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用帕子抹额头上的汗,无奈地笑笑:“我跟我娘说了,‘如意现下食肆生意做得红火着呢,大厨扎堆站,哪就缺这些东西了’但娘不听,还是一定要让我带给你。”

史如意也跟着笑,心头倏忽涌起一股暖流来,知道许婶子这是疼她呢,心头总还记挂着她们娘俩。

跟那时还住在下人院里头似的,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她们捎一份。

温妈妈点点头,温声说:“改日挑个时间,邀许婶子一家来酒楼用膳罢,也好久没见他们了,不知宝源娶亲没有?我们也好过去吃席,跟着热闹热闹。”

史如意想了想,抿唇笑道:“上回到店里,听紫烟姐姐提过一两句,似是已经下定,想着应当是好事将近了。”

宝源曾一心想着求娶史如意,一直不愿成亲,拖了这么些年纪,在府里时又格外照顾她们母女俩,史如意看在眼里,一直觉得心中有愧。只是这世上哪来这么多专情不移呢?

宝源能想开走出来,史如意也替他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温妈妈似乎深以为然,连声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啊”

她惬意地眯起眼望了会天,少顷,又道:“日子过的真快,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大了,连香菱都有心上人了”

“”

史如意意识到自个儿娘亲想说什么,面颊微红,不依地跺了跺脚,止住温妈妈的话茬,撒娇耍赖道:“娘!好端端的突然提这些做什麽”

温妈妈笑眯眯的,不为所动,说:“我看那柳公子,虽然外头看着是玩世不恭了些,确实是个好孩子,是个孝顺,懂得疼人的”

史如意扛起箩筐,扭头就要走。

温妈妈喷笑,一把拉住女儿,“好好好,娘不说啦!若无良人,不娶不嫁,也不是甚坏事,如意你是个万事会自己找乐子的,娘信你啊,不管怎麽样都能过得好!”

筐里还剩一堆半生不熟的青黄柿子,史如意让阿珍生起炭火,几人搬来胡床,坐在院里,准备围炉烤柿子吃。

炭火微热,史如意把柿子穿在竹签上,放于铁架之上,来回翻转几次,一直烤至表皮变成焦糖色。

烤过的柿子温软可口,丝丝分明,有种类似于烤红薯的绵密口感,但更为饱满多汁。丰沛的汁液顺着手臂一路淌下来,又黏又甜,史如意吃了两个,便要去就着井水洗手。

却忽然听得外头街上喧哗,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第90章 抄家

史如意一愣,电光火石间,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到狗吠声四起,黑暗中似有人在狼狈地奔逃。

香菱侧头仔细听了一会,“噌”一下从吊床翻下来,口中念道:“是大毛和二毛!”大毛二毛是街坊里的两只流浪狗,警惕性强,并不亲人,却肯吃香菱给的剩饭菜。

温妈妈微微皱了眉,忙说:“可别是把人给咬了。”

香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大毛二毛聪明着呢,和住在这儿的街坊都熟,前些日子,还帮吴二婶抓着了偷米的贼。”

现下院里人多,史如意也不至于再像从前那么害怕,微抬下巴,让香菱开了门闩,打算直接一探究竟。

甫一开门,大毛和二毛两只狗都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一个大转弯,跳过门槛来,伴在她们身侧。又朝外面威胁似的低吼了几声,一副狗仗人势的得意模样。

史如意看着这幕,微觉好笑,心道:“这狗确实聪明的很,不过喂了几餐,就开始义务帮看家了。”

正要对那无辜过路人道歉,那人却抢先开口了,勉力笑说:“这狗叫得这般凶,我还当是找错地儿了呢,如意,果真是你!”

史如意愕然,借着月光仔细打量那人几眼,看那人不住喘着气,虽然裙钗凌乱,形容狼狈,发髻都被扯歪了,模样轮廓却越看越眼熟。最后,史如意直接惊叫起来:“紫烟姐姐!”

紫烟笑着点头,说:“是我。”

她犹豫了一下,静静望向史如意,说:“可方便进去说话麽?”

温妈妈也从院子赶过来,闻言,忙关心道:“这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快进来,暧哟,身上怎地弄成这幅样子,可是家中出了什麽事了?!”

紫烟点点头,又摇头,苦笑着叹道:“唉,都是一言难尽,来的却不止我一个人”

她朝巷尾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远远喊了两句话,没多久,那边又转出来几个人影,史如意挨个瞧过去许婶子、许叔、宝源,虽强打起精神,面上却难掩疲色,一家子竟是都齐了!

夜风拂过,史如意心尖一颤,陡然间手脚冰凉。

“什麽,云府被抄家了?!”温妈妈忽然失声叫起来。

史如意听得这句,手下一抖,茶水直接浇在了自个儿裙上。烫的她“嘶”了一声,此时却也顾不上多管,右手捏了左手指尖,随意吹了两下。

紫烟从怀里摸出帕子递给她,史如意点点头,又听许婶子长吁短叹道:“这事也来的突然,原本好端端的呢突然间,林管事就从府衙里跑回来了,我在云府做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慌张的模样!”

“后来,府里突然就乱起来了,到处都闹哄哄的,有人说,老爷已经在府衙里被人扣住了,官帽都被摘了,抄家的人不久就到”

“大家伙都怕死,冲到太太屋里,问到底是怎么个事,还有人已经跑回屋收拾包袱去了”

“闹了半刻钟,没见太太,倒见珠云红着眼,手里捏着一叠身契出来了,说‘太太有命,如今把身契都发还回去,谁有能耐的都赶紧飞罢,别围在这等死了!’

我的老天爷,那真是叫一哄而散,我这辈子就没见这些人跑得这么快过!”

许婶子说到这里,颇为唏嘘,道:“我偷偷把珠云拽到一边,问她,‘那太太怎麽办?’珠云哭肿了眼睛看我,说,‘底下人跑得,太太却是跑不掉的!方才奶娘李嬷嬷不肯走,哭得要晕过去,太太硬是让小厮把李嬷嬷扛走了。’”

说到这里,酒楼内众人俱是沉默,连香菱都安静下来,温妈妈更是听得格外不忍心。

红玉重新沏了茶端上来,许叔和宝源闷头吃茶,像喝酒似的,一盏接一盏,最后还是紫烟按住了他们的手才作罢。

许婶子抹了把泪,说:“唉,太太待底下人宽厚,素日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便去屋里问太太,可有什么能搭上手的没有?

太太和千姨娘坐在一块儿,手牵着手,从没这么亲密过千姨娘谢过我,说,‘难为你还这么想着。’太太只摇着头,喃喃说,‘若是家里那几个孩子你跟他们说,要他们保全自个儿便是,不用管我和老爷。’

千姨娘朝我使眼色,我只能干巴巴地应‘是’。太太是糊涂了啊,连底下人都看得明白,一家子都进去了,少爷们能脱得了干系麽?但我哪能说得出口,这是用刀往太太心窝子里戳啊!”

史如意怔然半晌,担心问道:“二少爷和大少爷,都不在府里麽?”

许婶子摇摇头,说:“都不在,但大小姐出嫁常州,又这么多年了,应当不会被牵连才对唉,如今云府也就剩这么根独苗苗了。”

几人枯坐半晌,都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