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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收假回来,学生的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偏偏还要应付月考。 以前上学时,同学们热衷于讨论成绩,毕竟在“以学习为重”的年纪,分数是最直接的,衡量一个人能力的标准。 没想到,当了老师还是要比比班级平均分,比最高分。这便又成了衡量她作为老师水平的参考。 办公室里,几位老师嘴上都是说,不在乎排名,他们垫底也就垫底了,课堂上又批评学生:“你们这种学习态度,到了考场上,我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方群玉无比惆怅。 第一次月考,希望这群小兔崽子别给她考个年级倒数第一出来。 有人敲了敲门,唤道:“方老师。” 方群玉转过头,何兴珠站在门槛以外的走廊上,样子怯怯的,像那是一道楚河汉界,不敢随意僭越。 方群玉朝她招手:“进来呀。” 何兴珠这才跨进门,走到方群玉面前。 “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方老师,我想问问您,月考的考试范围。” 方群玉上课的时候其实说过,不知道她是没听,还是忘了,便又说了一遍。 何兴珠了然地点点头,但没走。 方群玉想,小姑娘没有妈妈,何立德那人脾气暴躁,还心安理得地使唤十二三岁的女儿干粗活,平时能给她什么好脸色? 说点话鼓励鼓励她吧。 “兴珠,你平时上课听讲,写作业都很认真,考试不难,老师相信你,加油。” 何兴珠这会儿笑了,更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什么,放到桌上,飞快地说:“方老师,这个送你。” 然后跑了。 周善伸长脖子,“什么玩意儿?” 方群玉拿起那样东西给她看,无奈地笑道:“一块石头。” 表面不平整,形状也奇奇怪怪,但是质地颇为水润,有些像玉。 难怪何兴珠欲言又止,原来是特地送礼物来的,又不好意思开口。 周善羡慕地说:“这不挺好的?人家估计是当作玉送你了,既是方群玉的玉,又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玉。我也想有这么贴心的学生。” 方群玉叹了口气,“要是都这么贴心,就算考年级垫底,我也无怨无悔了。” 偏偏一个两个都格外调皮叛逆,上课反倒成了最简单的事,处理学生之间的矛盾就够她头大的了。 周善宽慰她:“嗐,第一次当班主任是这样的,等你带几届,多考几次垫底,你就脱敏了。” 方群玉笑着啐她一声:“盼点我好吧。” 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周善边收拾东西边说:“哪儿都是围城,活在这个世上,还能逃到哪儿去?不就只能苦中作乐了?” 方群玉沉默了会儿,轻声说:“也是。” 这两天是月考。 考试不算太正式,座位没搬开,只安排了一个老师监考,也没有机阅,都是人工批改。 领导发话,要求各科尽快出成绩,考完的当天晚上,方群玉把卷子抱回宿舍,打算挑灯阅卷,才刚批了半份,灯突然灭了。 她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披上外套,出门查看情况。 不仅是这栋楼,附近一整片区域都停电了。 周善正好也出来了,她说:“没事,正常,这里电路不稳,一般过一会儿就来电了。” 方群玉看了眼手机电量,不知道够不够撑到来电,“一会儿是多久啊?” “最快几分钟,最慢几个小时,不好说。”周善说,“我那儿有香薰蜡烛,我给你拿两个。” “行。” 周善很快拿来,粉色的,还带着爱心装饰。 方群玉说:“谢谢,多少钱?我给你转。” 周善摆摆手,“不用,之前有人在「霁色」求婚,我去凑热闹,顺手牵羊了几个蜡烛。” 又是谢霁和。 即便不和他见面,也总能从各种地方,听到有关他的事。 就像高中,她不主动八卦,同学们也会将他的消息往她耳朵里送。 听说就算了,没想到又见到他。 有个老师正要下楼,路过她们,招呼道:“反正停电了干不了什么事,下楼唠嗑去呗。” 往楼下一望,已经聚了不少人了,手机光晃着,人声嘈杂。 方群玉也被周善拖下去了。 夏寻文瞥到她们,从人群中挤出来,挥手示意,“方老师,周老师。” 他也住在教职工宿舍,和方群玉不在同一层,一起去霖城培训前,他们偶尔会遇到,但点头之交也算不上。 从霖城回来后,一下子熟络了不少。 闻言,周善状似不经意地说:“感觉你们最近关系还挺好的啊。” 方群玉没作声。 夏寻文走到她们面前,“你们没事吧。” 周善揶揄道:“停个电而已,能出什么事?夏老师,你搭讪的功夫太差劲了吧。” 夏寻文微微低头,扶了下眼镜,有点不自然。 周善睨了眼方群玉,眼观鼻鼻观心,干脆找借口撤走了,但离得不远不近,抱着看戏的心态观察他们。 三人心思各异。 从周善的角度看,夏寻文这人太愣头青了,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心思完全藏不住。 至于方群玉么…… 周善自己谈过恋爱,也有不少恋爱中的朋友,感觉她完全不像有男朋友。 她从来不提“他”如何如何,朋友圈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痕迹,姑且可以算作是她没有分享欲,可也没见她和异地男友打过视频通过电话。 要么感情不好,要么她是单身。 无论是哪种情况,夏寻文若对她有意,都有番好戏看了。 方群玉对周善的想法一无所知。 她心里挂记着阅卷的事,应话应得心不在焉的。 而夏寻文呢,他想和方群玉聊天,却碍于嘴笨,绞尽脑汁找来的话题又生硬,又跳跃。 从上次他们看的电影,谈到最近的体育赛事,看她表情,像是不感兴趣,问她平时的爱好。 说到这个,方群玉有点羞愧:“读书的时候还会看书,做手工之类的,工作之后每天都精疲力尽,刷点视频,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其实我知道这样不好,但确实懒得动脑子。” 夏寻文说:“确实,我教两个班数学,还要代实践课,体育课,也没有余力,所以我一直不想谈女朋友,导致我妈着急上火,不然也不会和你阴差阳错地相亲了。” “这就是现实版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夏寻文笑了,除了被她逗乐,还有她终于被自己话题吸引的愉悦,“运动可以放松大脑,下班之后跑两圈也不错,如果你……” 一道强烈的汽车远光灯照来,晃到他眼睛,话没说完就断了。 方群玉下意识地顺着来源处看。 这会儿正处于是夜幕降临不久,天未完全黑透的节点,有一种陷入半盲的错觉,看人和景皆是影影绰绰的。 那人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大打包袋,她一下子没看清楚他的样子,便多看了会儿。 直到他走近。 那身姿,那打扮,除了谢霁和,整个禾青镇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方群玉第一反应是转过身,随即又觉得没必要。要躲也是他躲,她怕什么? 心刚定,便听有人叫他:“谢老板,这儿!” 这不是很奇怪么。 那么大一个店,还能缺跑腿的,让老板亲自送外卖?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压根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她。 也是。谢霁和不是死皮赖脸的人,既然那天推掉宋知兰的邀约了,今天也就不会特意跑来找她。 辩证法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他怎会再在她这儿栽跟头。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方群玉转而又想,真是如此么。
22 接过吻的“兄妹”
方群玉走神的功夫,那边突然响起生日快乐歌。 原来是有个女老师今天生日,特意在「霁色」订了份餐为自己庆祝,谢霁和送了她一块生日蛋糕,其他人方才知道这事。 借着光看去,被拥簇着的女老师的脸有些红,不知是为众人的祝贺呢,还是为谢霁和的惊喜。 她闭上眼,双手交握,许完愿吹灭蜡烛。 谢霁和将蛋糕交到她手上,笑容很浅,但肆意放逸惯了的人,脸上总带着几分风流,能够轻易地勾去女生的心,为他前赴后继。 过去种种,方群玉也曾亲眼见识过一二。 可若说他真是花花公子,却也从未听说他和谁恋爱。他似乎只是享受这种受追捧、钦慕的感觉,并且他的手段实施得很成功。 她更讨厌他这点。 和他站在一起,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你居然和谢霁和认识啊? 夸张的神情,仿佛他和她之间存在无法跨越的界线,一个是天上闪耀明星,一个是凡间无名走卒。 现在同样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了。 室外空旷,又隔着一段距离,方群玉没听见他说什么,但看唇形,大概是“祝你生日快乐”几个字。 这幅情景,如不知晓内情,怕是以为是求婚现场。 身边的夏寻文说:“谢霁和还挺会的。” 方群玉看向他,疑惑地“嗯?”了声。 “我的意思是,他很会……炒热气氛?”夏寻文说,“我以前远远地见过他,他所在之处,似乎都很热闹。” 方群玉说:“他是一直很受欢迎。” “你们认识很久了?” 话内的试探之意快摆在台面上了,还掩耳盗铃般地补了句:“不好意思,我随口一问,你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他心思似乎不少,但又没有刻意隐藏,因而也不叫人反感。 方群玉不答反问:“夏老师,你有兄弟姐妹吗?” 夏寻文实诚道:“我是独生子,但是有几个堂表亲。” “如果,你父母常拿你和他们作比较,而你是资质更差的那个;如果,你们长期生活在同一空间,却相互看不对眼;如果,他/她将原本属于你的关心分走,你明显地感觉到父母偏爱他/她……” 方群玉顿了下,继续说道:“你会怎么办?” 夏寻文半低着头,思忖片刻,说:“如果资源是恒定的,突然插进来另一个人,你肯定会感觉到威胁。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难免会为了得到更多资源,做出一些诸如争夺、排挤之类的行为。比如一个原本深得老师喜爱的学生,发现自己失宠了,便会在老师面前极力地表现自己。” 方群玉颇为认可地点点头。 “我大概率难以对抗人的本性,至于会做什么,我自己也想不到。人在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不尽相同,以现在的心境揣测过去或是未来的自己,偏差性极大。” 夏寻文表情十分真诚,不像胡乱编造一个回答敷衍她。 方群玉笑了:“夏老师,你的思维的确很‘理科生’,这么有条理。” 夏寻文有点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下,心里隐约猜到,谢霁和或许是那个抢夺她资源的……哥哥? 但既然她没有明说,那他也不好说破了。 那边。 谢霁和的余光里,她笑得格外刺眼。 不是霖城的男朋友么,还跟到这儿来了?有说有笑的,感情很好啊? 他心中一哂。 她这算是“从良”了吗?耍够他了,想好好谈正儿八经的恋爱? 说什么别喜欢她了,他的喜恶令她烦扰,意思不就是他的存在会影响她交往么。 看来她的确是在意那段过往的,否则她那天晚上完全可以无视他,何必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开口。 谢霁和拎起保温包装袋,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他腿长,步子大,不过短短几步,转瞬就到方群玉面前。 她刚刚还对着夏寻文笑,一下子收了。 就这么不待见他? 谢霁和心里越气,笑得越妖:“方老师,好久不见,下次有空来「霁色」坐坐。” 夏寻文在旁边,方群玉总不能和他闹得太难看,含糊应了声:“嗯。” 岂料,谢霁和视线又转向夏寻文,“夏老师?没记错吧。上次我们见过。” 夏寻文瞥瞥方群玉,说:“你好。” “你可以跟方老师一起来做客,我给你们打折。”谢霁和停了半拍,笑意愈浓,“毕竟我和方老师也算挺熟的了。” 方群玉搞不懂谢霁和这是演哪出,刚刚装作没看见她的是他,现在又说他们“挺熟的”? 是啊,接过那么多次吻的“兄妹”,能不熟吗。 但看他的架势,八成只是为了膈应她。起码,按他的行事作风,不会当着如此多陌生人的面令她一个女生难堪。 谢霁和这人再混不吝,他也有他的原则。 方群玉:“谢老板,我已经白吃白喝过两次了,不好意思再占你的便宜……” 她的话说到一半,谢霁和截断:“如果方老师过意不去,多来照顾照顾「霁色」的生意就好。” 方群玉咽下断尾的话,改口说:“五湖四海皆有谢老板的朋友,还缺我这么个小客源吗?” “「霁色」庙小,佛太大了,怕是也供不起。再者,我们做的是老百姓的生意,哪分什么大或小。” 这话真是滴水不漏,连方群玉都差点信他是个高格局、热情好客的好老板。 夏寻文打圆场:“行,我们改天去。” 谢霁和眼底划过一道不悦,倒没说什么,朝他们略略一颔首,正欲走。 蓦地,四周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像是澎湃的光粒子轻刻间冲破了夜幕,齐齐奔涌而出。 方群玉听见“来电了”的呼声,还没能立即回过神。 谢霁和侧头,目光浅淡地落在她身上,眼底倒映着暖黄的,如星点的路灯灯光。 她与他回视,神色平静。 没有被注意到的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手机。 也许只有短短一两秒,却好似和周围的人声喧嚣分隔成了不同的维度空间,时间被拉伸得分外漫长。 他在想什么? 她不得而知,而她在想,这一眼,是否等同于宣战书。 谢霁和收回视线,上了车。乡镇的照明不如城市,他仍是开着盛气凌人的远光灯,扬长而去。
夏老师还挺聪明的,一下子就猜到了
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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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求更新
明天或者后天一定更??断了几天更之后再想写卡文有点严重??
