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夫妻两个私下商量得好,朝堂形势却是不尽如人意,沿海战况愈发焦灼,皇后奴仆私通倭寇之事也闹得越来越大,不处死林勤业都说不过去了,甚至有人重提废后之事。

废后是不可能的,皇帝当初为何决意亲征,部分原因,不就是因为执意废弃元配改立张侧妃为后,隐隐失去了一批臣子的人心吗?如今反王已平,连百年未归的蒙古都重新收复,彻底坐稳了皇位,还能容忍臣下触这种逆鳞?

重提废后的御史当场便被拖出金銮殿廷杖,扔进诏狱等死,已经被提进京城的林勤业,也被判了个秋后问斩,纪映紧接着递折子进宫请安。

“娘娘,”纪映神情凝重,罕见地用起这个尊称,“有件事,我思来想去,不敢不告诉您。”

绍桢不明所以:“怎么了?家里又有人犯事儿吗?”

“林勤业让他太太求到我这里来,说有要事想亲口向你禀报,他说”纪映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太太当年病逝,另有隐情!”

绍桢神情微变。

林勤业下午便被领进了宫。

朝臣们痛恨他,但宫里最尊贵的女主子却不是很讨厌他,因此待遇不错,减了枷锁和镣铐进乾清宫。

上首坐了个女人,他头也不敢抬,跪地行礼:“罪民叩见皇后娘娘!”

绍桢不想为难他,让他坐了,立刻道:“你让二娘带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勤业有求于人,也不敢拿乔,低着头飞快道:“太太当年并非病重离世,而是中毒!”

中毒!

绍桢瞳孔微缩:“继续。”

“是……”林勤业斟酌稍许,“娘娘可还记得,太太生前,手上常戴一串沉香木珠串?”

绍桢当然记得,那是当年一位云游下扬州的师太赠给她娘的。当时她还不记事,娘抱着她去扬州久负盛名的翠岩寺算命,那个师太刚好在翠岩寺落脚,便给她批命,说她命里有三灾,一为水,一为火,一为疫,给了她娘一串开过光的沉香珠佩戴,说可以为她挡灾。

她娘原本将信将疑,那沉香珠也就是偶尔戴戴。可她半岁时,给她洗澡的一个仆人不当心打了个盹,差点将她淹死在水桶里。她娘卖了那个仆人,对师太的话信了大半,当真戴起沉香珠,再不离身。

现在想想,那师太似乎还挺有本事的。

绍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林勤业忙道:“就是那沉香木珠上浸了毒!”

绍桢脸色阴沉:“你可有证据?”当初他劝她别戴死人的东西,她心生不快,怕有猫腻,还特意叫来大夫检查那珠串,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娘娘听我一言!”林勤业着急起来,“若非如此,当年我怎么会千方百计,让您打消戴太太遗物的念头?那个叫净莲的师太不过在翠岩寺稍做停留,便接着云游去了。我常年在外跑商,有一次,竟然在浮梁又看见了她。她不知遭了什么变故,竟做起暗娼生意,明面上是一家尼姑庵的住持,暗地里却是个拉皮条的老鸨子。我同人谈茶叶生意,被带到那处尼姑庵消遣,将她认了出来。可净莲没认出我,还招揽我留下来住了几个月,时日一长,竟然还想让我娶她从良。当时娘娘已经看重纪夫人更甚于我,我心中苦闷,偶尔向净莲透露了一二。她竟然给我出主意,说知道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方,将佩戴之物浸泡其中,浸饱了毒性,送人戴在身上,经年累月,保管那人油尽灯枯而死。她怕我不相信,还特意说从前用这法子弄死过一个大官的外室。我听了,心中生疑,试探之下,竟问出用的便是沉香珠,在扬州。我不敢再留,寻了个借口离开”

绍桢已经怒火中烧:“为何不早告诉我?!”

林勤业浑身一颤,眼神躲闪了几下,支吾道:“太太已逝,当时娘娘又与皇上生分,我不敢再多生事端。何况,我暗示过娘娘,可您叫来大夫检查那珠串,不是什么也没发现吗?我也疑心是巧合,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胆小是假,同净莲有情才是真吧?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净莲连这种阴司都敢告诉他,可知情谊深厚!

他去山东劝她别戴亡母遗物的那年,也是她发现他私挪公款之时,想来,也未尝没有报复之心!

