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突然了,一点预兆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是被爆裂的玻璃划伤手臂,好歹立刻就能知晓事情的缘由,可是今晚,好端端的,为什么……
鞋里积了太多雨水,脚下明显有些打滑,不得已,她放慢了脚步,心里的焦急却并未慢下半分,如此走了几步,鞋子实在是耽误事,她便将鞋脱下来拎在手中,继续慌慌张张往前赶。
上次打赤脚是什么时候来着?丛溪想起来,是去年冬天和罗雪宜飞到海岛度假,他们脱了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沙子里,细白的海沙瞬间围上来,将脚面浅浅地包围,那些沙子像调皮的小鱼,咬得人脚底酥酥痒痒,好不舒服。可是现在,脚下是湿漉漉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赤脚走在上面,是冰凉,发硌,唯一一点,很踏实,不打滑。
她正想走得再快一些,却觉身后似乎有人正追赶她而来,果不其然,下一瞬,那人已将她手腕握在掌心,她本能回头,见来人如她预料,是方肃。
她先是凭着空气的变化认出他来,而后才透过昏暗的光影和雨线看清他面容,他将她拽入他伞下,表情不太好看,“跟我回去。”他说,语气也算不得温柔。
“我有事……”她急不可耐,想要挣脱方肃的手,好像方肃是在与她无理取闹。
“跟我回去!”他再次重复,语气比方才又冷下几个度。
她见挣脱无望,便软下声同他打起了商量,“我真的有事……”又求他:“把伞借给我。”
他见她浑身湿透,脸蛋淌水,发丝稀拉摆带黏在眼角眉梢,一件不合身的男人外套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一双脚就这么光着……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竟还在他面前强装淡定,不由冷笑一声,果真放开她手,将伞递了过去。
丛溪忽地顿住,她感到意外,觉得方肃似乎并没有变,还是像从前那么好说话她伸手接伞,正要握住伞柄,他却将伞从两人头顶移开他丢掉了雨伞,任凭雨水落在他头发,脸上,和肩膀……
丛溪的视线被雨伞吸引过去,是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那伞落在道旁,在地面轻轻弹了两下,随即安稳下来,伞面仍乖乖接受着雨水的拍打,然而被它遮盖的那一小方地面,早已经被雨水淋湿得透彻。丛溪的手,连同脑中的疑惑,一并半悬在方肃胸前,她将视线自伞面收回,转而看向他眼,想于无声中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丛溪这才察觉到,也许方肃来者不善。
她便转身,想继续往停车场方向走,哪知方肃从后一个跨步跟上来,猝不及防将她打横抱起,一声不响就往来时的方向回转了去。
猛地双脚离地,丛溪感到一阵令人不安的晕眩,她本能伸手想要抱住些什么,最后发现抱紧的是方肃的脖颈,“你干什么?”她努力压制着心中的忐忑与怒意,以眼神释放祈求,想让方肃停下来,放了她。
方肃却仍默不作声。
雨还是很大,夜依旧很深,因着慌慌张张抱紧方肃脖子的缘故,丛溪手中的鞋子绕过方肃肩膀,现在正搭在他后背,鞋上的泥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身上,浸湿了他的外套。
她将目光从他肩背移到他侧脸,不过短短几分钟,雨水已渗透他发梢,连同他眉眼,也因为雨的关系,紧锁着无从舒展,他的胸膛仍是一如既往的结实,雨已经顺着他唇角,流过他下颌,流向他脖颈,沿着衬衫的衣领,钻进他身体……他的侧脸,那么久远的一张侧脸,明明应该陌生,她却莫名觉得熟悉。
思绪是没来由的纷乱,又或是仓皇,是窘迫,是不安……这本应是个美好浪漫的夜晚,如何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忽然被人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站在崖边,对未知的恐惧近乎要将她淹没……
然而她任凭方肃将她抱着。
他抱着她进了酒店,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偏静的独立套房,到了门前,他终于把她放了下来,放下了,似乎是怕她跑,仍紧紧握着她手腕其实她不会跑的,她已经没了方才雨中那股意气用事的心气。
方肃打开门锁,输了一个密码,门啪的一声开了。
看样子,这房间并不是客房,而是方肃的专用休息室。果然,进了屋,开了灯,入目所有装潢细节,从地板的纹路到桌椅的材质,从床单的颜色到墙面的壁灯……所有细节都是按方肃的喜好布置。
丛溪当然知道方肃的喜好是什么,上善水樾那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方肃喜欢的,包括从前的她。
可是如今……她早就从那个家里离开了,他早已将她从他喜好中除名,现在,又为什么还来纠缠?
