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我要说的是,北斗七星山,我独占了一个勺把,地盘足够展翅翱翔。食品也曾经丰富得朱门酒肉臭。那些盘桓在其他六座山上的同类(每座山上都居住着几十口子),都特别艳羡着我的“独户别院”,也有“参与开发”的各类磋商,都遭到我不容置喙的严词拒绝。我习惯于独自用餐,喜欢欣赏被我攫住咽喉的动物最后的哀嚎、惨叫和蹬腿表演。尤其喜欢独自安寝、思考一些大问题。总之,是独自享用着这个山头上的一切吧。哪怕多余的田鼠腐烂、雀鸟老死病故、昆虫一再蝶变作茧,也不许同类来享用一星半点。谁让我是金色的高贵品种,就连爱情,也是不大喜欢把谁娶进门来,让它成为永久新娘,从而破坏我独享宁静的。南宋有个名气不大的词人朱淑真写过一阕《减字木兰花》,开头就是:“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更像是在总括我的生命行止。人类以为猫头鹰是一夫一妻制的典范,那是大致情况,我属例外。需要的时候,我会到附近六座山上走走看看,遇见心仪者,就献上一只勺把山上的田鼠,以求美满的瞬间联欢。据说也留下了不少杂色品种,就由它们养着去吧!我只会像父亲一样,在适当的时候,挑选出一只别的动物议论纷纷的金毛品种,领来接续继承权而已。现在竟然在一夜之间,那“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的祖训,崩毁于一旦了。据说其他六座山上的同类早已撤离了,而我还在做最后的坚守,以保持仓皇辞庙时不同于它们的那点淡定与尊严。

让我十分不理解人类的是,怎么就那么喜欢热闹,以致晚上都要点亮。他们不是喜欢标榜孤独吗?什么百年孤独、千年孤独,好像孤独就是一种生命高级状态。可惜的是,他们连一刻也享受不了像我这样真爱真懂孤独的孤独者的孤独。他们没事就爱朝一块儿凑,生怕冷落得活不下去。动不动就要沟通,要寻求理解,甚至和解。终是活得猥琐而不自信的表现。尤其是连黑夜也不放过,要折腾,要狂欢,要娱乐至死。不像我在白天就会休息。他们自然也应该在黑夜中安眠一下。我见过他们睡觉的模样,那就跟死了一般。金钱、美女、美食、房子、级别、职称、荣誉都不要了,天下也跟着很是太平了。可他们一旦醒来,立即就会想到墙缝里偷偷塞着的那卷钱或什么金货;以及迫不及待要喂进嘴里的动物残骸;尤其是哪怕死也要先搂住再说的某种情欲烈焰的火山爆发。关键是他们的相互残害,只有死了才了了。一旦醒转来,害人之心便立马毒如蛇蝎般地膨胀起来。总之,我对他们自诩为地球上的高级生命,保留着还有很大提升空间的意见。

生命是什么,是运动,是呼吸,是反应,是生长,是繁殖,是吸收营养,也是不断排泄的过程。追本溯源,所有生命都有共同的进化根源,并且在基因层面相互关联。这是谁说的我忘了,我不喜欢考据,也不需要在c刊上发表论文,光注释就一长串。也许我们最早就是一条鱼,而后来有的站立行走,有的展翅高飞了。但从本质上讲,所有生命关系都是相互依存的。可人类偏要认为他们是高级生命体,有主宰和把其他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对权力。比如“点亮工程”,就把我们逼得彻底失去了家园。他跟我们谁打招呼了?口头上喊叫要保护动物,实际又在以我们的牺牲换取他们的幸福与享乐。生了怪病,只要怀疑上某个病毒来自我们中的某个成员,立即就会予以无情捕杀。作为动物界的智者,我真是感到无助加无奈。他们见不得我发声,我偏想在他们狂悖至极时给以决绝呐喊。

我知道他们不喜欢“夜猫子的叫声”。人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足见他们对说出事物真相的动物有多痛恨。传说有一只白鸦因为告诉主人,说他老婆偷情,而主人一气之下宰了老婆,却又念着老婆的好,就把仇恨记在说出真相的白鸦身上,从而把它的白毛扒光,烟熏火燎成了一只乌鸦。从这个教训看,管住自已的舌头何其重要啊!谁烂嘴,谁将受到白鸦变成乌鸦的惩罚。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对人类的狂悖哇呜!哇呜!叫几声。

蝙蝠食物储量终于只剩下最后三只,我已毫不留情地实现了它们的转世。尽管惨叫得我也有些受不了那声波的过度振荡,但还是在它们的最后舞蹈中,给以剧终的造型。

我要彻底离开勺把山了。白天无法行动,黑夜又处处点亮。我只能在黑白交界的黄昏,冲出山洞,急速朝大巴山方向逃窜。实在不喜欢这个修辞,与我的尊贵有悖。可还有什么词能表达我此时内心的悲凉与仓皇呢?