哈哈大大慢慢写~只要不弃坑嘿嘿^ ^来自一个不断吃连载苦头的小虾米~
放心,这个故事我也很想写完,就是拖延症太严重了????
笔芯????~有灵感了就写写,没灵感的时候就休息~希望你写的过瘾^ ^慢慢来~~
23 怕黑
方群玉和夏寻文他们告别,回了自己的宿舍。 她批完卷子已经很晚,乡镇的晚上比城市里安静得多,她推开窗,让风吹进来,香薰蜡烛的火焰轻轻曳动。 烛光晃花了她的视线,她想到很久以前,同样一个停电的夜。 其实也不完全一样,那次是她把电闸拉了。 那天宋知兰去外地参加研讨会,谢良有应酬,谢霁和在书房里打游戏,电断了,他的游戏被迫中止。 他在里面迭声喊她的名字。 方群玉故意多磨蹭了会儿,才端着杯子做的简易烛台过去。 一推开门,便看见他四处乱摸的样子,用力抿了抿唇,憋住笑意,问:“你怕黑啊?” 谢霁和扭过头瞪她,“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突然停电?” 方群玉彼时还不擅撒谎,就只是摇了摇头。 “你帮我打光,我找下手机。” 方群玉没作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后,张大了嘴巴。 “我可不吃你这套,过来!” 语气是硬,打着颤的尾音已经把他泄露得彻彻底底。 方群玉心底不禁发笑。 她断电是为了报复他独占书房,这里被他到处摆放他的音响、显示屏、手柄等设备,她根本没法来这儿看书。 谁知道发现了意外之喜他居然还有这么个弱点。 方群玉走近了些,谢霁和借着光找到手机,她正转身要走,他又叫住她:“你去哪儿?” “我回房间啊。” 他皱眉,“这才几点,你睡得着?” 她反问:“那不然干什么?” 谢霁和撇开脸,硬梆梆地,像下命令一样地说:“这不是有书吗?你待这里看书。” 在这之前,两人的关系谈不上针锋相对。 至少方群玉会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以免被宋老师责怪。为免撕破脸,她还是坐下了,但跟他隔着三四米的距离。 蜡烛光的照亮范围有限,明与暗交叠着,不足以供她看清书上的字,余光中,他撑着脑袋在玩手机的样子反而更清晰。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消消乐的音效时不时响起。 方群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她决定放弃继续捉弄他。 她起身,“我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谢霁和抬眼,“哟,玩够了不玩了?” 她一怔:“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哼笑一声:“你当我傻吗?外边都亮着,就只有我们家停电?” 方群玉顿了顿,心思活络过来,问:“那你既然都知道是我断的电,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拉闸?” 他噎住,说不上来。 她笑得像计划得逞:“霁和哥哥,你不敢一个人出去,对吧?” 他恼羞成怒:“别瞎喊,我不是你哥哥。” 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报复,左由不过是一些“我不准你玩游戏了”之类的幼稚手段,以为杀伤力大得叫对方气恼,实际上转头就会忘记。 但今天看他神色自如,大概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怕黑还要嘴硬逞强。 和一个人相识久了,知道他见证过你的窘迫,你的算计,你所有不为外人所知晓的各张脸,对他的心思难免微妙。 深层原因与爱情无关,是长时间的对峙,妥协,虚与委蛇,阴算阳谋,时或亲密,时或疏远,感情里总是掺杂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方群玉对谢霁和就是这样。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和他重逢,她也说不出,究竟是哪种情绪更占上风,是恨也好,是年少时残留的悸动也罢,他们之间的可能性,永远敌不过现实。 成年人的感情世界,从来不能只谈喜恶,那是受宠的小孩子的权利。 方群玉将心里的事搁置,投入工作。 整个年级的成绩排名都已经出来了,除了她教的语文,其他所有科目班级平均分不是垫底,就是倒数第二。 年级倒数第一也在她的班上,全部科目加起来才两百多分。这是什么概念?选择题全蒙同一个选项,都不止这么点。 她被甘校长找去谈话了。那会儿陈超兴也在,还帮她说了几句。 从办公室出来,方群玉向他道谢。 “你啊,还是太年轻,把成绩看得太重。”陈超兴说,“不是说不重要,但等你多上几年班,你就知道,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够了。” 方群玉脸上的笑意很浅,像是敷衍,没说话。 宋知兰教了二十多年书,也当了近二十年班主任,其中半数是尖子班,甚至出过市状元。她如果知道,自己女儿教的学生是这样,会不会又要唉声叹气? 方群玉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盯着成绩单发呆。 周善问:“方老师,上面要来检查,你教案补好了吗?” “还没。” “唉,快补吧,我都还没开始呢。” 聊到这个,他们就纷纷吐槽起来:“不搞点实际的,天天整这些形式主义,对教学起不了半点帮助。” “你别说,上次我去县里开会,扯东扯西开了几个小时,还不让走。” “别人都说我们当老师的有寒暑假,还体面,这里面的鸡毛蒜皮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罢了,哪有什么轻松的职业啊。” “都是围城,挤破头想进来的多,里面想出去的也不少。” 方群玉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 办公室进进出出的老师多,很多都是年纪偏大的,有时他们聊孩子、伴侣、家庭矛盾,她更是插不进话。他们还会调侃,有没出阁的姑娘在,收敛着点。 恰时,有个老师进来:“各位,下个星期运动会,你们打算报什么项目?” 方群玉问:“我们也要参加吗?” “对啊,在大群里发了通知,方老师你没看到吗?” 方群玉一上午都没空看手机,这会儿才打开群,往上翻,便看到校长号召全体教职工积极参加报名,说是有利于强身健体,增强凝聚力。 周善说:“我下个星期估计要来生理期,估计参加不了。” “有团体项目嘛,报个运动量轻点的呗。” 周善做出为难的表情,“我痛经还挺严重的,不是我不想参加,是真有心无力啊。” 对方乐了:“你怎么就算得到那天会不舒服?” 周善说:“我每个月都那个时候,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到时候拖大家后腿就不好了。” 方群玉知道她前些天才来,但同时也佩服她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下一刻矛头就对上了她:“方老师,你报一个不?个人项目基本都缺人。” “方老师,你们年轻人肯定比我们这种老骨头体力好,报一个呗,按照往年惯例,获奖有奖品的。” “年轻”可以成为所有事情的借口,因为年轻,所以没经验;因为年轻,所以精力好,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她推出去。 他们你一嘴我一嘴地游说,方群玉迫于无奈,答应报名女子个人八百米和团队跳绳。 等人走了,她懊恼地用额头磕了磕桌子。 事赶事的,都堆在一块儿了。 周善坐过来,小声说:“方老师,你脾气也太好了,他们会把你当软柿子捏的,到时候都来找你帮忙。” 方群玉说:“可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去又不扣钱。” 方群玉张了张口,憋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最后还是说:“算了,没关系。” 她的人生已经习惯将就了。 听宋知兰的话报师范专业没关系,当老师没关系,报名运动会更加没关系了。
很好看啊,就是作者更得好慢啊??
