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1)

似有所感,昏迷中的人手指微微一颤,她急忙将他的手握住,安抚般摩挲着他手背上冰凉的皮肤。等着昏迷中的人睡得安稳了,陆晓怜才苦笑着继续说下去:“师兄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他想要一个真相,我总不能拦着。”

金波道:“至多再两日,我便能将陆掌门身上的‘失心蛊’逼出。到时?候,看叶广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止是叶广,还有贺启。”陆晓怜垂眼盯着贺承昏睡中仍微微拧着的眉头,“他虽然没有说,可我看得出来,知道贺启与凤鸣山勾结,与无涯洞、逐月阁两起杀戮都有关联,他心里很不好受。从?枕风楼来青山城,长途跋涉,到后来他实在撑不住,终日神志昏沉,有一日也不知是把我认成了谁,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反反复复地同我说抱歉,说是他没把贺启教好。”

说到这里,陆晓怜恨得咬牙。

她与贺承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在她的印象里,贺承没掉过几?次眼泪,小时?候上房揭瓦摔断了腿没哭过,后来替陆岳修背下无涯洞外残杀同道的骂名没哭过,伤病缠身被逼得武功尽失时?日无多也没哭过,却为贺启的事,愧疚得病重昏睡也不得安稳。

陆晓怜双目猩红:“我那时?,恨不得杀了贺启。可我偏偏知道,师兄舍不得!”

“他大约是把你当做当年在湘城捡到他的那个老乞丐,那是贺启的亲爷爷,病死前把唯一血脉托付给了小承。”庄荣叹气,“这孩子明明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怎么没学会一点我的没心没肺?面上看着没什么,暗里心思却这么重。可话说回?来,叶广咬定了蛊虫与他无关,如今贺启下落不明,即便两日后金姑娘当众逼出蛊虫,又能如何?”

“师兄也想到了这一节。所以他”话到这里,陆晓怜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最终是钟晓替她将事情说完整的:“所以师兄离开枕风楼时?,便请枕风楼放出了消息,说他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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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最后一口气要回?青山城落叶归根,死前只还有一个愿望,便是想再见?贺启一面。”

最难的话已经由?钟晓说了,陆晓怜稍稍缓过来:“师兄说,兴许贺启不是个好孩子,可贺启应该还是个好弟弟,他总会排除万难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其?实,从?钟晓和陆晓怜此前传来青山城的书信中,庄荣等人已经知道贺承的状况不大好。那时?他们总觉得自己还能为贺承做点什么,可亲眼看见?贺承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之上,所有人的心都沉沉坠下去。

他们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伤病中艰难辗转。

许是回?到青山城,贺承强撑了一路的那口气松了下去,他这一次昏厥不仅没能迅速醒来,入夜之后,还毫无预兆地起了烧,额头滚烫,四肢却寒冷似冰,分外骇人。

庄荣请来的已经是青山城里顶好的大夫了。陆晓怜认得这位大夫,她小的时?候稍有头疼发热,即便是在三?更半夜,陆岳修也要打着灯笼亲自去请这位大夫,不出三?贴药,便能药到病除,确实是杏坛妙手。

可是这位杏坛妙手却对如今的贺承束手无策。

枕风楼的药用得很重,服过枕风楼的药,寻常大夫开的方子便不大起作?用了。大夫翻过陆晓怜仔细誊写下来的、贺承近来的用药情况,只连连摇头:“方子是能开,可药性?太弱,于他起不了作?用,药性?太烈,他的身子又受不住。”

庄荣追着问:“那怎么办?总不能便不管他了吧!”

大夫不理?会气急败坏的庄荣,只看向陆晓怜:“他这情况恐怕不是第一回了吧?如今,也只能靠他自己熬,能挺过一夜,便又是多活一日。”

庄荣不是没见?过贺承生病、受伤,他只是还不能接受在自己身边长成名扬江湖的鲜亮少年的那个孩子,要凋谢在这样好的年纪里。

他心慌,他着急,他怨愤。

他想要这个孩子活下去,即便他已经武功尽失,经脉断绝,他再也不能指望着他学尽青山城典籍,可他还是希望他活下去。

与旁的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希望他活下去,当个遛鸟养花的纨绔也好。

大夫最终还是没有开出方子。临走?时?,他留下一支老参,交代熬了水喂给贺承,能咽的下一口,便有一口的效用。

守在门外的师兄弟在院子里架起炉子便开始熬参汤,怕贺承咽不下去,一支老参只熬出浓郁的一小碗。陆晓怜接过那小碗参汤,便开始赶人,说他们辛苦多长,说今夜霜寒露重,说要是他们病了,还有谁能替师兄护着青山城?

