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这些供词,心中若有所思。
难怪她在侯府生活时,吴氏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原来是不喜欢她这副继承自母亲的相貌。
父亲知不知道吴氏所为?应该是知道的,否则在她的记忆中,他和吴氏的关系不会那般僵硬。但是到底是亲生母子,即使吴氏狠心杀害他的心上人,他难道真能为了一个女人向寡母报仇吗?
就算秦氏后来恢复记忆,猜出是吴氏设计她落水,她依附于张世钦,难道真的能挑唆张世钦给她出气?多半只能满腹委屈往肚子里咽。
但绍桢可以给母亲报仇。即使沈少君没有在江水中丧命,若无吴氏杀人之心,沈少君也不会有往后十年苦楚。
绍桢给恭毅侯府赐了三尺白绫,内侍送到即走,一句话没留。
当晚恭毅侯府便敲响云板,吴太夫人辞世。
至于净莲。
仵作根据林勤业的话语描出净莲尼姑的画像,锦衣卫拿着画像去庙宇挨家挨户查找,在水月庵找到了净莲的蛛丝马迹。
水月庵并不是什么清静之地,坑蒙拐骗,专为深宅大院的女眷行阴司事。一次净莲闯了大祸,惹怒当时的香河许家,被赶出了京城,从此再无音信。
许家查出的旧事却不止这些。
净莲曾经在许家讲经。许家的小儿媳,深受婆母董太夫人折磨,罚跪罚得小产,再也不能生育,又怒又恨,求到净莲处,请她给个法子助她报复一二。
净莲收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帮这儿媳给她婆母下了魇镇之术。
魇镇确实起了成效,董太夫人卧病在床,外嫁的小女儿许佛静回娘家探望,手段了得,寻医未果,另辟蹊径,找了个道士回来。那儿媳的恶行曝光,净莲也被揪了出来。
小儿媳被沉塘,但净莲没有受到惩罚。
许佛静的乳母耐不住酷刑,也承担不了儿子被砍头的威胁,一股脑吐了个干净。当时许佛静深受丈夫在苏州蓄养外室之苦,将净莲的能耐看入眼里,私下要挟她去扬州除掉那个外室,否则便将她扭送官府。
凭许家的力量,别说小小一个尼姑,就是整个水月庵,也能直接夷平。净莲迫不得已南下扬州,根据许氏给的信息找到了秦氏,在扬州停驻大半年才找到机会,送出那串沉香珠。
许佛静并不满意,但净莲问不出秦氏的八字,只能用这个法子,许佛静将信将疑,让娘家人盯住净莲不准她外逃,直到扬州传来秦氏病逝的好消息,许佛静放松戒备,净莲才逃出了许家的掌控。
这个尼姑的踪迹已经不重要了。绍桢死死盯着口供上的字,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念着那是父亲的嫡妻,为父亲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况且她一直觉得是父母亏欠许氏在先,即使许氏将她逐出宗族,她荣登高位,也并未对她有什么报复……
可这算什么?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她竟然让杀母凶手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活了这么多年,享尽了荣华富贵!
她若是更心安理得一些,完全可以将许氏视为窃贼!若非她当年那场算计,沈少君怎么会被她偷走属于恭毅侯夫人的安稳人生?鸠占鹊巢尚且不知足,还要对原主赶尽杀绝!
若她没有中毒,如今该有多大年纪了?
绍桢越是流泪,越是切齿痛恨,等不及天明,当下便用淑太妃的名头,将许氏从恭毅侯府“请”了过来。
第326章 清算
许氏被带进乾清宫,还有些不明所以,恭敬又疑惑地给她请安:“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绍桢打量着她那一身超品诰命冠服,还有她疑惑却带着坦然之色的白润脸庞,似笑非笑道:“吴氏自尽前,竟然没有告诉你真相吗?你是真没认出我,还是在故作不知呢?”
许氏神情一怔:“……娘娘?”
“从前你可没对我这般恭敬过,”绍桢不紧不慢,回忆了片刻,“那时,你总叫我,‘小野种’。”
许氏得体的微笑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怎么,你就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还是说你不敢想?被你赶出去的外室子,竟然是个女孩,还成了全家人仰仗鼻息的皇后,比起这个,你更愿意相信,我只是个和侯府有血缘关系的孤女吧?”绍桢的声音渐渐尖锐起来。
许氏却像没听见似的,呆呆地看着她,眼中忽的迸射出亮光。
两旁的宫人警惕地望着她,但凡她稍有异动,立即便会被制服。
许氏却跪在地上朝着绍桢膝行几步,砰砰地磕起头来。
“娘娘,皇后娘娘!从前都是我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我活到这个岁数,也活够了,要杀要剐,都任由娘娘处置!只求娘娘放过府里一众骨肉。槿哥是您的亲弟弟,晟哥是您的亲侄儿,还有太妃!娘娘在宫里种种艰险,太妃一直不遗余力地帮您!一切仇怨都是我的罪过,求娘娘别牵连旁人!”
“你不该这么软骨头,这么轻易就认输,好像我在倚强凌弱似的……”绍桢叹息着,身子微微前倾,眼中尽是看死人的漠然,“你,我不能容;你的儿女,我也不会放过。”
许氏脸色一白,哀求道:“但他们并未对娘娘做过什么!娘娘尊崇已极,可我也知道,您在朝上树敌颇多,您需要娘家的支持!只要娘娘愿意,侯府上上下下都会为娘娘赴汤蹈火的!”
绍桢摇摇头:“我不需要。侯府那些人,都是你的血脉,我嫌他们脏。”
许氏喃喃地喊了声“娘娘”,忽而奋起道:“难道您就这般不能容人?赐死了吴太夫人都不够,还要对同族骨肉刀剑相加,你不怕天下反对之声越来越大吗?!”
绍桢满意地颔首:“对,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盛气凌人,拿嫡母的风范来压我,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嘛!”
许氏脸色古怪,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绍桢微笑:“你问我害不害怕。哈哈,我连嫡亲的祖母都敢赐死,何况平辈、小辈?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吴氏?”
许氏一愣。
“你设计未婚先孕,成功嫁进侯府,我父亲却一直对沈氏余情未了,吴氏不放心,怕他做出叔嫂通奸的丑事,不好好引导,反而觉得沈氏才是祸根,让她死在了江上,”绍桢放轻语气,“她杀了沈氏,所以我要赐死她。沈氏于我而言,只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伯母而已。你猜猜,我坐上皇后之位都快两年了,早不找你,晚不找你,为何今夜召你入宫?”
许氏嘴唇翕动,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绍桢的脸色阴森起来:“你就没发现,从小服侍你到大的那个乳娘,早就不见了吗?”
许氏的眼神开始躲闪,不敢看她,喃喃地说着:“她是回家养病去了,我还给了一百两银子让她安心。不可能,不可能……”
“看样子,你已经反应过来了?”绍桢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指使净莲尼姑对我母亲下毒,她从江上捡回一条命,还是没躲过你的算计。你抢走她的未婚夫,却以为是她夺走你的丈夫,连她就是沈氏都不知道,就这么害了她一条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儿孙满堂,享尽天伦之乐……”
“你说,我该不该放过你,该不该放过你的儿孙!”
“不可能!”许氏厉声反驳,“不可能!她怎么会是沈少君,她早就死了,她怎么还和侯爷重修旧好了呢,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