确实很好看,期待继续。
为什么不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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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祝你现生愉快~期待你归来^ ^
24 运动会
学校召开运动会,方群玉为此忙了好一阵。 先是动员学生报名,有项目报不满,她叫班长去挨个游说,再是排练开幕式方阵,她嗓子都快喊哑。 到了运动会那两天,秋老虎余韵正盛,学生欢脱得像放出圈的马,恨不得满操场撒蹄子狂奔。 毕竟难得有不用上课、写作业,名正言顺地玩的日子。 方群玉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他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太阳很大,她戴了一顶宽檐遮阳帽,但还是被晒得有些睁不开眼,两颊通红,直用手给自己扇风。 “方老师,喝口水。” 方群玉应声转头,夏寻文穿着一件 Polo 短袖衫,样貌清爽干净,手里递来一瓶拧开瓶盖的矿泉水。 “谢谢夏老师。” 她在训过学生之后正感觉喉咙干得冒烟,马上要比赛了,也不好离开,简直视他如救命恩人,眼里都闪着感激的光。 夏寻文笑了笑,说:“每次学校搞活动,最累的就是班主任了。你辛苦了。” 方群玉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缓过劲来,答道:“上班哪有不辛苦的。” 夏寻文话音忽然一转:“要是不当老师,你觉得你会做什么?” 方群玉的手指僵住,她被问住了。 因为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自己也没有想过;因为她的职业规划是宋知兰一早替她定好的。 夏寻文兀自说下去:“我毕业前在一家大厂实习过,最后发现还是学校里简单。想来想去,我好像没有什么理想职业,就只是为了生活而工作。” 方群玉摩挲着瓶身,嗓子眼里又升腾出一股新的焦灼,只能借小口地抿水来缓解症状。 她说:“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这样,就像河流里的小鱼,看似无拘无束,实际只能被水流推着往下。” 夏寻文欲作答,广播里响起尖锐的哨声。 方群玉的心一提,待学生快跑到面前,她双手围拢成喇叭状,喊得快破音:“黄俊弘,加油!你是最棒的!加油啊!” 背后的学生也呐喊助威。 等这一场比完,方群玉方注意到夏寻文嘴角的弧度,奇怪道:“夏老师,你笑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停了停,解释说:“就是觉得,你刚刚的样子,和我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方群玉的脸无端的微微一臊,幸而在阳光底下不会被察觉。 她说:“黄俊弘各科成绩在班上都是垫底,但他对体育挺感兴趣的,要是能往这个方向发展,对他来说也说好事。” “体育特长生吗?不过县城条件可能不足,最好能去市里。”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 突然有学生凑过来,嬉皮笑脸的:“老师,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一众人像森林里的猿猴,怪叫起来。 方群玉虽然清楚,他们正处于在对男女关系有了朦胧的认知,看见一对男女走得近了点都会瞎起哄的年纪,但没想到的是,被起哄的对象成了自己。 她低斥一声:“别胡说八道。” 继而和夏寻文道歉:“不好意思,这群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你别在意。” “没事。”夏寻文摇头,“童言无忌嘛。” 随后,方群玉和夏寻文道别,去成绩报送处看黄俊弘。 一千米男子长跑,他拿了第一名,据说还破了状元中学有史以来的记录。她与有荣焉,夸了句:“你做得很棒。” 黄俊弘满脸汗,叉着腰喘气:“谢谢方老师。” 曾经也有个少年,站在塑胶跑道的终点处,周遭响起欢呼,他往后捋了把汗湿的头发,笑得意气风发。 方群玉摇了摇头,把他从脑海里驱赶。 两天过去,七班拿了初一年级综合分第一,比起他们的学习成绩实在亮眼。 其他老师纷纷调侃方群玉,说东边不亮西边亮,她听了,一时都不知是哭是笑。 周六是教职工运动会。 项目不多,竞技性没那么强,毕竟都是一些疏于锻炼的成年人。 方群玉打小体育就是弱势,何况,在她的中学时代,体育课基本上是班主任的专属,中考也不如副科占分那么重。到了大学,硬着头皮,也就是将将不用挂科补考,但会因此错失奖学金的程度。 她穿着一身运动装,刚站上跑道,就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旁边一个老师开玩笑说:“方老师,你让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免得我们输得太难看。” “谁是老东西?可别把我算进去。” “我记得你女儿快跟方老师差不多大了吧,还不服老呐?” 她们拌嘴逗乐,方群玉的心情却轻松不了。 嘴上一个比一个谦虚,真跑起来,一个也不慢。 方群玉被迫加快步伐,还不到一圈,便已感觉嗓子眼开始变得滞涩,一股铁锈味直冲鼻腔。 第二圈过半,场外有人喊:“冲刺了!” 一个接一个的人超过方群玉,她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光影在面前晃动,机械地摆动双腿。 冲过线时,她险些跪下去。 夏寻文走过来扶住她,语气温和:“刚跑完最好走一走。” 方群玉穿的是短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不动声色地挣了下。 夏寻文似也觉得不妥,立马松开,关心道:“方老师,你还好吧?” 方群玉弯腰撑着膝盖,干咳了几声,叉腰站直身,摆摆手,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夏寻文一愣,笑了,但又觉得这个时候笑不太合适,抿唇压下去了。 方群玉自嘲:“没关系,你笑吧,我也觉得自己很狼狈。” 夏寻文宽慰道:“没有的,你现在也很好看。”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方群玉知道夏寻文绅士,这话不是撩她,但来自异性的,真心实意的夸赞,她反而更不知如何应对。 幸好,那边马上叫到她,告诉她成绩。 这是上午最后一场比赛,中午几个老师约出去一起吃饭。 上次过生日那个女老师提议去「霁色」。 约莫是老板送蛋糕给她留下好印象,又或者是单纯惦记那里的菜品,有没有存私心,方群玉不得而知,至少他们听后没有反对意见。 到了之后,方群玉听见女老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老板,得知他不在店里后,谢都道得有些失落。 果然是“芳心捕获机”。她想,到哪里都能招惹桃花。 不过,不得不承认,谢霁和重金挖来的厨师确实有两把刷子。 禾青本地人好重油重盐,但「霁色」的菜品偏清爽、淡口,且不是寡淡的淡,而是以食材本身的鲜、香为底,施加调味,且不会让调料味喧宾夺主。 简单点说,就是吃得很舒服。 或许也有谢霁和不在的因素在。 才跑完八百米,口腔里犹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方群玉本该没什么食欲,结果一口接一口的,把肚子填了个饱。 他们在边吃边聊,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她走到后院散步消食。 说起来,之前来不是在晚上,就是匆匆而过,她还没有认真参观过这里。 整片面积很大,装修风格古朴别致,又不失现代化。 前院有一块坪地,铺就青石砖,两侧载有花木,还有一座木秋千;前厅座位不多,往后走有包间,每间布置各不相同,还取着典雅的名字以方群玉对谢霁和的了解,要么是找人,要么是找 AI,他懒得费心思琢磨这种东西;还有月洞门、影壁、篱笆墙等的设计。 布局颇为繁复,第一次来的时候,她会迷路实属正常。 再往后,就到那天早上方群玉离开的地方。 花木扶疏,静谧清幽,午后还刮着微微凉风,很是宜人。有几间客房,估计是留来给游客住的,谢霁和住的那间位置最偏。 跑到禾青这么偏的地方接手这么大一家农家乐,三五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本,难怪谢叔叔总骂他浑。 耳边似乎有“叽叽”的叫声。 方群玉循声望去,铁网围出一块地,还用木板、稻草搭了一个潦草的窝。 里面养着一群……鸡? 她不确定是不是她送来的那群,一是数量对不上,二是过去这么多天,也长大了不少。 “方老师,来「霁色」做客,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这懒腔懒调,又隐含阴阳怪气的口吻,除了谢霁和,还能是谁? 方群玉回头。 也就几天不见,感觉他又有些变化,定睛一看,原来是头发做了几缕挑染。 她说:“谢老板对每个客人都这么上心吗?” “当然不是。”谢霁和漫不经心道,“客人是客人,方老师么……” 他似是故意停顿,留给人猜测的空间。 方群玉懒得跟他玩这种把戏,说:“不劳谢老板费心了,我和我同事待会儿就走了。” “包括那个……” 谢霁和突然出声,截断她向前的步伐。 方群玉瞥向他。 他直迎她的目光,眉梢向上抬了抬,补足后面的话:“夏老师吗?” 语气玩味,带着一点冷讽,想来是识破她之前的谎了。 方群玉面不改色:“我从来没说过他是我男朋友。” 她顶多就是没否认而已,是他自己误会了。 他听得出来,她的潜台词是这个意思。 谢霁和淡声说:“也是,人总不能‘消费降级’到那种程度。”像感叹又像劝诫,“毕竟,由奢入俭难啊。”
睡觉前打开豆瓣看一眼,发现老师竟然更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激动的心~
啊啊啊感谢宝宝一直追更??我会好好更新完结的!
嘿嘿老师回来就好~~希望你现生一切顺利^ ^
拉勾勾!我隔几天来看一下!很久没看到这么会写拉扯感的作者了!
