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严道海看了照片,也发来一张和伙计们吃晚饭的照片,还打来一行字:“姑娘(方言,老婆、妻子)不在身边的男人,下馆子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

严若朝和严若星看了哈哈大笑。宁新平没好气道:“我没说错吧!”

10.“生活,来吧,我躺好了。”

在迷茫挣扎中,严若朝决定背叛躺平界,重投上班的怀抱。因为她要么找个班上,要么找个人嫁。

比起嫁人来,那还是找个班上保险一点。万一上班仍是不开心,还可以辞职,拍拍屁股骂骂咧咧走人。可要是嫁人嫁得不开心,离婚可就麻烦了,离婚冷静期堪称世上最麻烦的退货程序。

可是,在现在这个行行出卷王的时代,要找份什么工作,又成了问题。

什么工作可以不用与人打交道,每天只干自己的事,到点就走一点班不加,工资够活就行?按照这个标准,严若朝把自己可以做的工作列了出来,收银员、保洁员、流水线。对了,还有老妈的工作,食堂阿姨,每天给员工打菜。

突然,严若朝觉得老妈的工作真是极好的,每天按时去按时回,同事也都是中年老人,个个都热情爱张罗,谁多干点谁少干点无所谓,每天拉拉家常聊聊八卦做做媒,一天嘻嘻哈哈就过去了。什么察言观色、勾心斗角、推脱责任、巴结讨好的事都没有。

“你有病啊!”宁新平一听女儿说要去和她一起上班,大骂:“去我们公司食堂打菜?想都别想,我们食堂可看不上你这种学历的。”

严若朝猛然惊醒,对啊,人家食堂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这不会那不会只会碍事。

宁新平气不过,在家庭群里对丈夫发牢骚说:“严道海,你的姑儿(方言,女儿的意思)只怕是真有抑郁症了,要去我们食堂上班!”

严道海立马发语音:“那怎么可以!就是不上班,我们养着,也不能去干那活,丢死人。”

正在加班的严若星却发了一句:“姐想去就去嘛,总比天天闷在家里强。反正她是个女孩子,又不用养家糊口,将来找人嫁了就行。”

严若朝又猛然惊醒一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不出这种感觉是好还是不好。

她离职的时候,老妈也是一阵暴怒,可是老爸说:“骇(方言,吓的意思)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星儿不上班了。星儿你给我听好了,你必须踏踏实实给我上班。你比不了你姐,她将来反正可以嫁人,你是男子汉,没有退路的,必须有自己的事业。”

当时严若朝就想,弟弟也叫没有退路?整个家庭都是他的退路,不过老爸既然那样说,也行吧,虽然大人们把爱和财产都给了弟弟,但是把躺平的权利给了她啊。

长期以来,对儿子是鼓励、激励和打气,对女儿却是无所谓的“反正要嫁人”,导致严若星也耳濡目染说出姐姐嫁人就行……

严若朝倒不想埋怨什么,只是好奇,父母自己都对女儿不重视,他们是怎么确定将来会有一个陌生男人对自己的女儿重视的?

群里严道海发语音骂严若星:“你嚼什么鬼话?你有个在食堂打菜的姐姐很好听是吧?讲出去你还怎么找对象?”

严若朝无语。她打自己的菜,还跟弟弟找对象相干了?算了算了,她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论这些日常琐事,不打菜就不打菜,这不还有收银员、保洁员、流水线吗?

“你闭嘴!”宁新平气得闭眼深呼吸,拍着自己的胸脯给自己顺气。“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以前好好的工作你不干,现在要去做丢死人的事,疯了疯了,真疯了!” 宁新平气得拍桌打手。

严道海也在群里帮着妻子,在这件事上他们是统一战线的。“我们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怪胎?好好的男人不要,好好的工作也不要,非要过让人看不起的生活,想气死我们是吧?”