苍天哪!怎么还有几只蜘蛛在洞口大加网络、以图抓捕小得可怜的散落蚊蚋。蜘蛛在我的餐饮中,大概相当于人类的螺蛳吧!虽不能作为主菜、大餐,偶尔食用一下也是有点意思的,何况我已节约食品到了面黄肌瘦、四肢乏力的地步。这些家伙似乎有一种预感,见我徐徐滑翔而来,立即日地一下,如飞机起飞与降落般地四散逃去。我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最后的晚餐。只要它们细腿微微抖动一下,我就能判断出它们的准确位置。我们的听力是超常的,比人类高级一千倍不止。我们的耳朵一只高一只低,上下呼应、左右逢源,再复杂的集群信号,都能迅速辨别出来龙去脉。几乎没费吹灰之力,我就将蜘蛛和它们费了洪荒之力网来的蚊蚋(此时还紧紧搂在怀中)全部笑纳了。这实在有点不雅,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尝出滋味,就囫囵下咽了。

我终于在灯泡还没有发光前飞出了山洞。仍是保持着基本贴住地面飞翔的习惯,总想最后再抓点什么带走。

大地呀!怎么就如此幸运地遇见了这只已让我讨厌很久的老公鸡了。只要食品充足,我们一般是不会去抓捕人类喂养的那些家禽的(肌肉也不筋道)。尽管我脚下三四百公斤的重力,足以扑倒他们圈养的任何动物,但我们还是保持着互不侵犯的基本生存原则。可眼下既然你们不仁,我也就不义了。何况是这只让我讨厌不止一两年的金黄色公鸡了。首先它不应该是金黄色(这颜色我也是听来的)。关键是它总有二三十只以上的母鸡陪伴左右,一派傲岸气象,全然缺乏生命的自律意识。它就是地上的一只公鸡而已,怎么敢在有金色猫头鹰出没的地方耍这等威风?苦我久矣!今天自然是要破除一些与人类之间的默契,将它顺手牵羊,不,是予以报复性惩戒了。稍事逼近,它就吓得双腿打软,单等束手就擒(你以为公鸡有多大能耐)。我只轻轻一抓,就像起重机吊了一只小绵羊,昂头而去。我看见身下失去了护佑的一大群母鸡,倒是有一种获得解放感,哥大哥大地发出了声部不同的纵情歌唱。

就在这时,我的家园爆亮起来,他妈的“点亮工程”!我要再晚几分钟启程,大概就会像醉汉一样栽倒在山洞外的某一个悬崖上了。

39 织女与牛郎星

杨艳梅借调到县医院时间不长,她爸就被提拔到县农业局做副局长了,正儿八经副科级。据说有些在乡下熬了好多年的副镇长、副乡长,想平挪到县上都很难。可她爸是提升调动,一步到位。她妈户口随迁。而杨艳梅的调动,是在她爸的答谢宴会上办妥的。

为这桌宴席,她和她妈忙了好几天,菜品连熊掌都上了,并且是前右掌。据说熊瞎子爱用右掌吃食,尤其是掏蜂蜜、雀蛋、蚂蚁、蛹虫,吃完总舔个不住,口水就让这只掌拥有了特别充分的营养物质。一头熊的另三只掌,加起来都没这只贵,值一部高档手机钱。她还跟她妈探讨过:“要是左撇子熊呢?”她妈在她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说:“就你想得怪,左撇子也没右掌贵,客人要的是这个名分。”那天各种家禽野味,时蔬菌类,总共弄了三十二个菜,俗称“八大件子”。