好看,支持老师写下去,快更啦
25 撒谎精
谢霁和一走进来,或许出于雄性对于霸占自己地盘的警惕,一眼便注意到夏寻文。 桌上饭菜已吃得差不多,坐在夏寻文身边的,有他眼熟的状元中学的老师,几人相谈甚欢。 随即,他下意识地搜寻方群玉的身影。 她不在。 而对于来自同性的,带着攻击性的目光,夏寻文同样敏感。 在他往目光来源方向看去时,谢霁和提步朝他们走近。 女老师积极地率先打招呼:“谢老板,想谢谢上次你送的蛋糕,没想到你不在,幸好碰上了。” “不客气,以后多来给敝店做做生意便是。” 虽是谦辞,因面上并无半分阿谀之意,细细咂摸,反从这份客气中尝出一丝虚假。 但下一秒,谢霁和唇角又扬起几分捉摸不透的笑,将话题焦点带到夏寻文身上:“这位好像是第一次来?” 夏寻文无暇开口,不知前情的女老师为了表现自我,解释说:“对,夏老师今年刚从霖城调来禾青。” 今年来的禾青? 谢霁和心中一哂。 “方老师,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有,他在霖城,也是老师,家里给介绍的。” 还真是撒谎精。 谢霁和伸出一只手,姿态过于随性,因而不会令人疑心他是否另有深意,“那夏老师,以后就都是朋友了。” 众目睽睽之下,夏寻文又是个重体面的人,他起身,握上那只手。 出乎他预料的是,谢霁和就只是单纯地握个手。 在谢霁和客套完,转身离去的时候,夏寻文莫名有一种,对方卸掉了对他的防戒的感觉。 方群玉不在,他也不知道这样应对是否妥当。 想发消息给她,又觉这一出实在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以至于他一时筹不到合适的词句。 谢霁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同事们在啧啧感叹:“长这么好看,不去当明星可惜了。” “第一次见他,我就以为是什么没落的三线小明星,淡圈跑来这里养老。” 有男老师撇撇嘴:“你们这些女人呐,光看外貌有什么用,不知道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吗?” 对谢霁和有好感的女老师笑着回怼:“丑的才标榜人品。” 说笑间,突然有人问:“欸,方老师呢?” “我看她好像往后院去了,可能上洗手间吧。” 于是,获得恰如其分的理由的夏寻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方群玉。 她没有立即就回。 因为当时方群玉碰上了谢霁和。 在读书的年纪,外貌的存在感的确远超人品。 数以千计的少男少女整日被困在校园,又受校规校级的束缚,很容易产生一些懵懂、青涩的悸动,而最直接的催化剂就是皮囊。 谢霁和是深受追捧的优秀皮囊中的佼佼者。 他通过打扮,将优点放大到极致,尚且能说是帅而自知的自信;那么,在他说这句话时,无疑是自负。 “消费降级”、“由奢入俭”。 一句话骂了三个人。 若夏寻文真是方群玉男朋友,既是贬夏寻文远不如他,又是嘲她眼光变差,同时也将自己物化成“消费品”。 这人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纵是方群玉习惯他的混账,听了也差点被口水呛到。 比起脸皮厚薄,只要是对上谢霁和,她永远是屡战屡败。 方群玉憋了憋,呼出一口气,尽量平和地说:“谢霁和,老翻旧账就没意思了吧。” 谢霁和不以为意:“不好意思,我学的专业最擅长算账。” 他以高分考入的魔都某知名学府金融系,被他形容成“算账”专业,谢叔叔要是听到,又该被他气得骂他浑小子。 但他俩之间的确有一笔经年陈账,拖到现在,早成了一笔理不清的烂账。 比起那一晚,在楼道间的失控,今天的谢霁和显然更游刃有余。 仿佛就算没法以牙还牙报复回来,也要叫她因为他的存在而膈应,因为他们那段抹不去的过往而膈应。 方群玉厌恶极他这副对拿捏她信手拈来的样子,也许是过去暗自和他较劲留下的后遗症。 她越表现得在乎,越容易落进他的圈套。 谢霁和就像个经验老到的猎人。 他更钟情于埋下陷阱,等猎物自投罗网,不费吹灰之力。 方群玉说:“谢叔叔和宋老师分开时,大家不就默认各过好各自的生活了么?” 她满无所谓地耸耸肩,“即使我们有过那一段,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没有谁欠谁的说法。” 她不精于人情世故,只是在数年的相处中,慢慢摸清他的脾性。 成长意味着,必然有所获得,有所丢失,于谢霁和而言,自尊是他一直以来攥紧的东西。 他的骄傲容许他自嘲,那或许是一种傲慢,亦或许是断尾求生,自我保护的本能。总之,没人能触及他的内核。 那里是冷硬还是柔软,坚强还是脆弱,方群玉无心去深究,就如此地轻描淡写,试图将她对他所做的一切一笔带过。 反驳,让自己落于被动的下风;承认,那么这账就平了,日后毫不相干。 谢霁和看穿她的算计,却又难以甘心。 他眸色黑沉,没有情绪流动,仅仅是那样注视着她。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是夏寻文打来的电话。 方群玉不等谢霁和有所反应,兀自接起,说:“嗯,没事,我随便到处逛了逛……好,我现在过来。” 谢霁和站在返回的必经之地的中间,方群玉没有刻意绕开他,这样才显得她堂堂正正。 只是…… 在经过他身边,与他的肩膀处于同一直线的瞬间,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 像是林间被大雪覆盖的松木,干净而清冽。 很陌生。 谢霁和有时会喷香水,车上、衣柜也会放置香熏,香味随着他的喜好变化而变化。 她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长情的人。 对物如此,对人也未必有所例外。 在霖城的那天晚上,其实是方群玉故意激他的。 他自始至终就没有亲口说过喜欢她,甚至没有表现出喜欢一个人该有的反应。 可能有心动吧,否则怎么愿意和她接吻、上床。可心动是荷尔蒙、氛围相互作用的产物,是不特定、转瞬即逝的;而喜欢是一种持久的,发自本心的情感。 人类的感情机制实在繁复,心动很容易被误认为喜欢,她在某些时候也有过这样的错觉比如他在拍立得背后写下的字句以为他喜欢她。 但她更愿意相信,他这么浪荡自由的性子,八成对爱情嗤之以鼻。 他对她的纠缠不放,不过是因自尊受到他看不起的人的挑战,继而生出恨意罢了。 就算有那么一点即将转化为喜欢的心动,应当也被恨意磋磨殆尽了。 方群玉的脚步有着微不可察的停滞,随后果断地迈向前。 而他也没有叫住她。 见方群玉安然回来,夏寻文舒了口气。 他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太明显,方群玉不由得问:“怎么了?” 夏寻文说:“担心你和谢老板碰上。” 方群玉随口接茬:“又没隔着血海深仇,即使狭路相逢,也不至于兵戎相见。” 夏寻文温和地笑笑,“总归影响心情,不是么。” 方群玉似乎从他这句话里觉察出什么,但还没来得及深思,一个同事调侃:“你们从霖城培训完回来,感觉熟了很多啊。” “别乱拉郎配啊,方老师有男朋友了。” “我就不能是说友情吗?” 接话者不以为然:“男女之间,哪来的纯友谊。” 方群玉闻言,瞟向夏寻文,他抿了下唇,打消他们八卦的念头:“没有的事。” 原也只是玩笑话,没人往心里去。 参加完比赛的第二天,方群玉感觉四肢宛若生锈的机器,关节转动无比艰难。 这里的快递员不送货上门,她只得去驿站取。驿站门口有台阶,她怀里垒着几个包裹,侧着身,小心探出一只脚。 “方老师,我帮你拿吧。” 视野随着快递的削减而变得开阔,夏寻文两手各拿一部分,雄性力量得天独厚的优势,令他看起来比方群玉轻松得多。 方群玉说:“夏老师,你也来拿快递?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不打紧,我晚点再来一趟。” “好吧,那麻烦你了。” 大腿酸痛,她路也走得慢,很明显,夏寻文刻意迁就她的速度,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送她到门口。 夏寻文屡次的帮助和关切,令方群玉有些起疑,他是否对自己有意思。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彼此母亲的关系。 更何况,在他眼里,她是有男朋友的,以他的素养,应当鄙于当“小三”。 但否认,也许是出于逃避的心理当下不知,也不想处理一份不明朗的感情。 工作已经耗费了她太多心力。 所以方群玉再一次客客气气地道谢。 他应当能读懂她划清界限的态度,也避免自作多情,误会他的心思,带来尴尬。
26 出事的学生
刚忙完运动会,学生又出事。 周一有晨会,按照学校要求,每个人都要穿校服参加升旗仪式,但总有人忘了穿,导致班级扣分。而到了每周开例会,领导拿“个别班级”作为反面教材让其他班主任引以为戒时,方群玉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其中一个屡教不改的刺儿头叫陈嘉俊,方群玉之前特意叮嘱他,记得周一穿校服。今天倒好,他干脆没来学校。 晨会结束后,方群玉打电话给陈嘉俊的家长。 陈嘉俊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不太管他学习,他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管不动他。 接到方群玉的电话,老人家的第一反应是:“啊?他今天早上还找我要了五十块钱,说是学校要交,他没去学校吗?” 方群玉要来陈嘉俊的电话号码,响了几秒铃就被挂了,再打,他就索性关机了。 估计也知道是来叫他回去的。 方群玉找来几个和陈嘉俊关系比较好的学生,问他们知不知道他平时爱去哪儿玩。 他们秉持着讲义气的幼稚原则,纷纷摇头。 方群玉拍了拍桌子,严肃地警告他们:“你们隐瞒不说,要是他在校外出了什么事,你们是要担责任的。” 她的吓唬起了作用,有个人说他在网吧,具体是哪个就不清楚了。 待会儿有一节她的课,但找学生的事拖不得,方群玉说这节课改为自习,让班长管理纪律。 她刚走出教室门,班里立马沸腾了,然后又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迅速平静下去。 估计是班长的威严起了作用。 方群玉还是不放心,拜托周善帮忙盯一下他们,独自去找人。 幸而禾青镇不大,总共没几家网吧。 前台不提供客人信息,而且陈嘉俊未满 16 岁,按理是进不来的,要么用的假身份,要么没做身份登记,小地方,有的网吧管得没那么严。 她只能挨个挨个搜索。 运动会的后遗症还没恢复,跑到第二家,方群玉的双腿就开始发软,下楼梯时,差点跪下去。 幸好扶住了栏杆。 额角沁出汗来,黏着鬓边碎发,方群玉的心像快要熄灭的炭,既不烧个痛快,又被余温灼得难受。 她平复呼吸,咬着牙继续奔波。 到了一家叫「时代潮网咖」的网吧。 一进去,方群玉便被混杂的烟、酒、方便面调味料,还有不知名的食物味道熏得直皱眉。 前台处坐着一个纹着花臂,瘦小的年轻男人,他叼着根牙签在打游戏。 方群玉客气地问:“你好,请问你有见过一个跟我差不多高,比较黑,没戴眼镜的男孩子吗?” 男人从屏幕后看来,上下打量她一番,那道流里流气的眼神令方群玉心生不适,他的语气也不善:“你谁啊?” “我是……”她顿了下,说,“他姐姐。” 男人继续打游戏,不耐烦地摆手,“没见过,你到别地儿问去。” 