“好好好,我再找找别的。”严若朝被老爸老妈给吓得,真怕他们气出个三病两痛来。

难道我真是个怪胎?严若朝开始怀疑自己了。

可是晚上她刷视频时,看到著名女作家李娟接受采访时说,她很喜欢进工厂打螺丝,每天干流水线的工作,不需要和人打交道,不需要动脑筋,每天重复干一件事,同时脑子可以放空,这样的事让她很幸福很平静很自由。

严若朝狠狠共情了!这也是她想要的工作。连大作家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自己并不是怪胎,奇怪的是别人。

也许是怕严若朝又想出什么擦皮鞋、洗头工、钟点工(作者注:没有歧视这些工作的意思,只是打个比方)的“损招”,宁新平不顾多年和亲姐斗狠的劲,放下面子,打电话给外甥女于艳,说:

“艳子,你们公司还要不要人?芳儿现在又想上班了,我怕她是真有抑郁症,去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于是,严若朝接到了表姐的电话:“来我公司视察一下不,看看有没有你看得上的岗位,挑一个帮我分担分担。”

严若朝一愣,猜到一定是老妈到处跟人说她要找工作。她笑着婉拒了表姐的好意,说不懂那一行,别去捣乱了。于艳仍然力劝,不懂学就是了。

“还是别了。”严若朝还是笑着拒绝,“我这人有很多奇葩缺点,平时在你们面前挺收敛的,一共事准会暴露,不行不行,我得保持住我的形象。”

于艳笑说:“原来你还没有暴露啊?我还以为你在亲戚面前是敞开了做自己呢。现在就已经够奇葩了,那要是暴露出来得成什么样啊?”

“姐!”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奇葩也没什么不好嘛,人啊,宁愿要一些奇葩的缺点,也不要平平无奇的优点。我这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好好考虑考虑。”

严若朝应付着说考虑一下。

事实上,她不会考虑了,最重要的原因她没跟于艳说,她怕闹矛盾,因为她在工作中和在生活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模式”。

工作中她是一个强势、有主见、不好相处的人,生活中她却是个没心没肺、丢三落四的糊涂虫。她很享受生活中立下的傻大姐人设,可以免于很多责任。比如外婆来长沙看病,挑大梁的就是表姐于艳。

就算她想担责,长辈们在大事当前甚至都想不到她,更不用说把事情交给她。不论从靠谱程度还是经济能力上看,于艳都更让人放心。

所以,严若朝才不想去表姐的公司毁掉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设。

而过了两天,高中时的闺蜜徐娟也打来电话给她介绍工作:

“一个科技公司,我老公的表哥就是 HR,要个做宣传的,写写公众号,发发新闻通稿什么的,对你来说小 CASE,薪酬你去谈,跟你以前肯定比不了,但是也差不多就是同类岗位的正常水平。”

大学时的室友白玲更是直接要严若朝去他们镇政府:

“我这正好缺个写材料的,编制又满了,只能我们自己招合同工。收入的话,包括所有福利社保公积金,一年满打满算七八万的样子。比你以前的待遇肯定是差远了,但是工作压力小啊,一个月也就一两篇材料。而且我们这里环境特好,青山绿水,你来这里养猫养狗都可以,对你治疗抑郁症绝对有好处。”

看来又是老妈的背后推动。徐娟和白玲是严若朝结婚时的伴娘之二,她的同学中老妈也就认识这两个,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联系上她们的。老太太真是用心了。

不过,严若朝通通拒绝了。不是瞧不上,而是凡是需要大量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她都不打算干了。

徐娟责备她:“不想和人打交道?你不会忘了你自己也是人类吧。”

严若朝开玩笑说:“躯壳还是人类,精神上已经不是了。和人类打了几十年交道,发现人类真复杂,欲望和心眼子极多,所以确实很难和人类共情了。”

白玲羡慕她:“看来你钱包一定很鼓啊,不然哪敢这么任性?”

她也是开玩笑:“倒也不是任性。辞职后才惊奇地发现,其实人只要阳光、空气、食物和水就能活着,再有一本好书和一部手机,那就可以每天很愉快地活着。”

这也是实话。严若朝存的一笔 fuck you money,原本她以为只够她活三年的,但按她现在的生活水准,六年八年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