所谓“八大件子”首先是八个凉盘,四荤四素。四荤用的是凉拌猪耳朵;温拌腰花;清蒸腊肠、腊肝、腊猪心外带血豆腐干(属腊味小四拼);还有一个她妈最拿手的菜,就是把猪小肠缠在筷子上,扭成麻花状,用炖罐文火煮熟,然后起锅晾干,切成椭圆形薄片,再用葱、姜、蒜、醋等佐料调制后,仍扣成麻花状盛盘。在北斗镇这是杨家一道名菜,一般招待书记镇长或上边来客,她妈才置办一回,因为仅这一道菜都得收拾大半天。四个素拼盘,无非是芝麻酱拌油豆皮加黄瓜丝;黄豆芽加红、青两色大炮辣子丁(黄豆只能长出米粒大一点芽来,还必须提前剥掉豆皮);还有一道干辣椒炝莲菜,会放点黑木耳做点缀;再就是油炸花生米,这是喝酒必不可少的。她妈特讲究,一般招待重要客人,花生米提前要反复挑选,个头绝对一般大小,都是品相、色泽极其饱满好看的那种。下面是八个主菜带八道汤盘。这大概就是“八大件子”的主体了,讲究上一道硬菜配一道汤。八个硬菜和八道汤也是讲究四荤四素的,但招待的客人特别当紧,也就破了规矩,上的荤菜可以是六道,甚至八道全荤。这天她妈就是这样准备的:第一个端出来的是香酥葫芦鸡;第二道是松鼠鳜鱼。这两道菜都是吉(鸡)庆有余(鱼)的一种讲究。第三道是红烧果子狸;第四道是一虾两吃(那时县城活虾极少,从省城拉回来能晃荡晕死一多半,所以价钱特别贵);第五道是天麻炖野猪肉;第六道是牛肝菌炒麂子肉;第七道是红烧嫩笋野鸡(野鸡学名叫雉鸡,尾巴特别长,多被舞台上吕布、周瑜、穆桂英、樊梨花等男女英雄,弄去做了插在头顶上以示英武的翎子);第八道就是精心炮制了三天三夜的熊瞎子前右掌了(但愿不是错砍了左撇子的前右掌)。八道汤是与八道主菜交叉上桌的。今天的第一道就是王八汤,这自然是最硬的一道汤。王八绝对是在河里捉的,这个好认,家养的一看就乖巧,脂肪厚也懒得动,生长期短,颜色自然偏嫩;而野生的偏黄,有蜡质感,体态矫健、爪子锋利、贼劲死大,都买回来两三天了还试图从深铁桶里越狱逃跑。第二道是鸡蛋饺子黄花木耳汤:把鸡蛋摊成小饼,包上肉馅儿,扣在碗底蒸熟后,翻在汤盆里,是一个碗状的坨,然后把烧好的黄花木耳汤浇上去就是。第三道是铁棍山药炖猪蹄;第四道是酸辣肚丝汤;第五道是鲫鱼汤;第六道是生汆丸子汤;第七道是青蛇汤(杨艳梅死不让弄,嫌恶心,可她妈听说如今县城人讲究吃蛇,上了蛇,宴席就是一种档次,也就从饭店弄了一条炖好的青蛇《白蛇传》里把赤胆忠心的青蛇叫青儿,好在不是白蛇,那可就把一个戏的主角炖了);第八道是百合煮汤圆,这也完全是一个讲究。一般“八大件子”到此就过了大劲,最后吃米饭无非是再上两个扣碗肉而已。但今天杨艳梅她妈又另加了八道下饭菜:豆酱蒸扣肉,豆腐乳蒸扣肉,梅菜蒸扣肉,粉蒸扣肉,外加一个小炒(土豆丝、绿豆芽、粉条、肉丝、豆腐丝、木耳丝、青椒丝、黄花菜八样混炒),一个洋芋粉饼炒腊猪脸(这是山乡几个县的最爱,尤其猪拱嘴那儿筋道又脆落,特别耐嚼耐品),还有一个生腌芥菜和一个生腌线椒。这两个菜一上来,杨艳梅她妈先自谦一番:“对不起,慢待贵客了,随便抓两个烂腌菜,凑个碗数。”谁知就这两个菜下饭最可口,吃得最多,因为实在是吃腻歪了。都说:“今天杨局长和嫂子算是给我们普及了啥叫真正的‘八大件子’常识。”

