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地方,却见罗雪宜身旁还坐着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比罗雪宜从前的那些女朋友还漂亮的那么一个女人。

丛溪到时,这一男一女正聊得愉快,不知在聊些什么。她心上倏地涌起一阵不快,但见桌上两人目光齐齐转到她这里来,就还是强颜欢笑着坐了下去。

罗雪宜开始做人物介绍,先是为身旁的女人介绍丛溪,“这位是丛溪,我们画廊的签约画家。”说时面带笑意,好不周到。

女人一听丛溪的名字,脸上也立即绽开笑颜,“丛溪老师,久仰大名,好久之前就看过您的画,没想到您真人这么……年轻漂亮。”

丛溪知道女人在恭维她,她上过好几次艺术家杂志,如果这个女人真的关注她,不可能没见过她的照片,那照片拍得……可比她真人美多了。

不过,“谢谢。”

罗雪宜便看向丛溪,“这是瑞娜小姐,周瑞娜,我的……朋友。”

“瑞娜小姐,幸会,名字很好听。”

而后几人开始点餐确切的说是瑞娜小姐在罗雪宜的深情注视下开始点餐,而丛溪,不过是个旁观者。

被冷落的滋味不太好受,尤其被罗雪宜冷落,再尤其,被罗雪宜和他的新女朋友联合冷落。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建设,如今也无力再继续强颜欢笑,待对面两人点好了餐,她借口去卫生间,偷偷找服务生结过账,回来便与两人道别,“刚刚接了个电话,有点事情,先走了,账已经结过了,两位慢用。”

说罢,不顾瑞娜小姐的迷惑与挽留,趁着自己还笑得出来,丛溪麻溜收拾起东西离开了餐厅。

罗雪宜没有追出来。

罗雪宜原本是不想追出去的。

他知道丛溪为何提前离开,他就是想看她生气,也很好奇她到底能气到何种地步凭什么生气的总是他呢,她也该尝尝这番滋味才对!

所以他漫不经心晃着手里的香槟,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起身追出去的念头……

一旁的瑞娜看不下去,带着提醒的意味喊了他一声:“罗总?”

见罗雪宜没反应,瑞娜又叫:“罗总……”

良久,罗雪宜终究无力再忍,近乎是慌忙着起身,追了出去。

可惜,不知是自己犹豫的时间太久,还是丛溪离开的动作太快,他追出去的时候,她正开着车往停车场出口驶去。

隔着车窗玻璃,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她怒气冲冲剜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

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罗雪宜本有机会截停丛溪,但他没有,他只是呆立在道旁,眼看着她的车出了停车场,一寸一寸汇入主道的车流之中,直至消失在视野。

他忽然轻笑一声,不知在笑些什么……

17.受伤

下雨了。

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雨丝,漂浮着落下没有声音,后来变成滴滴答答的雨珠,一颗一颗重重地砸到地面,晕开来,连成片,很快使地面变了颜色。

丛溪站在单元门里,感受着大雨带来的凉意,清楚的知道她应该回家拿把伞,拿了伞才能出门,不然,从家走到工作室,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

15 岁以前,丛溪是很喜欢下雨天的,每逢入夏,总盼着雨季能快些来,好给潮热的天气降降温。

高中的地理老师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戴着副圆溜溜的银丝边眼睛,爱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把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挤得忽上忽下,丛溪记得,这位老师十分热衷以身边的事物举例教学,例如讲到雨季,便会提问:咱们这儿的雨季,规律是什么?成因是什么?会带来哪些影响?诸如此类的。

丛溪认真翻书查找资料,知道雨季主要是由冷热空气的交汇和季候风的变化所致来自西伯利亚内陆的干冷气团,与来自太平洋的暖湿气团,于每年的 5~9 月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相遇,交汇,形成锋面,导致降雨。

便得出结论:一切都是因为风。

如果没有风,干冷气团会安安静静地呆在西伯利亚内陆,湿暖气团也只会绕着太平洋上空打转,有了风,它们才开始流动,相遇,交汇,纠缠……才有了今日这场雨。

丛溪撑着伞走在小巷,听着季候风带来的雨打在老式居民区的雨棚、花盆、房檐,奏出不同的调子和节拍,如同百人合奏的交响曲一样的繁复雄壮。

雨本应使她感到全身心的安宁。

可是 15 岁那年的夏天,爸爸出了事,宣判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奶奶拉着她到法院门前的广场跪了一下午,似乎是想借此让受害者家属消消气,这样也算替爸爸分担了一些怨念,可那天的雨真大啊,广场上人不多,却是每个人路过,都忍不住往她们这边瞥一眼,她便把头低了下去,低得不能再低了,整个人瑟瑟的缩成一团,直到庭审结束,受害者一家走出法庭,她仍旧不敢抬头。

雨一直下,淋湿了她的衣服,裤子,鞋子,头发……和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那天回来,她就病了,高烧不退,奶奶整夜守在她身边,用尽方法想让她退烧,却是求神告祖也好、酒精擦身也好、被子捂汗也好……通通无济于事。

迷迷糊糊间,丛溪看见那个人朝她走来,可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他白色帆布鞋的鞋面也挂满了雨珠,他将她们祖孙俩的道歉踩在脚下,雨水浸着墨水,很快叫他脚底也沾上些墨色……她蜷缩着身体,等待着他的愤怒,像在等待一场无从逃脱的凌迟,然而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站起身离开了。

后来,丛溪在邹志泽的墓碑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邹润。

润,多么温柔的一个字眼,所以他才什么都没说吗?是可怜她们祖孙俩?还是不屑与她们纠缠?

丛溪无从知晓,却因此……再也无法因为下雨而感到全身心的安宁。

反而,一看到、一听到、一感受到雨,她总不免想起那一天,那一刻,那个人,那双鞋,那个字眼……

然而自那之后的每一年的盛夏,雨季仍旧如期而至,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丛溪的心事,竟不曾对它造成分毫的影响。

到了工作室,丛溪站到屋檐下,收起伞,轻轻抖了抖,待伞面的雨水悉数被抖掉,才将雨伞立到墙角。

进了屋,望着一地的纸箱、旧窗帘、画架、充电板……一片凌乱,又听雨珠噼里啪啦咂在院子的雨棚,她忽地感觉自己整个人整颗心也跟着变得凌乱不堪。

那晚过后,整整两天,罗雪宜都没与她联络,她并不意外。

这次是她犯错在先,他在等她低头认错她原本是打算低头认错的,哪晓得他会带新女友过来……如此,丛溪便觉得自己也受了亏待,也需要一个解释和道歉。

两人因此僵持不下,陷入冷战。

罗雪宜是个骄傲的人,丛溪知道,她是了解他的。

丛溪倒不特别骄傲,往常遇上这样的事,若是她理亏,她也常常主动打破僵局,这次之所以这般与罗雪宜僵持着,是因为她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