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她和罗雪宜的关系,思考他们的从前,现在,和将来。

他们的「恋爱游戏」始于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一切看似虚浮,然而那样多的日日夜夜过去,他们在一起,看尽了彼此的好与坏,美与丑,自私或良善,狡黠与天真,狼狈或潇洒……

当她丢掉自尊乞求方肃回心转意,他在她身边,陪着她,想方设法逗乐她,直到她将方肃抛诸脑后;

他不嫌弃她的家庭与出身,还会陪她去探监,帮她照顾奶奶;

他更是她事业上的贵人,指导她找到自己绘画的方向,肯定她的作品,将她签入画廊,为她办画展,带她出席一个又一个拍卖晚宴,并在她低头露怯时贴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她:“抬起头来,那么漂亮,才华横溢……怕什么?”他是真的不遗余力在捧她,以至后来,她所记忆犹新的一个又一个刻骨铭心的高光时刻,皆是他亲手为她创下。

他的爱是如此的直白而确切,不带一丝试探、伪装、与犹疑,很纯粹,纯粹又彻底,这是她迄今为止从自己之外的人那里体会到的最好的爱或者连同自己也算上,那也是最好的爱,不管这爱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事到如今,不知罗雪宜作何感想,丛溪早已离不开他。

她无法想象没有罗雪宜的生活,没有他,她会枯萎的。

所以,关于方肃的问题,“跟他分手,再回到我身边,怎么样?”

丛溪如今已经有了答案:不行,不可以,不怎么样……

尽管如此尽管答案已经非常明确,丛溪仍是很好奇,方肃为什么突然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为什么还要回过头来找一个早在四年前就已被他扫地出门的旧情人?他有什么目的?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惦念的地方吗?

从养老院回来这两天,她一到工作室,就在躺椅里猫着,一猫就是大半天,想东想西,却是思来想去,仍然一头雾水,连干活儿的心气也跑得七零八落,幡然醒悟时,觉得该干点正事,就给奶奶打电话,问奶奶住得是否习惯,得到的答案总是很好,习惯的,或者给师姐发消息,问师姐在干嘛,周末要不要一起吃饭……总之,就是不肯从躺椅上起身去干活儿,每每等到天黑了,雨停了,也到了该回家睡觉的时刻了,一整天就这样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过去。

到了家,躺到床上,那些疑问仍然在她身体里翻来覆去。

方肃说给她一个周的时间考虑,如果她拒绝,会怎么样呢?丛溪想着,凭方肃的脾气,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可是方肃到底是什么脾气呢?

丛溪现在想来,和方肃在一起的时间,她所见到的他其实也就那几副固定的面孔:平日里和颜悦色,善于倾听,有时也健谈,笑起来好看又温柔;到了床上,却像变了个人,变得强势霸道而极富侵略性;生气时,便只冷着脸一言不发。

她真的了解方肃吗?从前不敢说了解,如今便更加不敢了。

但她的答案仍旧不变,要拒绝,拒绝方肃。

就算没有罗雪宜,这个答案也不会变。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丛溪已经倚着门框痴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打定主意后,终于还是决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干活儿,一点小事拖了好几天,再这样下去该没完没了了。

可是先从哪里开始呢?

丛溪先在脑中简单做了些规划,便就上手了,第一步,把置物架、书柜、台面……通通擦扫一遍,第二步,将打包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放置到该放的地方,最后清扫地面,把要扔的东西尽数放到门外的檐下……

当几间屋子终于变得干净又整洁时,天已经黑了,雨势又大了起来,中午吃的面条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晚餐还没吃,肚子已经有些饿了……可是窗帘还没挂。

只剩窗帘了,把新买的纱帘挂上去,室内就算完工了,等到天晴,再把院子里的盆栽规整一遍,就可以安心开启新一轮的创作了。

丛溪从仓库另一间小屋,翻出了纱帘的包裹,将纱帘取出,按上挂钩,拉了把椅子到主厅的窗台下,借助椅子爬上窗台,小心翼翼的将纱帘挂了上去。

纱帘上的挂钩和罗马杆上的卡扣数量刚好对上,这让她感到开心。

下了窗台,她轻轻拉动纱帘,将这一面宽大的窗户遮盖起来,室内瞬时多了一层朦胧的意境,再把纱帘拉开,黑夜和霓虹重新从窗户里钻进来,屋里又变回方才的景象。

她又将窗户打开,想让风和雨的声音也进到屋里来,谁知刚拧下把手,还没来得及推开,那老式窗户的玻璃突然爆裂,几乎一刹那的工夫,一块玻璃划过她右手手臂的里侧,痛感和血液延迟了好几秒,忽而同时抵达,一面叫她苦不堪言,一面叫她触目惊心,而玻璃,早就碎了一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没有一点预感,就受了这样重的伤,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不要慌,不要慌,先止血,于是她抽了好多好多纸巾,把伤口盖上,但不一会儿,厚厚一层纸巾又悉数被染成红色,对了,酒精,碘伏,消毒,可她翻了半天,始终没找到医药箱,奇怪,明明收了带过来了的,怎么会找不到……

不知是觉得痛,还是觉得无助,她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要是有人在身边就好了。

她慌忙拿起手机,想打给罗雪宜,也的确打了,却是打了两次都没人接,只好给师姐打电话,20 分钟后,师姐冒雨赶了过来,又着急忙慌将她送到医院。

还好那时血已经止住。

到了医院,医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伤口上那些被血迹浸透了粘连着撕不下来的纸巾碎屑清理干净,然后消了毒,缝了 7 针,上了消炎药,把伤口包扎好,又给丛溪打了绷带掉在脖子上,这才终于舒了口气,“你运气还算好,只差几厘米就伤到动脉了。”

丛溪和师姐俱是后怕不已。

末了,医生嘱咐两人,接下来伤口不可以碰水,每天在家换一次药,前三天口服消炎药辅助伤口消炎,手尽量还是绑着绷带不要使劲儿,7 天后伤口上的线会自己脱落溶解……云云。

丛溪听得晕晕乎乎,师姐倒记得清清楚楚。

回程的路上,师姐一直安慰丛溪,不用担心,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和韧带,好好养几天就能恢复,不会影响画画,只是可能会留个小疤。

丛溪讲没关系,又说,“师姐,我还没吃晚饭。”

“……”

师姐一向觉得丛溪不太会照顾自己,当下更是摇着头无语凝咽,都快 10 点了,连晚饭都还没吃,但见丛溪可怜兮兮的吊着只伤手,也不好数落她,只好把车开到老城一家粥店,给丛溪点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砂锅粥。

饿了大半天,终于吃上饭,丛溪觉得幸福至极,又感动于师姐大晚上的冒雨前来将她送到医院,不知不觉竟又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师姐,你对我真好,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嘛!”

望着丛溪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还不忘用左手使着勺子不太熟练地舀粥往嘴里送,师姐无奈一笑,抽了张纸巾替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嘴上说着:“哭什么哭,待会儿眼泪滴到粥里了。”

心里却道:“傻子,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愧疚了……”

85.师姐

师姐姓顾,全名顾慈风,身边的人都叫她慈风。

慈风第一次见到方肃,是在大二下学期,临近期末那段时间,一个周末,至于具体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她已经忘了。

只记得是个晚上,夜不算深也不很浅,大约九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