现在该说说客人了。这也是一个特别豪华的“锅底”,主宾是那个几月前就答应给杨艳梅她爸捻弄副局长的常委副县长,再就是组织部部长。副县长还带着老婆(也是副科)。其余还叫了两个退到二线的副县级,过去都是在台面上吐口唾沫能把地砸个坑的人,至今“余温尚存一息”,是副县长的老哥儿们弟兄,要说蹭饭,他俩也算。还有卫生局局长等。杨艳梅她爸首先感谢了各位的鼎力支持,自已咣当咣当干了三杯,然后才请副县长讲话。副县长非常干脆:“都在酒里了,干!”大家就吱溜一声,把杯中酒喝得干干净净。酒是好酒,原谅这儿就不做广告了,一箱六瓶,喝完又打开一箱。那时这酒还算便宜,可一次招待客人能动用两箱的也不多。当第一箱喝完时,副县长端起酒杯把卫生局局长叫了起来,说:“老杨的女儿已经借调到你们县医院了,啥都不说了,干一杯!还有你,你,都端起来端起来,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在酒里了,干!”说完,他先带头干了。那几位也就跟着吱溜吱溜喝得见了底。其实本不需要那么大的响动,也不需要错位发声,但这响声无论如何都是要让提议者听见的,尤其是还得配合上十分夸张的俯仰动作,这就是酒场的大学问了。

而在几个部门领导前仰后合地饮下“话在酒中”的美酒时,杨艳梅刚好端上那道青蛇汤。她本不愿端这道,但她妈坚持要让她上,因为“重头戏”要来了。前边她爸已经把她介绍给各位客人了,不认识的都在惊叹:杨局长还有这么美丽的一个千金,难怪说北斗镇出天仙了。但酒没喝尽兴,话也就没朝深处引。当第一箱酒都成了空瓶子,杨局长毅然打开第二箱时,杨艳梅刚好把青蛇汤端上桌。那位副县长就让卫生局局长等几个站起来,干了那杯尽在不言中的美酒。事后半月,杨艳梅的正式调动通知就下发到北斗镇了。

安北斗“日弄他爹当看守”的事,在北斗镇一时传为笑柄。他爹那天被他背回去,整整在床上困了三天,水米不进,还发起了高烧。他娘从镇上“打连枷”回来,见老汉成这样,气得把儿子骂了几个来回还不解恨:“你不知道你爹是齁包子(哮喘病的土叫法)?喝不得凉风,见不得沙尘,闻不得花粉,哪里就受得面粉了?温存罐和花如屏见天推磨、压面,都是用头巾把脑壳包得跟打锣槌一样,只露点眼睛,眉毛还都上满了霜,你是要把你爹朝死里呛啊?那么大的世事,人家把你差到一边,你还把老子也搭上,亏死先人了!”好在他爹吃了土医生的偏方,没几天,缓过劲来,他就回镇上去了。

其实镇上这次闹的笑话更多。首先是几个记者跌进粪坑的事,并且大社、大报、大台居多。市县小报、小台记者不让靠前、不让挡道、不让乱窜,还反倒没机会跌。实际掉进粪坑的只七八个人,但最后传成了一二十个。还有市上一个秘书长,最后也传成了副市长。这很是让南归雁担惊受怕了一阵。怕领导批评,更怕记者杀个回马枪,整个“假典型”,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基层最怕的就是那些“害死人”的真假记者。挎着照相机、夹个本本满世界乱飞。也的确有专门下套弄钱的主儿,套不上就害人。那晚领导看完晚会后,说了两个字:“不错!”当然路上又补了几句,“尤其是那三个‘外星人’不错,啊!”再问了演打连枷、插秧、犁地的都是不是当地农民。因为有好几处都出现了满台乱跑的现象;还有扬起连枷,把连枷头端直抡到十米开外,打了别人后脑勺,痛得立马晕倒在地的;后边犁地的牛,有一头还突然发飙,冲到了前台;等等,反正大小出了十几处事故。气得导演一个劲埋怨镇上不该临阵换将,说要是那个“安协调”在,也不至于犯这么多低级错误,出这么多糗事怪事。

