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夸张吧？”严若朝说，不过想到自己没当过妈妈，没有发言权，也就咽下了剩余的话。

徐娟说：“为了孩子，再小心都不为过。我本来奶水就少，一天就只能喂一两次，心里很过不去。生二宝前我身体就受损，体质不好怀的他，就怕他以后也体质不好。唉，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如果连母乳都不能保证，那我不配为母亲。”

严若朝赶紧抚摸着徐娟的手说：“别这么想啊，你已经是个相当优秀的母亲了。你看你的灿灿，多乖啊，你把她养得真好。”

灿灿也有七岁了，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心思很聪明，她用徐娟的手机看着动画片，实际上也在分心听大人说话。她这时转头看着妈妈，说：“妈妈，你是我最好的妈妈，我爱你一辈子。”

徐娟摸着灿灿的头：“唉，有时候想想，有这么乖的孩子，我这辈子都值了。”

严若朝说：“女儿这么爱你，说明你是个好母亲，千万不要陷入那种敏感的情绪中。我以前有同事就是陷入‘我不是好母亲’的情绪中，觉得自己这也对不起孩子那也对不起孩子，后来都抑郁了。”

“抑郁……”徐娟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我有时候也想抑郁，抑郁了就可以任性，不顾及别人感受。我现在在家天天要顾及婆婆的感觉，还要照顾老公的情绪，累得很。”

严若朝问：“那就别顾及了，让他们来顾及你的感受和情绪。我看你婆婆是有点太过分了，你现在都这么好脾气了，又依他们的给生了儿子，她今天为什么不痛快？当着外人的面就发作，一点体面都不讲。”

徐娟叹气：“闹别扭呗。她和我老公两人都想回老家过节，我老公的外婆还在，但是家里两个小孩，留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我老公就让她留下来，自己回老家去了。她就生这个气，一会儿说儿子不孝顺，一会儿说我们拖累她了。唉，我懒得跟她计较，累得慌。”

“那是你老公自私啊，他为什么不让老母亲回去看看？”严若朝说，说之前也没多想。他了解这种男人，以前的男同事就是下班了也不回家，说回家儿哭娘喊，吵得很，不如在办公室待着，既图表现，又还清静。

徐娟却维护老公：“他也想回去看看，听说有以前的老同学这个假期回去，他去结交一下。”

严若朝也不好说什么了，便建议：“让你妈妈来照顾嘛，和自己妈相处总比和婆婆相处好。”

徐娟摇头笑笑：“我做月子的时候我妈来过十来天就回去了，她和我婆婆不对付。而且她放不下我小侄子，说哪有丢下自己孙子给别人带孙子的。我侄子正上幼儿园，也需要老人带。”

“这样啊，”严若朝自己没经历过这些事，也不好说个对错是非。“对了，那你们怎么不找个保姆或者月嫂？”

“我倒是想找，但我婆婆不同意，说浪费钱，还不如把这个钱给她。”

“别跟你婆婆商量，跟你老公商量，只要你老公同意，你婆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老公天天加班，回家就喊累，我还跟他说这些他只会烦。”说起自己老公，徐蓉脸上有些些自豪，“他现在特别受器重，明年提副处是稳的了，所以我也不好拿这些家庭锁事打扰他。我生二宝都没让他休假，就这个假期，他也只能休息两天，后天就要加班，也很辛苦。”

“他怎么老加班？每次你跟我聊天都说他加班，那还怎么照顾家庭？”严若朝问，“有必要那么加班吗？”

徐娟笑了一下：“有，当然有必要！就算他不加班，别人也会加班，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松懈？他至少要升到正处以上的，能升厅更好，升不了退休时也要享副厅待遇才好。我们家就靠他了。”

严若朝不敢相信这是徐娟说的话，她问：“那你呢？你也可以像他一样嘛，你可以靠你自己。”

徐娟摇摇头：“不行了，我现在有两孩子拖着，哪还敢想那么多？19 年才熬了个副科，我就是等提拔了好生二胎，那个机会我是盯着的，不升我都不敢怀，万一我生产的时候被别人抢了呢？我生闺女的时候就是被别人抢了机会，不然我早就副科好多年了。这几年为了生二宝的事又吃了好大的亏，怀了两次流两次，又宫外孕手术，调养半年又才好不容易又怀上，哪还有蛮多精力花费在工作上？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是铁人，只能顾到一面。”