有个男生来前台买泡面,身上带着浓烈的夜宿后的酸臭气,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似乎为她这样一个打扮干净,面相老实的女人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而奇怪。 方群玉无由来的有一种直觉,陈嘉俊就在这儿。 男人见她往里走,扬声叫她:“喂,都跟你说了没见着了,谁让你进去了?” 方群玉不予理会,视线往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匆匆掠过。 男人追上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往旁边扯。 她力气不敌,后腰一下子撞上旁边的桌子,带翻桌上的东西,她吃痛,跌倒在地。 “臭老娘们,这里不是你闹事的地方,滚出去。” 男人用发言叽里咕噜骂了一堆。 方群玉忍着痛,撑着地,勉力站起身,心里愈发确定,他见过陈嘉俊。 否则,她不过是寻人,为什么这么百般阻拦。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方群玉来禾青的日子不长,又一直待在学校里,第一次碰到,有些慌。 她自知她没法硬刚,只得暂时退出。 前儿个还是艳阳高照,今天便乌云密布,整片天空呈浅灰色,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方群玉想起,之前陈嘉俊脸上贴着创口贴,问他,他说是摔的。 现在想来,当时他眼神躲闪,估计不是那么回事。 方群玉过去就读的学校校风校纪颇严,即便有部分学生比较顽劣,但也不敢做出格的事。 但自从在状元中学当了班主任,才知道有这么多问题少年的存在。 她还是不甘心。 既然被赋予了“老师”的职责,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方群玉向四周观察了一圈,有一条小巷,不知道能不能通往网吧后门。 有周围的房屋遮挡,巷子又暗又窄,风雨欲来的天气作衬托,像极了犯罪片里杀人越货的地方。 现在是法治社会,不会出事的。 她给自己壮胆,走进去。 穿过巷子,面前几栋老旧居民楼,方群玉往「时代潮网咖」的后门方向走,又听见另一个方向传来说话声。 像是有好几个人,你一嘴,我一嘴,混杂着笑声。 方群玉本来不想瞎凑热闹,但她隐约听见了“陈嘉俊”三个字。 她心里“咯噔”一声。 她捏紧手机,小心靠近。 在一座半拉着卷闸门的车库旁边停下。 里面至少有四五个年轻男孩子,站位呈扇形。地上有个人瘫坐着,脑袋垂得很低,因为光线昏暗,不清楚他情况如何,比如,活着还是死了。 她手指发颤,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男生抓起地上那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来:“喂,陈嘉俊,不要以为装死我们就能放过你。” 确实是陈嘉俊。 方群玉脑中绷紧的弦松了些,紧接着又进退两难。 报警吗? 万一把事闹大了,这帮人之后会不会报复她和陈嘉俊,还有他那个年迈的奶奶? 联系学校? 上传下达的,他们肯定没法马上赶来。 方群玉的心脏高负荷运转,呼吸越来越急,在这个时候,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谢霁和。 那天有客人醉酒闹事,他三两句话就把事情压下去了,二则,「霁色」离得也近,开车最多三五分钟。 她迅速分析完种种方案,最后循着记忆,按下一串数字。 “嘟嘟”声响起。 她心如擂鼓。其实她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换号码,只是抱着赌一把的心理。 电话通了。 “喂?” 熟悉的,懒散的语调。 “谢霁和,帮个忙,”方群玉压低声音,“我在「时代潮网咖」后巷,你找几个人过来,现在,立刻。” 话罢,她没有给他答复的机会,立马挂了电话。 因为车库里的人又说话了。 “你这头发怎么那么碍眼呢,要不然我帮你剃了,让你凉快凉快,好不好啊?” “你们别动我!” 方群玉无暇多想,冲进去,呵道:“干吗呢你们?!”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过来。 包括陈嘉俊。 他鼻子出了血,干在脸上,嘴角也破了,头发正被一个男人揪住,狼狈不堪。 方群玉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挡在他面前,指甲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直视他们。 “你们知道你们这样是违法的吗?” 中间的那人应该是领头人,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还,我们就和他好好‘聊聊’咯。” “他欠多少?我替他还。” “你?”他嗤笑,“你是他什么人啊?他欠了我们十万,你也替他还?” 陈嘉俊梗着脖子反驳:“哪有!明明就一万多!” 方群玉瞥向他。 对于一个家庭条件一般的初中生而言,一万已经是巨款了,甚至可能是他一整年的生活费。 她说:“欠条呢?说他欠你们钱,总该有个证据吧。” 领头人转过手机,“喏,你看。” 方群玉看不清,走近,不料被他揽住腰,往他身上跌去。 “陪我睡几觉,就不用你还了,怎么样?” 他那张脸骤然在她面前放大,其他几人更是笑得下流,一切都令她无比作呕。 “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方群玉本能地奋力挣扎,“放开我!” 慌乱间,“啪”的一声脆响,扇在男人脸和脖子的交界处。 男人愣了下,比起痛,在兄弟们面前被女人扇巴掌更惹他火大。 “他娘的,就算进去蹲几天,我也要把你睡服了。” 方群玉的心如坠冰泉。 她想不到陈嘉俊一个学生,竟会惹到这样不要命的混混。 而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平平顺顺,除了谢霁和,一个对她说荤话的男生都没有。 更别提这样强迫她。 方群玉急道:“谈谈!我们谈谈!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 见她态度缓和,男人松开她,只是眼神仍是赤裸裸的,像是穿透她的衣服,觊觎她的身体。 方群玉后退几步,和陈嘉俊一样,被围困在死角。 在一帮带武器的男人面前,他们一个伤一个弱,没有一点逃出生天的机会。 也许就是因此,男人才无所谓地暂时放过她。 车库位于偏僻的角落,鲜有人经过,而且,这一片应该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其实方群玉很害怕。 怕谢霁和不会来,怕他们真的会强来。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拖延时间。 方群玉挤出一抹笑:“你们不是想要陈嘉俊还钱吗?我连本带利还给你们,以后他不会再来这里,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行吗?” “不太行。” 领头人摇摇头,“你是大城市来的吧?长得挺正,给我当马子,带你吃香喝辣,你考虑一下?” 他的小弟们纷纷起哄:“就是啊,一万多块钱我们大哥都没放在眼里的。” “旁边那家「时代潮网咖」知道不,我们大哥开的。” 果然,他们是一伙的。 对着他那张贼眉鼠眼的脸,方群玉实在没法“考虑一下”。 “我说你们” “哗啦啦”一阵刺耳的声响,卷闸门被人一把推上去,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吧。” 也许是心大,也许是安全感随着谢霁和的出现而回归,方群玉居然有心思腹诽 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耍帅。
27 “担心我啊?”
方群玉在本该充满粉红色幻想的少女时代时,就不太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或者说,她不太相信,生活中遇到险境时,会有一个人从天而降。 大多数都是自己熬过去,等否极泰来。 但必要的时候,求助于人,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与当下的紧急情况相比,她和谢霁和之间的纠葛算不得什么。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是一个人来的。 谢霁和打过架,青春期精力旺盛的男生,哪个没打过,谢良还因此被叫去过学校。 方群玉不清楚他的实力,但再能打,一挑……她瞥了眼面前的人,就算她和陈嘉俊一人绊住一个,他一挑四也难吧。 在她脑补混战场景时,领头者客气道:“哟,谢老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朱老板。”谢霁和拍掉手上沾的灰,抬抬下巴,“我来领个人。” 方群玉发懵。 他们居然认识?谢霁和的朋友圈广她是知道的,但他怎会和这种地痞流氓结识? 朱仁诚笑道:“大的小的?” 谢霁和的视线从方群玉扫过,定在她背后的陈嘉俊身上,“小的。” 他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抬手,食指往里,轻勾了勾,“小子,过来。” 陈嘉俊讷讷地低唤:“方老师……” 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吓怕了,把她当唯一依靠。 方群玉不清楚谢霁和搞什么鬼,推他一把:“你去吧。” 谢霁和搭住陈嘉俊的肩。 他手下没怎么用力,陈嘉俊却倒吸一口凉气。 谢霁和浅淡的目光在少年脸上逡巡一轮,转向朱仁诚,淡笑道:“犯了什么事啊,打成这样?” 朱仁诚点了支烟,吐了圈烟雾,说:“网上赌牌,找我借钱。他再三跟我保证,等他爸打生活费就还给我,我一时心软,就借了咯。结果现在还没还,我又不是做慈善的。谢老板,你说是吧。” “这个年纪的小孩嘛,是不懂事。没人管,一不小心走了歪路的,也大有人在。” 谢霁和一巴掌拍在陈嘉俊后脑勺上,揉了一把,施以压力,“是该长长记性。” 陈嘉俊毕竟年纪小,心里不服气,但也就咬紧了后槽牙,不敢吭声。 朱仁诚自始至终坐在椅子上,语气客气,但分明没把谢霁和放在眼里,“谢老板,你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吧,怎么,你要替他还?” 谢霁和摇头,“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非亲非故的,没必要。” 他示意方群玉,“那不是有个现成的冤大头么。” 不知道是被烟熏得,还是被他这句话呛的,方群玉咳了两声,朝他瞪去。 他不会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吧? 朱仁诚看看方群玉,又看向谢霁和,一时也摸不清他走的什么路数。 以为他是来替这女人出头的,结果他完全没有没有这个意思。 谢霁和环顾一圈,话题跑出十万八千里了:“我突然想到,这片位置挺好的,说是明后年准备拆迁,是吧?” 