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破晓每天都去看蓓蓓，给她买各种各样的零食，买各种各样的新衣服，为她扎漂亮的头发，蓓蓓自始至终都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就仿佛是害怕突然失去她一样，蓓蓓七岁，从未遇到过对自已这么好的人。

但是，黎破晓总是要走。

当确定蓓蓓会被送往镇上的养老福利院之后，黎破晓坐上了开往市里的大客车。蓓蓓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站在雪地里，仰望着坐在大客车里的她。她看到蓓蓓的时候，蓓蓓满眼的泪水，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目光里是怨恨的舍不得。

黎破晓从大客车上走下来，对蓓蓓说，“快回家去。”

小蓓蓓默默地低下头去，伸出小小的手指抠着从棉袄的边缝里露出来的棉絮，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扯着……抠着……黎破晓觉得自已的心都被蓓蓓扯碎了，接着，蓓蓓双腿一弯，跪在了黎破晓的面前。

只那么一瞬间，黎破晓的眼泪便狂涌出来，她知道，她根本没有办法转过身去，她根本不能硬着心肠丢下蓓蓓，她怎么可能对着这样的蓓蓓转过身去。

大客车里的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雪地里的黎破晓和蓓蓓。

黎破晓抱着蓓蓓，说，“那我带你一起走。”

蓓蓓抬起头来看着黎破晓，她无声地点点头，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有着一颗大大的泪珠从眼眶里“啪”的一下落下来，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摸着黎破晓的脸，哭着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会乖乖地听话，你别不要我。”

半个月后，黎破晓从那个小镇里带走了蓓蓓。

黎破晓和蓓蓓住在拉萨的一栋居民楼里。

蓓蓓一直都很乖，有时候她小心翼翼的乖巧甚至是让人心痛的。

黎破晓才一打开门，抱着藏奶果的蓓蓓就欢快地脱了鞋跑进屋里，从鞋架上拿过黎破晓的拖鞋，放在黎破晓的脚边，“小姑姑，换鞋。”

吃晚饭的时候，蓓蓓无比贴心地夹了一块肉放在黎破晓的碗里，“小姑姑，你要吃肉，肉好吃。”黎破晓笑着也给蓓蓓夹了一块肉，蓓蓓一口吃下去，用力地大嚼着，夸张地做出享受的样子，“真好吃。”

黎破晓把蓓蓓哄睡着之后，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走到自已的书房里，扭开台灯，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在台灯温暖柔和的光线下，作家黎破晓开始了自已的新故事，那些漂亮的字节一个接一个地从她手指敲打键盘的瞬间，跳跃出来。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

夜很深了。

蓓蓓从睡梦中啜泣着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眼里还有着害怕的光芒，眼泪还不断地从眼睛里流淌出来，她一面小声地啜泣着一面从床上坐起来，房间里一切都静悄悄的，放在桌子上的闹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只有小小的布娃娃在她的枕头边陪着她。

蓓蓓抱起布娃娃，一声不吭地从床上爬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路跑到黎破晓的书房去，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有温暖的光线顺着门缝照出来，蓓蓓抱着布娃娃，站在门边悄悄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黎破晓背对着她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蓓蓓擦擦脸上的泪珠。

她转过头来，看着被自已紧紧抱在怀里的布娃娃，小声地说道：“不要害怕，乖宝，小姑姑没有不要我，我也不会不要你，我们在一起。”

布娃娃乖宝的脸上是笑呵呵的神情。

蓓蓓说，“小姑姑在写好看的故事，蓓蓓和乖宝都要乖乖的，不要吵小姑姑。”她紧紧地把布娃娃抱在怀里，然后搬过自已的红色小塑料椅子，默默地坐在书房的门边，一面守着书房里的黎破晓，一面静静地睁大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天空。