北斗镇有句古谚:道土走后房前屋后的纸,唱戏走后房前屋后的屎。这次是真的应验了。演出只进行了一场,而收拾摊子整整弄了半个月都不得零整。原想接着演几场,甚至还想“永久驻场演出”呢,现在看来是极不切实际的想法。光这几千演员大小便都成问题,弄了几个临时厕所,也没人进去,关键是已搞得下不去脚了,还别说几百头牲口要吃要喝要拉。外请专业演员、舞美团队就更别提了,见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人吃马喂都背不住,何况其他开销。最后只好宣布:暂停演出,等待加工提高。其实是作鸟兽散了。好在山是点亮了。县城和其他乡镇也陆续来了些看热闹的。的确是好看,可在经济上发胀不大。只零星带动了几个炸麻花,烤红苕,卖醪糟、凉粉和擀面皮的摊子,一般都是看一眼就连夜走了。

安北斗这回总算交了差。全镇最担心的不稳定因素,竟稳如泰山,反倒是孙铁锤胡闹,让粪坑事件“抢了头彩”。孙铁锤过去天天都爱到镇上晃荡,说最近半个月再没闪面。南归雁也答应安北斗的要求,再不让他当看守了。刚好镇上新招来一个公务员,说让锻炼去。已进入夏收,估计温如风也不会乱跑了,那是个在路上见一粒麦子都要捡回去的老农性格,虽然年龄没过四十,但一切习性都是老一辈的传统和做派了。目下龙口夺食,只怕是把他撵都撵不走的。

南归雁也听说了安北斗父子看守温如风的“笑话”,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就再次暗示说,会很快给他安顿一个位置。可安北斗现在操心的不是位置,而是家庭。杨家已全部办进县城,连女儿安妮的户口都迁走了。而且岳父又得到了提拔重用,估计丈母娘的脸色会更加难看,走起路来,她那本来就并不拢的双腿,大概会霸道得更斜更宽了。可无论如何,自已毕竟是做父亲的人,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也得再去努力一下。何况杨艳梅也没说跟他分手的话。

南归雁同意他到县上住一段时间,他知道牛郎织女的日子不好过。但他是一把手,没办法。他也听到一些安北斗与杨艳梅已貌合神离的传言,就觉得特别有给他放一段时间假的必要。加上安北斗去年的公休假都欠着,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他甚至下命令说:“过了端午节再回来!在你调到县城以前,我也会给你这个牛郎常放假的。”

安北斗苦笑了一下,就先回村里帮爹娘把麦子一割,又抢在头茬上了脱粒机,一切安顿好后,才准备上县。也许是看守当惯了,突然一解除,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他发现自已几乎一多半心思仍在温如风身上,竟老想朝他家里瞅。这货最近不仅一早就下地抢收麦子,而且中午晚上都闲不下。村里那些长眼色的,怕孙铁锤不高兴,也不敢帮温家收割,因为他们两家地畔子紧挨着。而到孙家麦田舔尻子的倒不少,还生怕磨亮的镰刀插不上手。没人帮忙,温如风和花如屏就自已干。晚上,安北斗还架起大炮筒子观测过,天上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全是脏兮兮的光。而温家的夜晚,却灯火通明着。新麦子下来,都急着要吃新麦子馍、擀新麦子面呢,这货就忙得见天都是凌晨一两点才歇磨熄灯。一早,夫妻俩又到地里收拾毁茬田去了。这小日子过的,那才叫男耕女织呢。

安北斗觉得真是犯贱,还惦记着这个货,是寻着上砧板挨剁哩。

端午节头一天,爹娘也催他麻利去看媳妇、孙女,他就上县了。

40 端午节

杨艳梅特别适应县城生活,觉得那简直就是换了人间。加上她爸又是一个副局长。在县城,也不算小官,一万多人口的地方,可以扳着指头数的也就那么几十个,并且还有那么多扛硬后台。自已调动,包括安妮上学,都没费吹灰之力。她所要做的事,就是将在镇上的穿戴打扮,全部换成“县城范儿”。县城人开口闭口别人都是“乡下来的”,曾让她很不自信过。自打她爸上任副局长,自已也正式调来,并彻底把浑身上下的衣帽鞋袜包括烫发样式革命一番后,走在人前就完全自信了。