方肃却并没留给她太多思索的时间,他径直拉着她去了洗手间。
进了洗手间,他将她抵在洗漱台前,仍旧缄口不言,手上动作却不停,先是接过她手里的鞋扔在一边,再脱下她身上的外套扔在一边,而后将她拽到怀中,二话不说就伸手到她后背,似乎要去拉她裙子的拉链,她连忙抬手将他推开,“你干什么?”
他这才开口,却并不回答她问题,而只冷声冷气反问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淋雨?你今年几岁了?前台可以借伞,不知道吗?”
丛溪将脸别到一边,嘴上不答话,脸上却明显一副“与你无关”的表情。
方肃便又贴到她身侧,好言劝她:“把湿衣服脱下来,冲个澡,换身衣服……不然会感冒。”说着又伸手去拉她裙子的拉链。
丛溪知道她必须按照方肃说的去做,因为他说的是对的,他总是对的,湿衣服穿在身上的确难受,她愣神良久,终于向他屈服,但……她按住他手臂,“我自己来。”
他居高临下,凝着她侧颜,滚动着喉结忍下许多纷繁复杂的冲头与念头,最后也终于向她屈服,收回手臂,轻声答她:“好。”
洗了澡,丛溪取下一件浴袍穿在身上她的裙子湿了,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她走出洗手间,眼见卧室空无一人,便将目光投向床边的衣柜,那里会有干净的衣服吗?也许是方肃的,也许是方肃的妻子的。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走到床边,拉开了柜门,见里头果真挂了好些干净的衣衫,外衣,套头衫,体恤,衬衫……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女人的衣服。
管不了那么多了,丛溪随意取下一件蓝色衬衫换下身上的浴袍,本想再找条裤子换上,奈何方肃的裤子腰身比她的大出许多,不合身,又找不到腰带,即使勉强穿上也会滑下来,好在方肃身材高大结实,他的衬衫穿在她身上,权当一条裙摆及膝的连衣裙了。
换好衣服,她回到浴室将一地凌乱收拾妥当,把鞋子里外擦干,将湿衣服折叠妥当,又吹干了头发,才抱着叠好的衣服,拎着擦干的鞋子,走到外间来,便见方肃还在,他坐在外厅沙发,专心致志的在划弄着手里的平板电脑,衣服已经换过了,换成了轻薄舒适的居家常服,头发也擦得半干,整个人从上到下,已看不出明显的淋过雨的痕迹。
见她出来,他抬头看她,笑意缱绻,仿佛变了个人,“过来……”他冲着她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坐到他身边。
丛溪笑笑,将手里的衣服和鞋子放进身旁的餐椅,乖乖坐到方肃身侧来。
“喝点姜汤,厨房刚熬了送过来的。”方肃打开盖子,盛了一碗递到她面前,动作是说不出的殷勤,只差要喂她喝下。
丛溪连忙接过方肃手里的碗勺,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方肃静静地注视着她,像在看一只进食的小猫。又留意到她身上穿着他的衬衫,那衬衫宽松,穿在她身上,疏漏散漫,像是一张厚实的糖纸,正包着一颗小小的糖,一颗他从前唾手可得,反复咬噬的甜糖……一些难以启齿的欲念,自心底深处汨汨地往外涌,他几近失控,本不应再看她,眼睛却怎么也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
或许是长时间被方肃凝着的缘故,丛溪有些尴尬,但她努力忍着,笑着,就像她平时对待身边的任何人那般,和气的,温柔的,平稳的方才洗澡的时候,她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现在,她要调整心态,让自己冷静,如若始终心神不宁,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不安全。
然而喝到一半,她还是忍不住放下勺子,对方肃发问:“你不喝吗?”
“我没淋雨。”他的目光仍旧黏在她眉眼,“我知道下雨了要撑伞。”
“你……”没淋吗?丛溪本想与方肃争辩几句,如果是罗雪宜,她一定会与他争个不休,可是现在……算了,她舔了舔嘴唇上的汤汁,认真看向方肃,对着他轻轻弯了弯唇,权当嘲讽过他了。
一碗姜汤下肚,胃里的确熨帖了许多,身子暖和起来,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她便细声与方肃道谢,“谢谢你,”她唤他:“方先生。”
“不客气。”他答。
“那我……”她放下手中的碗,起身走到餐桌旁,拿起椅子上的衣服和鞋子,“我先回去了。”她说,一头蓬松的黑色长发跟随她俯身起身的幅度在她衬衫上无序的散乱。
“回去?”方肃不解,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回哪里去?”
“市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