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肃。”她说,说着又往他耳边凑了凑,“看,1 点钟方向……”
罗雪宜故作沉着,漫不经心往右前方瞧了一眼,果真在主桌的主位看见了方肃,他正与身旁那人聊些什么,神色松弛,单看外表,完全不足为惧。
但罗雪宜知道,他知道丛溪在怕些什么,所以,“那就逃吧,趁他不注意。”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相视一笑,牵起彼此的手,委着身子从座位起身,穿过蜿蜒的过道,离开了会场。
他们果真是用跑的,出了宴会厅就一直在跑,逃也似的在跑,跑过弯弯拐拐的廊道,穿过一间又一间房厅,他们来到大堂,本想穿过大堂门口的草坪,跑到停车场,开着车子,一路狂奔,奔入无尽的黑夜……可惜,雨还没停。
雨水滴滴答答,淋在草地,台阶,和路灯,丝毫没有要停的意味,像一出魔咒,拦住两人的去路,把他们困在了酒店主楼的房檐下。丛溪却笑个不止,虽然仍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嗓子里的话却迫不及待的要跑出来,“好久没有,这样……跑过了。”她说。
“接下来呢,去哪里?”罗雪宜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要走,还是住下来?”要走,可以让工作人员帮忙取车,要住下来,就去开间房。
丛溪脑袋一片空白,她也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便将手伸到屋檐外,去接雨。
炎炎盛夏,再没有什么时刻比这样的雨夜更清新凉爽的了,她甚至都有些冷了。雨滴落在手心,在她小臂激起浅浅一层鸡皮疙瘩,“有点冷”,她说,罗雪宜在一旁听着,分不清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他对话。
然而无论如何,她说冷,他便西服外套脱下,搭到她身上,“还冷吗?”
丛溪摇摇头,“不冷了。”
“想不想喝点东西?热茶,或者热咖啡?”
丛溪仍是摇头,“想吃冰淇淋倒是真的。”
“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嗯……抹茶,或者,原味。”
“好。”他捏捏她肩膀,“等我一下。”
罗雪宜转身进了酒店,在大堂一角的咖啡台要了一支抹茶冰淇淋。再回到屋檐下,他将手中的冰淇淋递给丛溪。丛溪接过,问他:“怎么只买一个,你呢?”
他摇摇头,“我不吃。”
“一口都不吃吗?”
他专心致志的凝着她,以轻缓的眨眼代替点头,“嗯……”
“可是我吃不完诶,你帮我吃一点可以吗?”
他忽地笑了,“当然可以。”
两人便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冰淇淋来。
“吃完冰淇淋,我们就回家,好不好?”丛溪说着,将手里的冰淇淋递到罗雪宜嘴边。
“好。”他扶着她手,轻轻咬下一口带着脆皮的冰淇淋。
倏尔,草坪的尽头出现两把雨伞,伞下是两个人,两个面带沧桑的中年男人,他们朝着丛溪和罗雪宜走来。
丛溪以为他们是酒店的住客,轻轻拉着罗雪宜的手,想退让到一边,那两人却在罗雪宜跟前停了下来。
他们先是打量了一番罗雪宜的面容,紧接着开口确认,“您好,请问是罗雪宜先生吗?”
罗雪宜点头,“我是。”脸上疑惑丛生。
而后那两人其中一人从兜里掏出证件,递到罗雪宜面前,“罗先生您好,我们是市经侦大队的刑警……”他们停下来看了眼丛溪,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囫囵了许多,“有点情况,需要您跟我们走一趟。”
罗雪宜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动作却不慌不忙,他将她揽到一旁,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来交给她,“太晚了,雨看样子会下一整夜,我先跟他们走,你自己在这住下,明早开我车回去。”他语气平静,像在交代一件极平常的事。
可不知怎的,丛溪整个人整颗心却忽地慌乱起来。
她挽紧他手,又微不可闻的往后看了一眼,才转头定定望着他,“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她摇着头,“不可以跟他们走,这么晚了,谁家刑警大晚上跑到郊区来把人带走啊?!万一他们是骗子怎么办?你跟他们走……太危险了。”
罗雪宜却知道,今夜是非走不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他们之前给我打过电话,我们早就聊过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打的电话,你们聊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带走?”丛溪说着话,心中的恐惧四处乱窜,眼泪猝不及防从眼眶流出。
罗雪宜慌忙取过她手中包裹冰淇淋的纸巾,替她将泪擦干,“别担心,乖,今晚安心在这里住下,不可以冒雨开夜车,明天等我电话,好吗?”他又重复一遍,“不会有事的。”
身后两人渐渐不耐,开始催促,“罗先生?”
罗雪宜将丛溪抱入怀中,轻轻拍拍她肩背,很快,又将她放开,辅一放开,当即转身,跟着两位刑警走进了雨中。
丛溪本能伸手,想抓住罗雪宜不让他走,但他动作太快太利落,她的手徒劳伸进雨中,什么都没抓住……雨水打在她手臂,有点凉,她将手缩了回来。
眼前的草坪并不大,正中一条 20 来米的碎石小道,沿着小道一直走,穿过一个石砌的拱门,就是这座庄园酒店的花园,花园很大,有很多条小径,小径弯弯绕绕,每一条都殊途同归,能抵达酒店的正门,只是,夜雨淋漓,此刻的花园空无一人。
罗雪宜的身影,被雨伞遮掩着,在夜雨中若隐若现,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拱门中,直至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才过去一小会儿,丛溪忽地意识到,她为什么要害怕这雨,她不是淋过许多许多的雨吗?不过是雨,淋雨而已…… 便抬脚,走进雨中,朝着罗雪宜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24.雨夜(2)
丛溪已经好几年不穿高跟鞋了,觉得累,今晚为了和裙子搭配,也只是挑了一双裸色的低跟单鞋。低跟鞋很好,既漂亮,又舒服,纵然方才从宴会厅一路狂奔至此,都并未令她感到不适。
但这鞋子毕竟是单鞋,脚背是裸露在外的,她走进雨中,雨水毫无顾忌落在她脚面,带来冰凉狼狈的触感……可惜,此时此刻的她太过不安,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她走过石径,脚下的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雨声越来越大,几近淹没她的呼吸。檐灯很暗,越是靠近拱门,夜色越发浓烈。她没有伞,头脸和衣服早就湿了。她穿过拱门,短暂的和雨隔绝,眼睛亦渐渐适应了周遭的昏暗。她终于来到花园入口。又开始淋雨。
“罗雪宜……”
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太清前方的情形,只能试探着,对着无边无际的雨夜,轻轻喊一声罗雪宜的名字,期望他听见,听见了,折返回来,他们继续逃跑,离开这里,逃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可是前方没有回音,雨仍旧噼里啪啦下个不停,夜是一如既往的朦胧清冷,她走下台阶,走进葱葱郁郁的花园,选了一条离停车场最近的小径她想,他们一定是去了停车场,不然,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如若不是开车,他们要怎么离开呢?
既然开了,就一定会把车停在停车场,她愈发确定自己的直觉,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她要追上罗雪宜,就算不能阻止他被带走……但她可以跟他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