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很冷淡,“丛溪。”
“丛溪,丛,溪,很特别的名字”,罗雪宜又笑,“念你的名字,好像能听见溪水叮咚流淌的声音。”
丛溪觉得这人实在太自来熟了,自来熟得有点可怕,大半夜的,又是在医院,心里不由泛起阵阵恐惧,便敷衍着笑笑,起身说:“我回去了。”
罗雪宜没留她,也没追上去,只是对着她背影挥了挥手,轻轻道了声:“晚安”。
他已经连续好几晚在这个花坛边看见她了,原来她叫丛溪。
丛,溪……
08.心脏
第二天晚上,病房内依旧潮热,心依旧繁乱,丛溪如常下楼,只是刻意换了个更隐蔽的花坛。
谁知仍是碰见了罗雪宜。
他早就坐在那处花坛边,丛溪躲在绿化丛后望着他侧影,直觉他似乎心事重重。像他这样爱笑的人也会有心事吗?
也是,都来医院了,能是开心的事吗。
只不过丛溪对罗雪宜的心事毫无兴趣,她悻悻然转身,预备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却在转身的一刹被罗雪宜叫住。
“丛,溪。”
他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叫得何其郑重。
丛溪停下,心里暗暗叫苦,怎么罗雪宜的眼睛长在侧面的脑袋上了吗,这都能看到她。
“嗨……罗,雪宜,对吧?”她明明清楚的记得他的名字,却假装迟疑,好像这样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在意。
罗雪宜起身走到她面前,整张脸不知何时已挂满笑容,如此再看,夜晚的医院花园又变成了他的午夜游乐场,在游乐场里笑的人是没有心事的。
“为什么看到我就要走?”他佯装生气质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她答非所问,转移了话题。
“我当然知道了。”
“怎么会……?”
“我们的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多的是哪一个,少的又是哪一个……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罗雪宜极力想让丛溪 get 到他的想法,想来想去,没想到太合适的比喻,“就是,一种感觉。”
丛溪却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她最先想起的人是奶奶,奶奶迷信膏药,身上哪里痛了,就贴一张膏药,总觉得贴上膏药,身体的疼痛就被那上面的药膏吸走了,所以奶奶身上总有一股或浓或淡的膏药味,只要她走近,哪怕丛溪闭着眼或背对着她,都能有所知觉。
又或者,就算奶奶身上没有膏药味,然而奶奶在与不在,周围的空气似乎的确大有不同。含有奶奶成分的空气,是踏实的,温暖的,同时又带着些压力和焦灼;不含奶奶成分的空气,虽然清爽,怡人,却也孤单,无所依。
然后她想起方肃,起初,方肃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雨后树木散发的清香,那香味不浓,却冷冷的,所以,刚认识方肃那阵子,待在他身边,丛溪总觉得周围的空气又冷又硬。
后来,时间长了,丛溪渐渐摸清方肃的性子,觉得他其实面冷心热,是个善良的男人,但他的灵魂深处似乎总蕴藏着一番浓稠的挣扎,丛溪猜测,方肃是因为看不上她,却不知为何又喜欢她,所以时而沉沦,时而清醒。
沉沦时便是浓情蜜意,牵她抱她拥她吻她……怎么都不够,清醒时便是漫不经心,丛溪望着他,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那么地可望不可及。
这时,含有方肃成分的空气里,有一股若即若离、琢磨不透的味道,却也酥酥麻麻,叫人心痒难耐;不含方肃成分的空气,虽然松弛,自在,却也寡淡乏味,像一滩没有波澜的沉闷的水。
丛溪忽然有些喜欢罗雪宜了,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
罗雪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趁势发出邀请,“一起走走?”
“走,去哪里?”
“一定要有个目的地吗?”
“哦,也不是,只是……”只是觉得大半夜和一个刚认识一天的男人「一起走走」不太明智。
“去便利店怎么样?”
医院食堂底楼左侧,的确有个 24 小时便利店。
两人慢慢悠悠踏上花园外的林荫小道。
夜深了,一切看似朦胧,一些心思、声响,却变得愈发清楚,譬如罗雪宜的视线时而停滞在丛溪的余光里,譬如一辆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快进入医院大门……
“你知道吗,很多医院的救护车,其实并不隶属于医院。”丛溪说。
“哦,是吗?”罗雪宜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望向丛溪。
“为了降低成本,一些医院,尤其是小医院,会将救护车外包给外部的服务商,还有一些医院是与外面的租赁公司合作,承租或是签合同用车。”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罗雪宜猜,丛溪大概有什么亲朋好友是救护车司机。
“这几年,我奶奶经常坐救护车,我第一次陪坐的时候,没经验,下了车就着急忙慌走了,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拿着一台 pos 机追着我,要我付钱,我当时很懵,难道救护车的费用不包含在医药费里吗,后来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果然,不含的。”
丛溪说得认真,仿佛这事真有什么地方值得她这般煞有介事的同罗雪宜宣传科普。
“你奶奶是什么问题?”
“心脏病。”
“心脏病?”
“嗯,”丛溪浅笑着点点头,“本来我奶奶身体挺好的,我高中的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奶奶受了打击,心情一直不太好,最后积郁成疾……”
罗雪宜斟酌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想问问丛溪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最后还是没问出口,“那你呢?”他向来有三思而后言的习惯,这是个好习惯,总能确保他说出的话是别人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