最好的日子大概就是当“女光棍儿”。孩子利索了,上学接送有姥姥。想回家吃饭了,她一到家,她妈就能把饭端上桌。想出去玩了,哪怕唱歌跳舞到半夜,就说加班了事。晚上即使不回去,医院宿舍也能住,虽然是三人间,可平常真正在那里睡的至多一两人。关键是老公不在身边,她想跟谁吃饭、跳舞也没人管。偶尔也会感到寂寞,有点想安北斗。可一想起他那副窝囊相,抬孕妇、背死人、蹲坑放哨的,跟县城干部气质简直没法比,心里就会凉半截。尤其是她妈又爱嘟囔,她就更不愿解决目前的状况了。其实那天请客时,有人是问过她配偶情况的,结果让她妈一下给支吾开了。也不知咋的,她妈越来越见不得这个女婿,说好歹得让他在底下奋斗个正股级,要不然,嫌调来太给杨家丢人现眼。

安北斗来县城,提前也没跟杨艳梅打招呼,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尽管他也知道,她大概既惊不起来也喜不起来,可毕竟几个月没见了。他在酒店登记后,先洗了澡,才给她发信息。虽然有了手机,但还是很少打,她老不接。接了也甚冷淡。因此,手机也还是当传呼用了。过了许久,杨艳梅回道:“我五点半下班。”他就躺下睡了。一觉醒来才四点半。他也没再睡,就面对镜子,把头型捯饬了一番。大概是电吹风质量太差,还把最关键的一撮毛烫焦了,发出一股胶皮臭。他又躺下看了一阵电视,直到六点过几分,她才敲门进来。

杨艳梅现在完全是县城范儿了,尽管是自已老婆,见了面,他甚至都没有搂抱的勇气了。虽然此前,他已设想过多种相见法,都与激情四射、泰山压顶、势如破竹、鬼魂附体的量级相当。当人真的来到面前,那份高冷、淡漠,甚至身子人为一闪躲,他的激情和自信就顿失大半。那一身洁白到鞋袜甚至包包的装束,与他穿的酒店睡衣(尽管也是白色,但上面明显有烟头烧出了多个窟窿的破旧色)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那个他想象了一下午的久别胜新婚场面,不仅没有如期到来,而且还出现了让他生命激情顿感萎蔫的断崖式降级。

她用手摸了一下圈椅,看有没有灰尘。宾馆布草虽然破旧一些,卫生还是勉强能说得过去。她就跷起二郎腿坐下了。不得不承认县城与乡镇之间的生活差距。杨艳梅是比几个月前漂亮、年轻、性感了许多,甚至已逆回到生孩子以前的状态了。这还是自已的老婆吗?法律上肯定是,但心理距离,似乎有点像城里人会见乡下穷亲戚。

“你咋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能听出,她话里似乎有埋怨的意思,就结结巴巴地说:“明天过端午……来看看你和安妮。”

她端直说:“我端午值班,不放假。今晚……还要上夜班呢。”

他就有点恼火甚至上头了:“安妮……我也不能看了吗?”

她也觉得有点理亏似的:“谁说你不能看了。你……不是老惦记着星星月亮吗?”说着,还故意盯了一眼他的大炮筒子。

“看星星月亮咋了,恋爱时,你不是也爱看吗?怀安妮时,你不是还在山上没人的地方,敞开肚皮,说让孩子也提前看看星空吗?现在咋这反感的。”

她一笑说:“看吧看吧,那是你的事。像你这样的人,满县城我还没听说一个。社会都到哪一步了,你真有闲心。”

“怎么你也是这观点,我耽误谁的啥事了?”

“没有没有,你谁也没耽误。你吃了没,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实在对不起,晚上……要值班,没时间陪你吃饭。家里……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去。”

“不吃。你拿走吧!”他真的生气了。

倒是杨艳梅起身脱起了衣服,并且是脱得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

他把头一直低着,只看见了她美丽的脚踝骨。

“要不要,不要我真上班去了。”说着她就要穿。

他突然觉得某种美好的东西是要彻底失去了,就站起来,哗地将睡衣褪到地上,一把搂住了她。并迅速找到了久别重逢后的兴奋。但对方似乎已没有什么激情,就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她甚至不愿深度接吻,头还一个劲地朝一边偏。自已是刷过两遍牙,而且还嚼了口香糖的呀!是不是电吹风烫煳的那块儿发出了怪味儿?他生怕她看见了自已头上那点“破绽”,但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朝那儿正眼瞧过一下。他还是在努力寻找着昔日那份和谐与融洽。

“你稍快点,我真要值班!”

他就出溜下来了。

“是你不要的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