朱仁诚怔了下,扭头对小弟吼了一句:“一群人愣着干啥啊,不给谢老板搬把椅子来?” “哦哦。” 谢霁和忙制止道:“诶,不麻烦。” 小弟仍把椅子放到他边上。 谢霁和看都没看,相当于没给这个面子。 他慢悠悠地说:“我舅舅那人吧,念旧,老记得家乡的好,不然,我也不会来禾青开「霁色」。一开始我钱不够,他还资助了我一部分。” 朱仁诚眸色闪了闪,没作声。 “他嘛,肯定是希望禾青越来越好,不管是经济,还是教育。” 谢霁和一面说着,一面缓步踱到方群玉面前,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衣物。 方群玉呼吸一滞,身体好像定住了,动弹不得。 她知道谢霁和这人素来混不吝,但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 看不出他是愤怒,抑或有别的情绪,闲适地话着家常,却在无声地施压。 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谢霁和和方群玉对视,他高她许多,阴影覆下,将她笼罩。 他的目光触及她的腰时,骤然深了几分,又如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令她以为是错觉。 有些时候,她觉得他幼稚;而现在,她又意识到,“成年人”那一套他不是不懂,只是懒得用。 谢霁和的手垂下来,指尖很轻,很轻地蹭了下她的手指。 像是……安慰。 方群玉无声地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他已平静地收了回去。 “放高利贷,虐待儿童,强占妇女,这些事,要是曝光到网上,影响禾青的名声不说,也耽误发展啊。” 他说话时带着笑,语气也非常纯良,就像只是在和对方讨论禾青的经济发展问题。 朱仁诚猛地站起来,眼睛眯起,“姓谢的,你威胁我?你真当我怕你?” 谢霁和轻“啧”了声:“这怎么能叫威胁呢?” 他走近,将对方的视线全挡住,无法再看到方群玉和陈嘉俊二人。 “威胁应该是” 谢霁和拖长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中对方膝盖,在朱仁诚吃痛躬身时,将他整个人按趴在地上。 流畅而标准的擒拿术。 他们纯靠野蛮的狠劲,再加上朱仁诚没料到谢霁和敢当着弟兄们的面攻击他,放松了警惕,轻易地就被卸了力。 “妈的!” 其余人反应过来,立即要抄家伙,方群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惊呼出声:“谢霁和” 下一秒,却见谢霁和一把将人拽起来,躲开冲来的一人,退到一旁,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这才叫威胁,懂么?” 朱仁诚受了痛,又丢了面子,目眦欲裂地盯着谢霁和。 这时警笛声响起。 一直到坐到派出所,方群玉的心跳都没能完全平复下来。 谢霁和何止是胆大,简直疯狂。 结果这人此时此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右腿叠在左腿上,手上玩着签笔录的笔,跟没事人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霁和看过来。 方群玉立马撇开眼,像是赌气。 朱仁诚在当地有点势力,算是地头蛇一类的人物,方群玉替陈嘉俊把钱还了,这事以“双方和解”告终。 从派出所出来,方群玉把陈嘉俊揪到卫生所,给他处理伤口。 医生的手重了些,陈嘉俊下意识地缩了下。 方群玉没好气:“现在知道怕痛了?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走这种歪门邪道?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是我没来,说不好你小半条命就搭进去了。” 陈嘉俊低着脑袋老实挨骂,因为瘦,颈椎骨明显地凸出皮肉,手紧紧地抠着椅子边沿。 他知道错了,只是倔着,不愿意认错。 方群玉有一瞬的心软,但得让他吃教训。 “陈嘉俊,你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带你,还要干农活,你爸妈在外地打工赚钱养家,他们如果知道了,该有多痛心?” “嗤。” 这一声来自一旁大爷坐姿的谢霁和。 方群玉转头看他,语气很冲:“你笑什么?” 谢霁和被她的怒火波及,丝毫不乱:“只是没想到,一贯温和知意的方老师,训起人来是这样的。” “怎样的?” “挺……”谢霁和摸了摸下巴,“有意思的。” “……” 谢霁和笑意不减:“我倒是想知道,方老师训学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没来,说不定你的清白也搭进去了呢?” 他在生气,他当然得生气。 气朱仁诚心术不正,气她不顾自己安危。 更气他现在连生她的气的立场但没有。 方群玉说:“他是我学生,我当然得护他。” 紧接着,她又问:“我让你找人来帮忙,你真以为你是救世主,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把他们全掀了?” “我找了啊,”谢霁和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警察不是吗?” 方群玉顿住,眉心轻拧。 事情闹到这地步,把那帮人得罪了个彻底,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遭报复。 “不会。”谢霁和猜中她的顾虑,解释道,“那片地是朱仁诚家的,我舅舅原本打算在那建一条商业街,他若想拿到拆迁款,就不会妄动。” “所以你就敢对他动手?”她气急,“你刚刚差一点就被揍了!” 谢霁和起身,微微弯腰,和她平视。 在方群玉的审美中,一个人的五官,最占份量的就是眼睛。而恰恰,他的眼睛生得极好,注视人时,像一块湿毛毯,将人密不透风地包裹。 潮湿,厚重。 方群玉好不容易安静的心又聒噪起来,在胸口像头暴躁的鹿,横冲直撞。 猝不及防的,谢霁和攥住她的手腕,反过来,掰开她的手指。 她手心里的汗还没有干透,掐出了乱七八糟的指甲印。 他声音虽低,在安静的诊所却字字清晰可闻 “担心我啊?” 余光里,陈嘉俊拼命压着嘴角,憋得快要抽搐。 方群玉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她抽回手,后撤半步,拉远与他的距离,“是啊,担心你犯浑,连累我们。” 谢霁和像是对她话中的冷淡毫不在意,谑道:“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欠你的人情,下次再还。” 方群玉见陈嘉俊伤口处理完了,要带他走。 “急着回学校也不会有人给你颁奖状,方老师。” 谢霁和拦住她的去路,两手控住她薄薄的肩膀,将她往后推。 今天一整天下来,方群玉浑身酸痛得像快要散架,也没了力气,丧失抵抗能力。 直到膝窝抵住硬物,被迫一屁股跌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 这里有医生,有她的学生,但他我行我素,肆无忌惮惯了,她怕他胡来:“你干吗?” 被一个力量远胜于自己的男人桎梏的感觉,非常糟糕。 方群玉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不久前的事,恐惧、恶心、慌张后知后觉地一涌而上,身体几不可见地发颤。 谢霁和单膝屈起,半蹲在她跟前,大拇指抚上她死死咬着的下唇。 她哆嗦了下,只是本能的防御反应,而不是畏惧他。 理智告诉她,他是谢霁和,他不是朱仁诚那样的人。 “方群玉,原来你也怕啊。” 谢霁和垂眸,打开一瓶喷剂,翻过她的小臂,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出一道红痕,破了点皮,但她皮肤白,看着十分骇人。 她自己都没觉得痛。 随着喷雾洒在伤处,一股浓烈辛辣的草药味弥漫开。 他掌心敷上去,抹开,用体温加速药物吸收。 “还有哪里?” 他问。 方群玉默了默,说:“我没事。” 谢霁和面沉如水,一字一顿地重复:“还、有、哪、里。” 他生气了。 方群玉不知道缘由,但依她对他的了解,如果在他面前的是个沙包,他已经狠狠挥出拳头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 应该是在车库的时候,他就动怒了。 所以,才那样居高临下地,像审判者一样,钳制朱仁诚。
28 上药
墙上挂着的钟表的走针声,此时如同鼓点,一下一下敲进人的心头。 像是宣战。 医生做完份内的事,便没管他们,坐到诊台后玩手机,洗脑的 DJ 配乐唤回方群玉的神思。 方群玉不战而降,将后背交给谢霁和,指指腰后:“这儿。” 谢霁和瞥了眼不远处八卦偷看的陈嘉俊,后者一接触到他的眼神,立马别开头。 比起只训人,不动手的老师,谢霁和对他的威慑力大多了。 谢霁和撩起衣服,面前的境况,看得他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后腰一片青,不出意料,到明天会发黑发紫。 方群玉虽说不算娇生惯养大的,但因为性格文静,爬墙钻洞的事一概没做过,这种程度的伤对她来说已经很严重了。 谢霁和喷上药,用手揉开淤青,他不碰还好,一碰方群玉疼得一颤,靠紧了椅背和扶手。 他瞥她一眼,她半弓着头,鬓发垂落,她的眼在其中半隐半现。 “如果不是你学生,你还会救他吗?” 方群玉迟迟没作声,像是没听到。 谢霁和也没有再追问,继续喷药,这次手下动作轻了不少。 男人的掌心较之于她的皮肤要烫一些,反复的摩擦,带来些许的灼热感,穿透痛意,刺激她的理智。 “我不知道。”方群玉忽然说,“也许我会报警,然后躲在一旁;也许什么也不做。” 以前宋知兰常教她,碰到别人打架,不要去凑热闹,她也很害怕暴力冲突。 所以她假设不了这种可能性,但她没有那么伟大。她只是一个贪于安稳的普通人。 谢霁和又问:“如果我接到你的电话,没有来,或者当时不管你呢?正好也可以报仇,而且得罪朱仁诚对我有百害而无一益。我是做生意的,交个朋友,比惹来为非作歹的恶霸划算得多。” 方群玉反问:“那你干吗还要管?” “我不是你,我念旧情,宋阿姨待我不错。” “我想也是。” 用他的答案,把他的问题解了,实际上压根没有回答他。 老实是她戴的面具。 眼前的皮肤细腻皙白,如上好白玉,再往上一两寸,就是她的胸衣,白色的,三排搭扣,边缘微微勒进肉里。 以前同住一个屋檐下,谢霁和曾偶然撞见她在洗手间洗内衣。 那时方群玉刚发育,穿的是最普通的背心款,被他看到,像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脸瞬间红透,一边遮掩,一边凶巴巴怪他不敲门。 他退出去,以自我为中心的少年还不示弱地嘲道:“就你那点料,谁稀罕看。” 耳根却违背自我意识,发起热来。 现在不一样了。 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也不再对他设防。 谢霁和放下衣摆,用纸巾擦手,很使劲,像是要将上面残留的滑腻感擦灭。 “你还记得我的号码。” 是陈述句。 方群玉撑着扶手,艰难起身,“没想到你没换。” 一来一回,皆是似是而非的。 他的潜台词或许是,记得他的号码,为什么从来不联系他;她或许也在问,为什么不换。 