绍桢深吸了口气:“净莲如今何在?你离开了浮梁,可还有她的消息?”

林勤业摇摇头:“离开后我便失去了她的音信,后来还回去找过一次。我猜,她兴许记起来我是太太身边的旧人了。”

绍桢半天没再开口,林勤业小心翼翼地看她神情,渐渐慌乱起来,哀叫道:“求娘娘开恩,看在罪民服侍您,服侍太太的份上,饶我这一命吧!并非我有意与倭人来往,是他们受人指使,故意来与我攀扯的!他们是冲着娘娘来的!”

绍桢冷冷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是受人指使,怎么还和他们来往?倭人下贱,年年侵扰海疆,难道一年二十万两银子都不够你开销,竟然和他们做起生意来!”

林勤业砰砰磕头:“我实在罪该万死,只求娘娘饶命,我生生世世给娘娘当牛做马赔罪!”

她不耐烦听他再说,朝侍卫点点头示意,林勤业便被拖了下去。

第325章 谋杀

绍桢气得不顾正在恢复的手腕,拿起杯子往墙上狠狠一砸,砸了个粉碎。

林勤业不说还好,她当真会念着旧日情谊,无论使什么法子也要留他一条命。可他这一说,绍桢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娘将他从水灾中救出来,给他吃穿,让他做了大管事,比起一些知县知府还要富庶,他竟然如此忘恩负义,知道恩人的死因还隐瞒这么多年,若非今时今日想用此事寻求她的感谢,她要到哪天才能知道真相?

白眼狼!

可她还是没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那串沉香木手镯再次被翻了出来,兴许是有了目的性,太医直接将镯子拆了个粉碎,当真验出毒性,同董律元的那只玉枕一样,下毒分量不多,极难查出,但经年累月与人体接触,会致使人体虚弱生病,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丢掉性命。

难怪当年请遍全城大夫,也没人能查出秦氏中毒。

林勤业被长久地关了起来,朝堂上的争吵旷日持久,锦衣卫得了皇帝允许,再次帮皇后干私活,一批去浮梁,一批去扬州,还有一批,留在京城,查各大寺庙道观,查恭毅侯府。

昔年秦氏为张世钦外室,知道的人并不多,怎么会是净莲这样一个云游的师太能窥见的?外室外室,听起来,更多是站在正室的立场。净莲和秦氏无冤无仇,为何要费尽心思害她性命?

还有当年母亲沉江,绍桢被珠串藏毒一事提起了疑心,沉江溺水是否也另有隐情?

扬州和浮梁尚且没有消息,留京的锦衣卫先有了结果,查到的却是恭毅侯府的旧事,除去一些细枝末节,大体上和吴太夫人所述相差无几。

沈少君确实是在十岁上投奔侯府,吴太夫人并不愿意长子娶这么一位毫无助力的妻子,为此还闹出几桩不大不小的事故,后来是先侯爷开了祠堂,将这门亲事真正定了下来。

出了许佛静的事,沈少君改嫁张世铮,好好的未婚妻成了堂嫂,府里总有风言风语,特别是张世铮早逝,府里隐隐有个传闻,张世钦当时想兼祧张世铮这一房,娶沈少君做平妻。虽然不知真假,但没多久沈少君便出门死在了江上。

锦衣卫找到了当年护送她的家丁,还有负责在江上打捞的船夫,竟当真问出些隐情。

当年服侍沈少君出门的仆从中,不知何故添了个吴太夫人的陪房妈妈,出事那晚,有个船夫曾经看见那陪房妈妈和年轻太太站在甲板上说话,两人神情都不是很好,船夫不敢多看,躲进了下人舱房,没多久便听见外头喊出事,那陪房妈妈和年轻太太一起掉了江,尸骨无存。

若只查到这些,皇后肯定不会满意的。锦衣卫和东厂其实是一个路子,只看结果、不计手段。他们偷偷将那陪房妈妈的家人绑了起来,审问出当年那陪房临出门前,给了家人一笔足足千两的财宝,虽说是服侍侯府太夫人,但这么大笔银子实打实是横财,那陪房的家人至今都没花完。

在吴太夫人身边待过的老人们,不管是回家荣养还是仍留府伺候,有一个算一个,都陆续被绑走,所有口供整理成册,摆到了绍桢养病的同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