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斗问：“像啥？”

“不是叫阳山吗？导演要求威武雄强、坚挺有力，是不够坚挺呢还是冠状不明显？电脑灯可以随时改。”

安北斗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丁老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大的演出，弄个这玩意儿不合适吧？”

“那弄个啥玩意儿合适？”

“你看噢，我们这儿叫北斗镇，这次旅游宣传也是冲着北斗七星来的。古代中国把天空分为二十八星宿。世界上还分成了八十八个星座。无论星宿、星座都有图案、故事。不知丁老师是什么星座？”

“巨蟹座，咋了？”

“我是说能不能给背景山上打些星座图案，既形象，也很美，还能普及天文知识。比如北斗七星，就在大熊座……”

“弄个黑乎乎的熊，好看吗？”

“巨蟹也行啊！白羊、金牛、狮子、双鱼座，凡动物都会有趣，也都会好看的。”

“给我的脚本上就这样写的，你自已看去。”说着，丁大师把面前画得五马六道的几片纸，推到了安北斗面前。上面果然写着：“阳山冠，象征着昂然耸立、坚挺不衰的阳刚气象，这是人类延绵不绝的生命图腾，请舞美设计和灯光师借山体之势，做好有关生殖崇拜的象征造型。”

安北斗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说：“这是北斗第一星哪！从远古到现在，人们面对天空，好像还没有叫出阳具座的。星座都有象形感，比如天龙、天鹅、天箭、天鹰、天秤、天蝎、长蛇，甚至巨蛇座，可还没有叫乳房或屁股座的，尽管很多星辰的布局完全可以这样去想象，但从来没有这样叫过，说明人们对天空是有一种敬畏感的。阳山冠，是象征天枢星，枢有门轴、枢纽、中枢神经的意思，还是请丁老师给造一个更美更好的形象吧！”

丁大师倒是不犟，拿起对讲机就喊：“顺子，把背景上靠东和靠西的四十台电脑灯，统统朝外移动五米，我要重做程序。”由于“安协调”把天文知识讲得头头是道，丁大师倒是有些尊重的意思，就说：“你把八十八个星座的动物图案选上几个典型的，我晚上连夜做程序。”

“谢谢丁老师！”

安北斗高兴地正在给一片纸上画星座图案、标动物名称呢，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南归雁。只见南书记一脸的严肃神情，好像是又遇见什么大事了，他就赶紧跟着出去了。

35 外星人

事情的确是闹大了。明晚的“点亮工程”省长要来看。当然，是副的。一个副省长突然要到北斗镇来，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体。这么多年，镇上来的最大官，就是行署副专员。自撤地建市后，还没来过。这次是副省长陪同国家铁道部一个领导，来考察铁路建设规划，刚好经过北斗镇，县委王书记便邀请一起看看“点亮工程”，也是为了坚定人家规划的决心。这事对于北斗镇来说，就像一跤子跌进地窖里，无意间拾了一疙瘩金子，却又烫手得要命。接待问题先不说，王书记首先提醒：“你们北斗镇人爱告状，尤其是那个温如风，可不敢领导一到，先扑通一跪，把好事就搞砸了。”南归雁满口保证说：“一定做好保障，请书记放心！”

放下电话，他第一个就找到安北斗。照说，这事现在还是高级机密，镇上其他领导都不知道。他得先稳住温如风再说。现在怪事多得很，越不想让谁知道的事，人家知道得越早。bP机一过时，手机在乡间也迅速就不是啥稀罕物了。开会时，只要有人出去上一趟厕所，啥消息都走漏了。最近为一些工程包揽和分工的事，班子内部也不是很和谐，难保谁还恨不得让温如风跳出来给他弄个难看脸呢。

他刚说完，安北斗就说：“我不是已经跟你说好，再不看温如风了吗？”

“可情况特殊不是？”南归雁表示出了十分恳切的态度。

安北斗是真不想再沾这事了。再沾，别说岳父、丈母娘、老婆、女儿瞧不起自已，恐怕连整个北斗镇人都要下眼观了。尽管“点亮工程”他不喜欢，可分给自已的那一项工作，还是干得比看温如风有意思。他也很是坚决地说：“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协调晚会……走不开。”

“晚会我找人协调，你必须去稳住温如风。这个比晚会重要。”南归雁的态度更强硬，并且向他保证说：“就这一次，明晚一结束，立马变回来。”