她年纪虽然不大,可毕竟是掌门的女儿,近水楼台的,拜师拜得很早,本就?是大多同辈弟子的师姐,这一番话又说得入情入理?,很快便将守在院子里的师兄弟劝了回?去。

钟晓和金波要逼出陆岳修体内蛊虫,并不在山上过夜,庄荣要统领青山城全局,也早被陆晓怜劝走?。

于是,贺承居住的院落中,便只剩他与陆晓怜两人。

陆晓怜把人送出一段路,折身回?来却并不急着进屋,在院子中央站定,开始解开披风的系带,她先脱下最外面的一层披风,而后褪下外层的袄子,再往下是一层襦裙,最终只穿了一层单薄的中衣站在寒风中。

刚过正?月,夜风是刺骨的冷。

因为寒冷,她的身体无法自抑地颤抖着,她却恍若不觉,张开着双手,任冷风裹住她的身体,将她的身体吹得温凉,比常人的体温要冷,又不至于像霜雪刺人。

而后,她快步朝贺承房中奔去。

恰好,桌案上的参汤正?晾到适宜的温度,她含了一大口参汤,揭开棉被,钻了进去,隔着单薄的中衣,紧紧抱住贺承,灵巧地撬开他的唇齿,将那一口参汤用舌尖一点一点哺进去。她的身体贴着床上浑身滚烫的人,她偷走?他的滚烫,他借用她的温凉,他们交换过体温,在漫漫长夜里,在灭顶的绝望里,无声相守……

这一夜,陆晓怜又起身到院子里吹了几?轮冷风,不知是在第几?次钻进被窝里时?,紧紧抱着贺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亮时?被从?窗子落进来的阳光唤醒,陆晓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本是来照顾病人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却被贺承搂进怀中,枕着他的手臂睡得安稳。她边在心里责备自己,边试图挣脱贺承的怀抱。

不料,刚刚轻轻扯下贺承扶在她腰间的手,头顶便有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醒了?”边说着,刚刚松开她的手又绕过来,将她轻柔地搂住,那个声音又说:“别动,再陪我躺一会。”

陆晓怜抬手摸摸贺承的额头,松了口气:“温度终于退了。你觉得好些了吗?”

贺承低低“嗯”了一声,幽幽叹了口气:“之前你不是答应我的吗?以后不会再这样帮我退热了,怎么出尔反尔?”

正?如昨夜那位大夫所猜想的,这并不是贺承第一次这样发热,也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大夫不敢开方子,更不是陆晓怜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

她一次次到雪地里、冷风里降下自己的体温,用自己为贺承降温,她一次次陪贺承挺过漫漫长夜,迎来第二日的曙光。

贺承每次苏醒了,都会心疼陆晓怜彻夜立在风雪中。

陆晓怜每次都答应了他不会再不顾念自己,可真遇上贺承高热不退,她答应过什么,全抛在脑后。

这一回?,贺承依旧苦口婆心地劝:“晓怜,你听话,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我没几?天好活,你却还有大把时?光,冻坏了你,得不偿失。”

陆晓怜红着眼瞪他:“你一定要这样吗?每日都将死啊活啊挂在嘴边。”

“对不起,我知道你听了会难过,可我还是得这样说。”贺承吻了吻她的额头,叹了口气,“晓怜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我是真的要死了。我宁愿你现在难过,也好过我走?之后你才被迫接受我不在了的事实,那时?难过,我就?帮不上你了。”

有眼泪从?陆晓怜眼睛里涌出来,她抹了把眼睛,翻身起来,生硬道:“不说这些事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一定饿了。”

陆晓怜没再理?睬贺承,背对着他套上外衫。贺承偏过头看她,猜想她应该是哭了,纤瘦的肩膀压抑地微微颤抖,他想去抱抱她,可他不敢。

他小时?候练剑很勤奋,日日持剑,指腹上很快被磨破了皮。那时?是很疼的,可日子久了,疼痛的地方会生出厚厚一层茧子。

他想,再柔软的地方,反复磋磨,也会为了自保,拼命长出一层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