黎破晓端着杯子从书房里走出来倒水喝的时候，看到了靠在门边睡着的蓓蓓，她抱着她的娃娃蜷缩在门边，睡得很香很踏实，黎破晓叹口气，俯下身轻轻地抱起蓓蓓，蓓蓓睡得迷迷糊糊，在梦中喃喃地说道：“小姑姑，你是大好人，我会乖乖的，你别不要我。”

黎破晓静静地站在房子的中央，她呆了片刻，慢慢地抱紧蓓蓓柔软温暖的身体，蓓蓓把头靠在黎破晓的肩头上，下意识地伸出软软的手臂紧紧抱住黎破晓的脖子，就像是一只把自已紧紧挂在树干上的小考拉。

做好早饭的黎破晓到楼下的邮箱里取报纸。

她打开邮箱门，最先看到了一封洁白的信，黎破晓取出那封信，看着信封上写的来信地址，正是自已念过的大学。

寄信人是中文系的蔡华清教授。

黎破晓将信收好，走上楼去，才推开门，就见做好的早餐已经摆上了桌，而蓓蓓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满满的粥，从厨房一路端出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黎破晓，立刻笑起来，“小姑姑，吃饭了。”她说话的时候，胳膊不由地动了一下，粥碗里的粥晃出来了几滴，流到她的手背上，滚热的粥烫得她的手一抖，就听“啪！”的一声，那一碗粥都扣到了地板上。

黎破晓吓了一跳，“蓓蓓。”

蓓蓓的脸都白了，慌张地看着摔碎的碗和地板上热气腾腾的粥，抬头看着黎破晓走过来，慌忙就伸手去抓那地板上滚烫的粥，说，“我马上就收拾，小姑姑别生气。”她也顾不得烫，胡乱地抓着地板上的烫粥。

黎破晓几步走上来，将蓓蓓烫红的手握在手里，心疼地忍不住提高声音道：“这怎么还用手抓？烫着了怎么办？”

蓓蓓一声不吭。

黎破晓将蓓蓓带到了水池旁，打开自来水，用凉凉的水冲着她的小手，又转身找来烫伤药膏，一面低着头吹着她红起来的手心，一面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到了蓓蓓的手心和手背上。

一直很安静的蓓蓓忽然张口说：“小姑姑，你是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我只要经过大昭寺，就一定要给佛祖叩头，让佛祖保佑小姑姑。”

黎破晓抬起头，看着蓓蓓。

蓓蓓的眼睛里有着清亮的光芒，一如西藏纯净无埃的天空，她很坚定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黎破晓伸出手，摸摸蓓蓓的脸蛋，她说，“以后这些事儿不用你做，等小姑姑摆好了再叫蓓蓓起来吃饭，好不好？”

蓓蓓眨眨眼睛，点点头。

黎破晓给蓓蓓重新盛了一碗粥，领着她走到餐桌前，在蓓蓓吃饭的时候，她拆开了蔡华清教授的来信，她很快地看完了那封信，然后将那封信慢慢地放在一旁。

蓓蓓还在吃饭，她吃得很香很香，当黎破晓把一个剥好的鸡蛋放到她的粥碗里时，蓓蓓抬起头来，对着黎破晓甜甜地一笑，她的眼瞳里有着清澈纯粹的光，她在用自已的行动告诉黎破晓，她真的快乐幸福极了。

黎破晓默默地看着蓓蓓。

那封信被搁置在一旁，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地显露在阳光之下，苍劲的钢笔字背后，是一个老师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

……说了这么多，破晓，我其实还是不能理解你放弃保研的行为，你一直都是聪慧的孩子，学院里的老师到现在都还为你可惜，作为你的老师，我只希望你别耽误了自已，这次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是我向学院坚持才为你争到的一个名额，这对于你的前途是至关重要的，你要好好把握，或者，你来说服我，那个叫作蓓蓓的女孩，对于你来说，到底有怎样重要的意义，值得你为她如此付出？

等候你的回音。

你的老师，蔡华清。

（二）

经幢在风中呼呼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