“那……你确实辛苦了。”严若朝知道要安慰老朋友，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因为她有更想说的话。

这时菜上来了，都是清清淡淡，严若朝只觉得砂锅豆腐还有点食欲，可徐娟却对服务员说：“忘了跟你们说葱和酱油也不能要，这豆腐可以用水兑一下再端上来不？”

严若朝这就有点无语了，不过也不能怪她，她现在确实一心一意在孩子身上。于是她建议：“要不你点个西餐，意大利面怎么样，煮熟什么酱汁也不放，直接端上来，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有什么调料了。这些菜就留着我吃，吃不完你可以打包回家，还可以向你婆婆证明你没乱吃东西。”

徐娟采纳了这个建议，然后说：“刚刚我们说哪儿了？我是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说。”

严若朝已经饿了，一边夹菜一边说：“说到孩子。我想说，两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包揽所有家里的事，让你老公一个人出去打拼，他将来不会和你分享他事业上的成就的，他只会觉得是他自己厉害，回头还会觉得你不行，觉得家里他的功劳最大。”

除娟说：“那也没法避免，本来就是谁挣钱谁功劳大。不过我也不在乎那些，我现在更在乎某某夫人名头。我们单位的女的，基本上都是这样，升了副科就心满意足，安心照顾家庭和孩子，到老了能混个正科退休差不多了。家里主要还是让男人去打拼，男人在外面还是吃得开一些。谁家男人提拔了，女人也跟着有面子。我老公要是提了副厅，我在我们单位也会相当有面子的。男人在男人堆排第几，女人在女人堆里就排第几，这是哪个电视剧里的台词来着。”

“你现在是这样想法吗？”严若朝惊的不是一点半点，“你以前不是说女人应该像男人一样，不要想太多就是去拼去干。”

徐娟笑了一下：“以前年轻，不懂事，太天真。现在我想明白了，女人是干不过男人的，女人找个稳定轻闲的工作是最合适的。我为什么考公，就是因为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最稳妥的。”

严若朝说：“考进来后你应该是有了更好的机会和平台啊，而不是佛了什么也不争了，把机会留给你老公，这对你不公平。”

“很公平，男女之间本就应该这样。刚不是说了，我们单位的女的都是这样的。”徐娟喝着汤说，“你想想，要是我也像我老公一样为了往上爬没日没夜地加班应酬，我的家庭怎么办？两孩子怎么办？交给婆婆一个人带？你也看到了，我婆婆那个素质，她能带出什么样的孩子？所以我必须要把重心放在家里，这是没得办法的事，但这也是夫妻之间最好的分工。”

严若朝感觉她现在是说服不了徐娟了，只好转而说到孩子身上：“可你想过没有，你天天带孩子，现在还好，等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没准他们和你的关系还不如和你老公的关系好。因为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近距离会滋生轻视，而你老公只是偶尔当下父亲，反而能让他们觉得这个父亲很权威，很厉害。再有，孩子小时候需要你的陪伴与照顾，但他们长大了需要的就是地位、金钱和资源。到时候这些东西都是你老公提供的，你觉得他们会更亲近谁呢？历史上有多少人为了当皇帝，就比如朱棣，他为了名正言顺当皇帝，就认了马皇后为亲娘，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认，就因为认马皇后当母亲能给他政治资本而亲娘不能。不要信母凭子贵，现实的情况是母贵子才贵，你不要放弃你的事业，你从前就是很有能力的人，别浪费了你的能力。”

93.为暗淡的玫瑰流泪，这不是矫情也不是同情

徐娟听完愣了好几秒，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听人这样跟她讲话了。

严若朝继续说：“娟，你以前真的很优秀，年年竞选学习委员，每天坚持组织大家一边晨跑一边大声背诵诗词，吃过早饭就带领大家在阳台上大声读英语，这件事全校闻名你不记得了？还有以前我不爱说话，你夸我会讲故事，可以用讲故事的形式多多融入大家，还有校外的混子烦我，你跟我说那些男人连我一根头发都配不上，你叫我好好学习，不要理这些混子。还有一件事我替你记着的，你说你将来要回我们县当教育局局长，要拨款给我们学校修新的女生宿舍，保证每个寝室都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洗漱间，有空调有柜子有热水，你说我们受过的苦不能让学妹们再受。娟，你以前真的是个很棒的人，能量满满，真是我的偶像。”

