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如意揉了揉眼睛,让阿珍阿武去后院帮收拾烧水,强颜欢笑道:“怪不得婶子身上这大包小包的,如意还当是终于想起我来了,心里正高兴呢!累了一日,快别说这麽多话了,正合适,酒楼还有几间空屋呢,婶子你们先住下,往后再慢慢打算罢”
温妈妈陪着许婶子她们往后院去了,紫烟站起来,故意玩笑道:“我也能住麽?”
“巴不得呢!”史如意随口接了句,扭过头,看紫烟目光闪动几下,反应过来,迟疑道:“紫烟姐?”
紫烟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木着脸,说:“如意,我们姐妹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瞒着你爹娘她们出府,先是投奔粮店里来了。刚开始公婆倒还热情,娘说明情况之后,公公脸色就不大好了。”
“我相公私底下拉了我出屋子,说府衙抄家,这么大的事,若有牵连可如何是好?话里话外,兜了半天圈子,竟是不敢让我爹娘兄弟住下,要赶了他们出去的意思。”
“我一时气不过,和他扭打起来,宝源看我招架不过,立刻上来帮手,几下便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史如意拍拍她的手背,紫烟自嘲一笑,反握了上来,道:“你说我整日为了粮店忙里忙外,侍公婆如侍亲生,敬爱相公,到头来,却什麽都落不下连我爹娘走投无路上门来了,还要被人这般欺辱,甚至连夜赶出门去!”
香菱听得连连点头,说:“该!便该让宝源多打几下才是!”
红玉收好桌上茶盏,轻轻一笑,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紫烟你看重自个儿爹娘,他不也看重他自个儿家?只能说,他打心底里没把你们两家当一家罢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史如意让其他人守在店里,自个儿换上一身朴素的衣裙,到云府那边去探听消息。
离她和温妈妈出府,也不过几月,昔日朱墙黛瓦,扶疏竹影仍在,漆红大门上交叉贴着的封条却十分惹人注目,不知里头现下是怎样一副光景?
安阳知州下马,不过半日时间,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附近来看热闹的人不少,有平头老百姓,也有不少读书人。
“这知州这么大的官,说进去就进去了?别是犯什么大事了罢”
“不是犯事!我听我那亲戚说啊,是这家少爷在朝廷做官,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还死犟着不认罪,这不,阖家上下都给一起连累进去了!”
“真是可惜了啊,这云老爷也个好官了!上回腊八时,他家不是组织施粥来着,我还抢到几碗呢”
周围议论声纷纷,吵得人脑瓜子疼。
史如意在人群中茫然找寻了一会,才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她连忙小步上去,拉了那人的袖子,低声唤道:“刘公子!”
刘竟遥回头,看到史如意,诧异地一挑眉,“是你!”
“刘公子,借一步说话。”史如意没等刘竟遥把话说完,三下两下,把人拉到偏僻的巷子里,这才急切道:“现下云府是个什麽情况?刘公子上回来酒楼,问我是否见过云佑,是否早已知晓内情了?”
刘竟遥好容易把衣袖从史如意手里抢回来,重新整了整衣冠,这才道:“算是略知一二罢,再详细的话,我爹也没告诉我,他担心我嘴不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原本在下有心想与佑弟提个醒,哪知,变故来得这么快。”
史如意心头纷乱如麻,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刘竟遥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知。
史如意咬了咬牙,又问:“那云老爷和太太?”
这个刘竟遥倒是答得很快,说:“昨夜便被押入牢里了,府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上边传了诏令,还要继续查我估摸着,怕是凶多吉少。我让小厮去牢里使了银子,多少能照顾着点,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
史如意深吸一口气,了然地点点头,对刘竟遥行了个礼,口中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刘竟遥连忙伸手虚扶一下,讪讪道:“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史如意坚持把礼行完,刘竟遥望了她几眼,终是不忍,出声提醒道:“小娘子要知道,如今没有消息,便是顶好的消息了可佑弟许久没消息,你若是见到他”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把话补全,“让佑弟先寻个安稳地,躲过这阵风头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连他也进去了,那云府就全完了!”
第91章 重阳糕
史如意倒是盼着云佑来找她,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见个面,好歹知道是死是活,是胖是瘦
但就像刘竟遥说的,“现下出了这档子事,没有消息,便是顶好的消息。”
史如意也只能这么安慰自个儿。
她和温妈妈到牢里去试过几次,见面当然是不能让见的,吃食也无法送。
温妈妈估摸着天气渐冷,牢里阴凉,夜里怕是不好受,便让史如意买了一床被褥,两身厚袄子。那狱卒收了史如意三十两银子,才“不情不愿”地给送了进去。
云府出事,闹得整个安阳沸沸扬扬,来酒楼的客人,席上聊天总脱不开这个话题,史如意给客人上菜,什麽不靠谱的小道消息都听了个遍。
有士子在席上旋着酒杯八卦,“按理说,这云知州和夫人关进去也有些时日了,上头怎地还没个消息啊?”
“哪知道呢,这云家到底也是官宦世家,怕是族中有关系罩着也未可知。”
“嘁,还谈什麽关系呢?那云家大房,云知州的亲长兄,说是在京城里做到了户部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官。自家兄弟出了这事,也就意思意思地上了封奏章,被当廷驳回后便再无下文,可见也未有多尽心”
“啧啧啧,可是那云学正还不肯认罪呢?私下煽动国子监学生,联名上书,举检王德忠佞臣专权我滴个乖乖,这云璋是有几条命,敢这么玩?”
“砰”地一声,却是有人激动之下,把碗摔碎了。
史如意皱眉望过去,只见一位面庞清瘦的士子霍然起身,怒道:“奸人当道,圣上受蒙蔽,自王德忠上位以来,有多少名士学子无辜被迫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吾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云学正做了,我便敬他是条汉子世人皆为苟且蝇利之辈,英雄末路,却只换来嘲笑,哈哈哈哈,可叹!可叹!”
其余人慌忙四顾,邻座上的人伸手拉住他,说:“袁五,你疯啦?!快坐下,小点声,你不惜命,我们还要命呢!”
那士子慨然把衣袖一挥,却是一副不屑再与人为伍的模样,快步往门外去。
只在经过史如意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沉声道:“在下一时激愤,当堂喧哗,还望掌柜的不要介怀摔碎杯碗,小娘子看赔多少合适?”
史如意眼睛亮亮的,朝袁五微一点头,低声说:“郎君乃品行高尚之辈,仗义执言我等亦听得慷慨激昂。区区一个碗罢了,郎君不必放在心上。”
那袁五深深看她一眼,仰天大笑出门去。
世风日下,读书人均为胆小鼠辈,一介商贾女郎却是个有见识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矣!
袁五走后,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会,吃了两口酒,嘴上越发没了个忌惮。
还是先前那人开的头,“这云家人都进去了,怎麽偏云二公子一人被摘了出来?”
“害,枉你自称消息灵通,你竟不晓得他?!这云二公子于应天书院念书,乃是主持萧明阳一等一的得意门生。据说年少聪敏,又生得芝兰玉树,世人皆传其是文曲星下凡萧老毕竟是从太子太师的位子退下来的,在圣上那里,或多或少有几分薄面,甘愿舍了老脸来保这个弟子,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