彼此不谋而合地没有直言。 谢霁和注意到她别扭的走路姿势,“腿呢?也伤了?” 方群玉清咳一声,像是羞愧,声音也低了:“跑八百米的后遗症。” 他笑了下,有几分嘲讽意味不明,她也不想追究,领着陈嘉俊回学校了。 到教室的时候,里面正在上地理课。 方群玉没有声张,让陈嘉俊从后门进去,但仍招来许多人的小声议论。 下课后,几个和陈嘉俊玩得好的男生一拥而上:“俊哥,咋回事啊,你从网吧被方群玉逮回来的?” “她打你了?” 他们这帮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私底下都直呼方群玉大名。 陈嘉俊说:“没有。” “那你咋伤成这样了?” “你惨了,方群玉绝对要叫你家长,说不好还得叫你检讨。” “嘁,方群玉就是只纸老虎,你要是跟她硬刚,她拿你也没办法。”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陈嘉俊听得不耐烦:“不准你们这么说方老师。” 他们一愣,更加阴阳怪气:“哟哟哟,你之前不是最烦她了吗?还故意不穿校服跟她对着干,现在又叫‘方老师’了?” 陈嘉俊拍桌而起:“管我怎么叫,反正我不准你们在我面前说方老师。” “你有毛病吧,冲我们凶什么凶?” 正要闹起来,方群玉出现在门口:“陈嘉俊,你过来一下。” 他们顿时熄火,人作鸟兽散。 陈嘉俊跟着方群玉回了办公室。 他走在她后面,正好看见她小臂后侧的伤。他把头低下去。 方群玉说:“我已经跟你奶奶报了平安,你看你爸妈什么时候有空,让他们来一趟学校。” 陈嘉俊想也不想:“他们不会来的。” 方群玉蹙眉:“你没打电话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来?你这件事性质很恶劣,我必须和他们聊聊。” 陈嘉俊抠着裤缝:“方老师,钱我会还给你的,你能不能别叫他们来?” “你一个初中生怎么还?” 她停了停,语气放软了些:“你看,我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叫他们?” 陈嘉俊沉默了很久,咬死了不想说。 方群玉叹了口气:“行,我先和你奶奶聊聊,但你今天得写一份检讨书,保证下次不再犯,明天交给我,能做到吗?” 陈嘉俊点头。 方群玉摆摆手,让他回教室上课。 她打电话给陈嘉俊奶奶,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爸爸动不动就打他,打断过无数根衣架。他那个妈也不是亲妈,是后妈,生了自己的孩子,不待见陈嘉俊,才把他留在乡下读书。 方群玉一时没了头绪。 就她所接触到的每个有问题的学生,无一例外,或多或少都受原生家庭的影响。 他们像一块橡皮泥,哪怕就是一点压力变化,也可能改变其形状。 若告知陈嘉俊父母,他兴许免不了一顿毒打;若瞒下,是对他和他的家庭的不负责。 小小年纪便欠下这么大一笔债,不加以约束管教的话,怕以后会酿成更大的错。 方群玉只好求助宋老师,她隐去中间惊险的过程,简单讲述了前因后果。 宋知兰说:“教育以人为本,学生不是机器,不能按照套路模板统一管教。你的考虑是对的。你再和那个学生谈谈,先让他和家里坦白,把债还了,立下军令状,绝不再去网吧赌博。” 方群玉小声说:“当时情况紧急,我替他还了。” 电话那头静了静,方群玉心中忐忑。 但宋知兰没有责怪她,只问:“你还有钱吗?” 方群玉不愿自己二十多岁了,还需要母亲接济,说:“还有一点,马上要发工资了,够用。” “行。” 宋老师很忙,很快挂了。 方群玉打开账户。 之前当代课老师薪水低得可怜,现在也少,只是多了几百块钱的津贴,幸而她生活简单,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存下了一些钱。 刚来禾青时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又替陈嘉俊还了一万多,还有一笔定期,取不出来,算来算去,现在所有余额加起来,一共二百七十二块三毛二。 状元中学每月月初发上月工资。 也就是说,她要靠这不到三百块钱,撑半个多月。 从她大学毕业后,她就没跟宋老师要过钱,手头虽不阔绰,却也从未如此拮据。 网购平台上还有几样没到货的东西,她把不急用的退了;又刷视频领红包,苍蝇肉也是肉;然后问周善,有没有什么在编老师能做的兼职。 周善问:“你缺钱啊?” “有点。” 周善说:“摆摊,自媒体,写稿,开网约车,导游……能做的多了去了。” 方群玉说:“无成本,来钱快的,而且我只有周末有空。” “我帮你问问。” “好,谢谢。” 忙完所有事,方群玉因浑身不舒服,早早睡了。 一天发生太多,梦里也乱糟糟的。 她浑身赤裸,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控住手脚,男人如同一只野兽,胡乱地在她脸上亲着,用下半身蹭她的。 她流着泪挣扎,想求救,却发不出声音,一扭头,对上无数双眼睛。 其中有一双……是谢霁和的。 他的眼神凉薄得令人脊骨发寒。 她的手朝他张开,又无力地垂下,泪水糊满视野,再看不清他。 …… 方群玉感觉脸颊一片湿凉,睁开眼,周围是墨一般的黑夜,像是真空世界,阒静无声。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扯开束缚住自己的被子,坐直身,捞来手机。 凌晨三点。 她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凌晨三点半,我看见海棠花未眠。” 小镇没有夜生活,这个时间点,人、畜,还是花,都在熟睡。 方群玉划开锁屏,习惯性地翻阅未读消息。 其实除了无关紧要的公众号推送,和工作消息,没什么人会大晚上找她。工作后的日子,事情繁琐,人际关系又简单至极。 意外的,有一条好友申请信息。 头像是《白日梦想家》里男主从冰岛山上滑板速降的截图,昵称是 Komorebi。 几乎是下一秒,她就猜到这人是谁。 或许是凌晨大脑不清醒,或许是认为现代人的社交原则里,加微信并不意味着要建交某种联系……或许没有理由。 方群玉点了通过。 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她应该准备一个,不会让自己陷入尴尬境地的开场白;又觉得,这个说太晚、太早都不恰当的时间,给他发消息也不恰当。 犹豫在手机“叮”的一声时,霎时烟消云散。 Komorebi:做噩梦了?
老师写的真好~
好爽……大人,写的真的好,男人看了发神经,女人看了断月经,这文是抑郁症的克星,是植物人的闹钟,写出了村里五保户对寡妇的思念和爱而不得的心情, 总结:老师的文不是文,是文艺复兴时期教堂钟声里的玫瑰,是朦胧夜晚的万家灯火,是田野里清香的雏菊,是冬日末尾开的如涂的红山茶,是教室外的蝉鸣,是最好的盛夏我命运般的阿芙洛狄忒,塞纳河畔的春水不及你, 保加利亚的玫瑰 不及你。你是神灵般的馈赠,你是上帝赐予我拯救我,使我的灵魂受到洗礼与升华。你是我黯淡升华中一束光亮,你是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你为我黑白的世界填满色彩,使我得到新生
你的抽象文案我喜欢??????
糟糕被看穿了~
29 救命恩人
谢霁和为什么会猜到她做噩梦了,并且以一种关心的口吻询问。在那一瞬间,方群玉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猜测。 最后发出去的消息是:你是? Komorebi:别装了,这两个字不用输入半天。 估计是看到对话框上方闪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了。 Yu:你大晚上的不睡觉? Komorebi:刚忙完躺下,就听见手机响。 Komorebi:做噩梦就做噩梦了,不用转移话题,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就知道,这人学不会和声和气说话,看破还非要点破。 Yu:做错事的不是我,该不好意思的也不是我。 Yu:但是我没必要和你倾诉。 Komorebi:行,还能怼我,说明没多大事。 Yu:哪敢,谢老板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谢。 单从文字来看,判断不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桌上还有谢霁和买的喷剂,睡前刚喷过,方群玉感觉自己快被药腌入味了,思绪又发散开,想起贴在皮肤上的,他掌心的温度。 按照情理,她是该和他道谢,无论是为帮忙,还是药。 只是,欠谢霁和人情,就要做好被他宰的准备。 果不其然。 Komorebi:口头说说也太没诚意了,你那同事收了我一个蛋糕,还给我回了礼呢,何况这么大的忙。 同事? 哦,那晚过生日的女老师。 她什么时候给他送了礼?他收了? 方群玉的心情愈发糟糕,像堵住下水道的头发,尽管她自己认为根源是陈嘉俊和朱仁诚的事。 她懒得迂回:那你想怎么还?事先说好,我没钱了。 Komorebi:听说周老师在问兼职,是你要找? Komorebi:要不我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给你留个端盘子的活? Yu:不必。 Komorebi:你想通了联系我,至于还人情么,等我再想想。 方群玉关了手机,尝试再度入睡,但还是一大早就醒了。 上完早读回办公室,陈嘉俊跟过来,把检讨书递给她。 平日考试、作业,他的字迹如鬼画符,难得工整了一回。 方群玉草草浏览一遍,随手夹进书里。 陈嘉俊有些小心地问:“方老师,你不找我爸了?” 方群玉睨他:“谁说我不找了?马上期末考试了……” 陈嘉俊在外面混得多,心思没在学习上,人倒是很精,立马保证:“方老师,我一定考好!” “上次你语文才 63,英语 41……” 方群玉一一报出他的成绩,从自己嘴里出来,都觉得不忍卒听。 她说:“这次如果你总分提高 70 分,我就不找。” 陈嘉俊问:“50 行不行?” 方群玉好笑:“你当这是买菜呢,还能砍价?” 陈嘉俊纠结半晌,横下心:“70 就 70。” “说好咯?一分不能少。” 方群玉伸出手,掌心朝他,陈嘉俊和她击了一掌,走了。 方群玉揉了揉手心,嘀咕:“打这么重。” 同办公室的老师好奇道:“这小子是之前老被你批不穿校服那个吧?怎么现在服你管了?” 方群玉苦笑了下:“付出了血的代价换来的。” 周善玩笑道:“方老师啊,你听过一句话没?做我们这行的,切忌爱上客人。你啊,太尽心尽力了,他们未必领你的情的。” 有个老师自嘲:“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要是回家告状,家长反手就把你举报了。我们就像跟在少爷小姐背后的仆人,天天帮他们擦屁股,结果他们还在背后骂我老妖婆。” 周善拿着杯子去饮水机接水,语重心长道:“做好分内工作就行了,别把自己搭进去,划不来。” 方群玉觉得她话里有话。 可昨天的事,她谁也没说。一是她觉得难以启齿,二来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学校给陈嘉俊下处分。 周善从哪里听说的? 难道是谢霁和吗? 既然他知道周善替她找兼职,也许他们聊到了那件事。 那他是怎样的语气? 同情?八卦?