领导永远都有办法让你干特别不想干的事，你还抹不开面子张不开嘴去拒绝。尽管是同学，但人家毕竟是上级。他叹息了一声，也没再表示不同意。

南归雁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恐怕得立马动身回村去。到位后尽快给我来电话。从现在开始，你的岗位就是全镇最重要的岗位，随时保持联系畅通。这件事须保密。你到位后，我再召开会议。你离开也得自然些，保持内紧外松。”

就在这时，有人跑过来喊南书记，说总导演那边发火了，嫌“安协调”跑得没影了，晚会弄不下去。他看看南归雁的表情，南归雁毅然决然地：“你去吧，我协调。”说完，他还真朝晚会现场那边走去。

安北斗骑上摩托，刚发动，手机就响了，是南归雁的声音：“北斗，你还得到晚会现场来一趟。立马！”他就又朝晚会现场一路小跑过去。

到了现场才知道，总导演不是一般发火，而是戴上帽子、披上风衣要拜拜了。这些人才不管你小镇上一个书记不书记的，他就觉得用“安协调”顺手，使一个眼色，都知道朝哪儿用力。上千人的场面，地方上没有一个能协调、会沟通的人，总导演一点办法都没有。开始他们以为把农民组织起来，打打连枷、插插秧，再锄草、犁地、放牛羊，又不跳芭蕾、霹雳舞啥的，大概很容易，取名就叫“自然生态舞蹈”。没想到会这么难怅。总导演说了一句很精彩的话：我都不知道李自成当初是咋整的！眼看场子都要砸了，南归雁不得不把安北斗又叫回来，悄声对他说：“请来的这些爷难伺候得很。咱的人也不好协调，灯一亮，音乐一响全乱套了，满场乱跑乱叫唤。你先对付着把彩排搞完，注意带上两个人，逐渐把你替换下来。彩排一结束，立即回村。我先去搞接待方案。”

安北斗就又协调起晚会现场来。大概是他跟乡民熟悉，说话也亲热、生动、尊敬些，容易把导演意图简单明了地传达给大家，所以晚会很快又有了秩序感。

那个从省城来的装台领队刁顺子，还专门跑到他跟前跷了个大拇指：“高，还是安协调高！一样的话，你说出来，这些下苦的愿意听么。这不都把连枷打得美美的，牛在后边也走顺了。你那个建议也好，咋能给舞台背景上扎个大毛垂子，这是高台教化呀……”说着他还“阿嚏”地打了个喷嚏，像是有些感冒，但仍在夸，“你看现在多好，又是金牛，又是白羊，又是双鱼的，看着也吉祥么！就是把装台的整苦了，几百台电脑灯，你安协调一句话，害得我们几乎一多半都移了位，到这阵了，弟兄们连夜餐都没着落。但工作你放心，绝对是指到哪儿咱打到哪儿，即使饿得前胸贴住后背，都没马虎过。”说着他又打了个喷嚏。

安北斗听出了刁顺子话里的意思，就跟身边人说：“这十几个装台的的确辛苦，三天三夜连轴转，让给大灶说，给人家晚上弄一口热乎饭，加个夜宵。再给熬点姜汤。”他看那人有点为难：“你就说南书记特别交代的！”那人才去了。

顺子又把安北斗的脊背轻轻拍了一下，再次竖起大拇指：“高家庄的高！安协调就是高！”

晚会最精彩的节目，还是火烧天父子仨演的《外星球来的三个和尚》。

节目主持人一报幕，所有群众演员和一些挤进来看热闹的观众，一下就骚动起来。因为他们父子仨既是秦腔戏曲名丑，也是电视上露脸特别多的喜剧明星。陈彦在长篇小说《喜剧》里对他们的火爆演艺生涯多有描述。

灯光师故意用三台煞白的灯，将三个剃得亮晃晃的菱形脑袋送了出来。不得不服，这三颗头颅真是长得过于“奇险诡谲”了些。

父亲火烧天先开口，然后兄弟俩打配合：

地球上的女土们、先生们、朋友们，听说你们还称父老乡党们：

我们来的地方有点遥远，

路上就走了一百二十三点六光年。

从月亮到地球，光线以光速走是一秒零三，

你想想我们为来祝贺演出走了多少天？

不来总觉得有点欠，

毕竟你们遥望了我们二百多万年。

亲戚朋友越走动关系越谄，

不走动就活成了光棍儿一条单打单。

从长相上可能有些让你们不太满，

可在我们天枢星的卫星上咱父子仨都是抢手的靓仔俊男。

宇宙浩瀚，审美也许完全相反，

你们喜欢的公主在我们那儿只能刷锅洗碗。

太空大得没有个边边沿沿，

不是光你们地球人会说会谝能咥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