一席话，把徐娟说得泪眼模糊。她拿纸抹了抹眼睛，露出一个很苦涩的笑：“以前的事，唉，好久好久了，我都不太记得了。”

严若朝说：“我记得啊，别人肯定也记得，因为你以前真的很耀眼，存在感很强。上次我回老家遇到老同学胡为，他还问起你，而且只问了你，肯定有很多老同学都还记得你的。所以啊，你要保持心气，在家里不能太软弱了，虽然家和万事兴，但家庭和睦的基础不能是你一个人受委屈。”

徐娟听得很认真，在某个瞬间，仿佛过去十几岁的那个自己，真的有来敲打现在的自己一样。可是，她仍是叹气，说：“你没结婚，不是，你没生孩子你不懂，任何一个看上去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定都是女人受委屈比较多，只要女人不肯受委屈，那家庭就幸福美满不了。我要是真像你说的，还做十六七岁的那个自己，那么要强，那么嚣张，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散就散啊……”严若朝一时口快，马上缓和语气笑着说，“我意思是说，完整的家庭不是人生的终极目的，个人幸福才是。”

“怎么能说散就散呢？我现在的幸福就是家庭圆满，男人有出息，”徐娟的脸色有些严肃起来，“我跟你说实话，我都想过以后要是我老公出轨，我也不会离。离了婚，在单位就只有被歧视的份，谁都不会尊重你。我们单位有个女同事任性，老公出轨她要离，现在谁都不尊重她，一讲起她，都说她心理有问题，她渐渐地也不就不和我们来往。她老公现在娶了个更年轻的，日子红火得不得了。所以啊，散家是万万不可的。不论从我工作上讲，还是从孩子上讲，还是从我个人来讲，这个家庭我都非守着不可。”

严若朝也叹息一声，她不想再多说了，不然好像她在挑拨人夫妻关系。早几年她就感觉和徐娟之间的想法和价值观相去甚远，她离婚的时候徐娟就“教育”过她太任性鲁莽了，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我也不是说要你离婚，我主要是希望你在婚姻中硬气一点，你在家里没威信，以后教育孩子也难，人都是更听强者的话，对弱者反而挑剔。”

徐娟笑着说：“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慢慢改吧。现在二宝才出生，我没精力想别的，先这么过。我老公也不是个蛮坏的人，就是越来越冷漠。不过这也不怪他，他工作压力比我大，而且老夫老妻了，彼此之间没那么多温情也正常，但他绝对不是个坏人，将来不会对不起我的。你想想，将来他要是升了处长，甚至厅长，我就是厅长夫人，那我还是值得的对吧。”

严若朝扯了个笑容陪笑了一下，他们家在体制内没有任何背景，别说升厅不可能，处都有难度，就是男人真升了，她对他不更加依附了吗？

接下来徐娟问她工作上的事，她说已经上班了。徐娟说：“这才对嘛。哪有人年纪轻轻就不上班的？你就是吃了没家庭的亏，要是有个家庭，你还敢这么大胆辞职啊？三年的时间不上班，等于你亏了四十多万，唉，不知道怎么说你。”

严若朝本想说休息这三年也值得，可一想，还是算了，说了徐娟未必认同。

“对了，”徐娟问，“你前夫现在怎么样？结婚没？”

“何止结婚，儿子都生了，他还发给我看过。”严若朝笑了。

“你看看你，当初不离婚，你也当妈了。”徐娟惋惜地说，“现在年纪还拖大了，我跟你说，年纪大了就不好怀了，你看我，受了多少苦，你得赶紧啊。对了，找男朋友没？”

严若朝本想说没找，不想让自己的恋情被别人知道，徐娟现在在她这里已经或已划为“别人”行列。可她还是承认找了。“在一起都快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