太快,他还有点接受不了。
她们走后,他回到房里趴在床上,眼泪终于止不住哗哗流淌出来。
眼看天色已晚,他洗了一把脸,准备再上山观测去。据他估计,这颗小行星有可能像五年前那样很快消失,他还需要拍下更多的资料,以利于轨道计算。可就在他扛着仪器刚出门时,南归雁来了电话,说温如风突然失踪,据他老婆讲,有可能去了北京。他已派人来接他,一个半小时后镇上要召开紧急会议……
气得他猛地把电话挂了,手机扔了的心思都有,真是自已给自已买了个“拴狗链”。不是早已说好,再不管温如风的事了吗,死缠住我干啥?镇上干部又没死完,就我这只鳖好捉是吧?他开始想得很硬,不管,大不了给个处分。小行星可不等人,再捕捉,就是五年以后的事了。他多想给女儿在她充满梦幻的年纪,摘下这颗星星哪!这时,手机又连续响起来,见他不接,就用短信“速回”“切切”着,比催命鬼都难受。
“南归雁,我操你八辈祖宗了吧!”
可再一想,毕竟端着公家饭碗,关键时刻松螺丝,也不是自已的处事风格。他就骂骂咧咧地准备返回了。
41 京城
都凌晨两点了,北斗镇会议室还灯火通明着。今晚与会人多,连孙铁锤都列席了。
何首魁自叫驴开摩托翻车受伤后,躺了一个多月,因案子太多,已拄着拐上班了。今晚也被南归雁请了来,脸比以前更黑。
安北斗坐在大长条桌的最远处。照说还有连副股级都不是的新来者,他不至于活得如此叨陪末座。可今晚他偏要坐在这里,看都不看南归雁一眼。他对面就是孙铁锤。
温如风是今天一早出门的。按说昨天才过端午,不至于走得那么匆忙,可他就是一早就走了。有人看见他是顺河而下的。肩挎一个人造革皮包,手提一个大拉锁包,背上还背了一把二胡。有人开玩笑说:“温师,你这是出门卖艺呀!”他只哼了一声,没搭腔。温如风打小就能拉几下二胡,别人戏称“杀鸡”。安北斗知道,他弄了这么多年,把个《赛马》死活硬是拉不下来,好多地方酷似钝刀子杀鸡。这货背着二胡,明显是有出远门的意思。
自端午节前安北斗彻底交差后,接管温如风的是新入职的镇北漠。这名字有人开玩笑说,是适合做封疆大吏的,偏只考上了小镇的公务员。南归雁根据安北斗的分析,估计麦收前后温如风是不会出门的,镇北漠也就有所放松警惕。何况派他去驻村,也不单纯是看守温如风。谁知这家伙竟然在端午的第二天就上路了。
仔细分析,温如风是早有准备的,端午前就抢收了麦子。不仅快速收割、脱粒、烘干,而且地也平整出来,把毁茬苞谷都点下去了。还栽了几垄红苕蔓。当有人说他背着二胡,像卖艺的一样出远门了时,镇北漠就赶紧给南书记汇报了。孙铁锤也上门找花如屏问。花如屏糊了一脸的面,开始死不承认,后来问得急了才说,大概是去北京了!
天哪,乱子惹大了!
当所有被通知的干部集中到镇上会议室时,安北斗也赶回来了。他一走进北斗镇地界,见几座山都鬼火一样亮着,天空脏兮兮一片,就想骂人。当然最想骂的还是南归雁。
南归雁见他走进会议室,还站起来招呼了一声:“北斗,辛苦你赶回来了!”
他端直给了南归雁一个脊背。
南归雁仍是很礼貌地让他朝前坐。在机关,他有固定位置,可他偏就在末座叨陪了。大家把情况分析来分析去,他始终一言不发。
何首魁也趔着身子,看似是腰有伤,其实也对南归雁大有不屑。但南归雁始终对他礼貌有加:“何所,还是请你先做指示吧!”
“不敢。”可咳嗽了一声,何首魁还是开腔了,“这完全是小题大做。天要下雨娘要嫁,让他去嘛!我一直搞不懂你们怕啥?比如他告我渎职,我就不怕。证据不足,我就是阎王也不能随便拿人。急头半脑的,净办些皮焦里生的案子,教训还少吗?我不怕人叫我何黑脸,漂不白,没治!”大家哄地笑了,他接着说,“都半夜两点多了,我这腰也陪不起了。派出所就这态度,要人没有,要枪不敢给。我觉得也没必要让一个温如风牵着鼻子跑。哪怕上联合国告,让他告去嘛,怕啥?失陪了!”说完,他站起来,拄着拐一瘸一瘸出去了。南归雁还喊了两声“何所!何所!”,没留住。
这事无论何黑脸管不管,他这个书记都得管,这是镇上的大事。最后他决定,由副书记带着朱武干、安北斗、镇北漠一起,明早顺河朝下找。从行进路线看,温如风这次有可能从另一个县出境,然后迂回进京。南归雁还带着人走到地图前,画了几个红箭头,颇似一场战役打响前,指挥部里的调兵遣将、运筹帷幄。
安北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就又被卷进了温如风的烂事里。
会议结束时,南归雁还故意走到他跟前,想与他握握手。他的手没伸出来,并且还反问一句:“你咋保证的?”
“事态不是扩大升级了嘛!你最熟悉情况,知道他的秉性,你不出面谁出?”
“你就能捉鳖!”说完,他一脚踢开门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随着副书记一起出发了。因为要撵人,他也没好带更多行李,但单筒望远镜和照相机仍背着。副书记还说:“北斗,背这些东西能跑动?”
“绝对落不到谁后头。”说着,他还真走在了最前边。
当他们一路找到另一个县城,折腾了一天一夜,连温如风的蛛丝马迹都没寻见。副书记就决定,由安北斗和镇北漠端直去北京。南归雁有指示,如果在另一个县城找不到人,温如风就有可能放了烟幕弹,仍是从本县出境的。因此,副书记又带一干人折了回去。
安北斗带着有点瓜头愣脑的镇北漠,从北京一出西站,就傻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两人嘴张多大,东看看,西望望,世事大得没法想象。他见镇北漠的嘴比他张得还大,更冒傻气,他就把自已的嘴先合上了。看来一切主意都得自已拿,镇北漠说是大学生,也没进过北京,人不跑丢都算万幸。
他先走近了一个戴着红袖圈的老大爷。有红袖圈,就是一种问路的安全保障。红袖圈上印着一圈黄字,好像与卫生、治安都有关系。但老大爷眼神并不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上,而是操心着各种随手扔下的瓶瓶罐罐、纸壳纸盒。在不远处的墙拐角,就放着一个他收集杂物的蛇皮袋子。说是拾破烂的,却戴着红袖圈;说是治安卫生管理员,却兼顾着拾破烂。安北斗想帮他给蛇皮袋子里塞纸壳子,老大爷明显是有一种警惕的:“干吗?干吗?”一口标准的京腔,嘴里像是转着一个陀螺,让人立即就肃然起敬了。
他也用普通话回敬了一句:“叔,额(我)们是西北的,来北京办点事情。请问一般来京告状的人,都会朝哪搭去?”
这段普通话说得,连一个字都不标准,让镇北漠的脸甚至都有点挂不住。
戴红袖圈的老大爷更加警惕起来:“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