还是像他一贯的作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方群玉看了眼手机,最终没有拿起来,手伸向刚收上来的作业,开始批改。 周五下午,夏寻文来方群玉所在的办公室借用打印机,一个姓李的女老师正好问:“方老师,青灵山和白泉洞你还没去过吧?” 这两处是禾青著名的旅游景点,方群玉入职之后,日子都消磨在工作和休养生息当中,哪有空出去游玩。 “那正好,我们明天一块去吧。” 学校只包早午餐,这几天方群玉晚上也没蹭周善的饭,靠啃黄瓜糊弄过去,就是为了省钱。 她想到那可怜的余额,纠结再三,说:“我明天要备课。” 李老师游说她:“当天来回,不是还有后天嘛,不耽误事的。” 方群玉张了张口,找不到说服力更强的借口,而经济上的困难,她不太想让不熟络的人知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成年人,经济状况是另一层衣服。 这时,夏寻文插话说:“我也没去过,李老师,你们几个人啊,能带上我吗?” “行啊,人多热闹,我们这边就一台车。” “没关系,我自己开。” 方群玉见李老师的注意力成功转移,怕再被叫,赶忙溜去教室。 等再回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夏寻文一个人在整理资料。 她松了口气。 夏寻文扭头看过来,方群玉由衷道谢:“刚刚谢谢你。” “谢我什么?” 方群玉神情诚恳:“我的确不想去,但我又不擅长拒绝别人,所以,谢谢你帮我解围。” 夏寻文露出来一点无奈的表情。 立即的道歉和道谢,要么证明对方太讲礼貌客气,要么,则不被当作自己人。 他更偏向于认为,方群玉属于后者。 她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却在无形中划出几道分隔的界线,像是一串同心圆,大多数人都在最外层,最里面,也许只有她自己。 他不想承认,但事实毋庸置疑,他在多数人行列当中。 但夏寻文没有说什么,他的身份和他的原则都不允许他向她讨要说法。 他正要离开,脚步又骤然止住,迟疑两秒,踅过身,说:“前些天我妈问我,和你相处得怎么样。” 方群玉愣了下。 差点忘了,他们还有相亲对象这层关系在,而她又有一个拿不出手,需要隐瞒家长的男朋友。 她问:“你怎么说的?” 夏寻文说:“我用工作忙糊弄过去了,但她和宋老师似乎挺想撮合我们俩的,要不然……我和她说,我们不合适?” 方群玉想,如果和双方母亲宣布这桩相亲失败,宋老师估计会再次给她安排新的对象。 于是她说:“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不是吗如果你也不想总是被家里催的话。” “你的意思是?”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暂时先不说吧。” 夏寻文不加多想,点了点头,“我觉得也好,毕竟不在同一个地方,她们没法盯着我们。” 两人达成交易。 方群玉心里叹气。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被雪球压死,但她只能眼看着它越滚越大,甚至给予助力。 而她不知道的是,夏寻文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抿紧唇线,压下了唇角的那一点微末的笑意。
30 人性阴暗面
储存的干粮已然见底,周末食堂也不开餐,方群玉去一家路边小店点了碗素粉。 五块钱,粉一烫一捞,加勺热汤,自己再去调料区加些萝卜干、榨菜,也能糊弄一餐。 方群玉刚坐下,一道惹眼的人影从眼前掠过。 抬眼一望,谢霁和一身亮色运动装,腕上戴着运动手环,手里拿着一瓶水,颈间有密密麻麻的汗珠,汇成股,流下来,浸湿衣领。 方群玉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哪成想,他直接凑过来打招呼:“哟,方老师,早啊。” 她敷衍地回:“早啊,谢老板,刚跑完步?” 他这人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既能熬夜到凌晨,睡到日上三竿,也能大清早起来晨跑,没人摸得清规律。 总之,一切凭他心情。 谢霁和说:“是啊,趁天气好,运动运动,免得肢体僵硬了。” 明目张胆地内涵她跑八百跑得腿瘸的事。 两人这种相处模式由来已久,但给方群玉造成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没闹掰,也没隔着几年,他们还是当年那对表面安然无恙,背地互相看不顺眼的“兄妹”。 谢霁和的粉好了,他问:“方老师,介意拼个桌吗?” 早餐店用的都是大桌子,客人们默认哪里有空位坐哪里,他偏偏假模假式问这一句。 方群玉头也没抬:“你随意。” 下一秒,碗里多了几片牛肉。 她看他。 谢霁和说:“就算不接受我的好意,也没必要这么虐待自己吧。” 他手背半抵着脸,又挑了一个煎蛋给她,“老谢以前跟我忆苦思甜,说他当年读书有多苦,白面馒头配榨菜都吃不起。” 方群玉护住自己的碗,意思是她不要了,接茬说:“然后他攒的家业全被你给败了。” “你这也太冤枉我了,我来禾青可没花他的钱。” 方群玉想起那天他狐假虎威,要挟朱仁诚,问:“你舅舅是禾青人?那个捐钱的大老板?” 她很少听他提他妈妈那边的人和事。 如果真是这样,对他而言,也就是从指缝里漏出一点支持亲外甥。 谢霁和说:“老谢就是通过他和我妈认识的,他就我妈一个姐姐,我妈不管我的时候,他还会接济我一把。” 他耸耸肩,“也就到此为止了,他自己有家庭。” 所以,当初王寒雁再嫁,只能把尚且年幼的他丢给亲生父亲,让他成为破坏他们“一家三口”的第四者。 方群玉不知道说什么。 谢霁和屈指叩了下桌子,“方群玉,你不要以一副可怜我的样子看我。” 方群玉撇撇嘴:“你有钱,父母双全,有什么值得我可怜的。” 谢霁和语塞。 鬓发滑下来,方群玉勾到耳后,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这似乎是他们重逢之后,第一次单独吃饭,也是第一次像寻常故友闲聊从前。 但她不应该产生错觉,认为她和谢霁和能和平相处。 他们之间存在太多言不由衷,口不对心,她是,他也是,以至于无法坦诚相对。 不是仇敌,也做不成朋友。 方群玉结束早餐,抽出纸巾,叠了两下,擦了擦嘴,“谢老板,你慢吃,我先走了。” 谢霁和看着她碗里留着的,纹丝未动的牛肉和蛋,果断放筷,起身跟上去。双手插着口袋,脚步不疾不徐,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在意。 “因为我说给你留端盘子的活,你觉得我侮辱你,生气了?” 方群玉表情淡淡:“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谢老板是好意,我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愈发客气疏远。 “那是吃醋了?我说的回礼,是……” 指把你带到「霁色」。 话没说完,被方群玉打断:“你想多了,你和谁人情往来,跟我没关系。” 谢霁和皱眉:“我好歹帮了你,不求你感恩戴德,至少能换你一次实话吧。” 她刹住向前的步子,目光复杂地对上高她一截的眼睛。 谢霁和忽然惊醒,这般追着她问她情绪异常的原因,无论他怎么伪装,用恩情作道德绑架,样子都有些失态了。 何况,她是他的谁?他凭什么要在乎? 方群玉索性站定,曾经她不擅长和人面对面地争辩,尤其是输出长篇大论,但也许是教师生涯令她有所进步,一口气说完: “谢霁和,我不是你,我很普通,我会冲动,胆怯,慌乱,会在深夜想起被陌生男人触碰而做噩梦。你是男人,你也许不懂,最重要的不是清白与否,是那种被侵犯和无力反抗带来的恶心,恐惧,重得可以压垮一个女生。你没资格轻易和别人提及这件事。” 她一字一顿:“你践踏了我对你的信任。” 她信他即使混不吝,骨子里也是正直的,所以在车库里,她不怕他会丢下她不管。 短短的两分钟,方群玉看见谢霁和的神情变了几变。 在马路边谈论这事并不合适,她原本也没打算向他兴师问罪,谁还不会在背地里论人是非了,但只要和他对上,她的理智好像总会让位,和善面具也不再坚挺。 除了换气,她基本没有停过,因此,说完之后,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沉缓地呼吸着,两人一时安静下来。 半晌,方群玉觉得继续僵持下去会陷入更难堪的境地,转身要走,这回却是谢霁和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面上的云淡风轻碎得彻彻底底。 “我接到你的电话,抛下店里的事,直接跑过去找你,甚至不惜借我舅舅的名号得罪朱仁诚这头地头蛇。 “是,钱的事我没帮你,我想让你吃一次当滥好人的苦头,让你长长记性;我还想借兼职的名头,让你来霁色打工,说想帮你也好,报复你也罢,随便你怎么想。 “但你不能给我扣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认。方群玉,现在是你在践踏我对你的感情。” 情绪上头的时候,很多话难免不加思考,直接脱口。 他说完,她听完,呼吸同时暂停。 方群玉先回神,她撇开眼,嗓音发涩:“我以为是你跟周善说的。” “无论我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每次都是你把其他人扯进来,不是我。”他顿了顿,又说,“周善是,徐白薇也是。” 她猛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和徐白薇有什么关系?” 谢霁和冷笑一声:“没有吗?徐白薇给我写情书,我一开始就没有收过,不是你告诉她我们认识?” 他向前半步,压迫性极强地注视她,“她跟我说,你和她是朋友,你鼓励她来追我。” 方群玉干咽了口唾沫:“……我没有。” 她重复:“我没和她说过。” “我跟她说,你讨厌我,你不可能让朋友追我,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一口咬定就是你,还给我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 方群玉懵了。 她是给过徐白薇建议,但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她从来没暴露过他们的关系。 谢霁和没有给她留反应的时间,又一个重磅炸弹砸下来:“她总是拿你当幌子来和我聊天,我没有赶她走,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后来她又表白,我拒绝了,你们绝交了,你还因此迁怒于我。现在,你又凭周善的一句话生我气?” 是了,当时她没有向他求证过徐白薇的事,一味地认为他是导致她们友谊瓦解的罪魁祸首; 同样的,周善也没有提到谢霁和,她却兀自将帽子扣在他头上。 方群玉蓦地笑出声。 她好天真,好傻。 她以为自己真心待人,也必然换来真心。 不是的。 能这么划等号的,只有数学公式。 观人心就像看月亮,远时朦胧皎洁如玉盘,近了满是坑坑洼洼的陨石坑。她自诩了解的人,其实她从来没看透。 谢霁和口中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她又为何为他对外捅出她遭遇的不堪的可能性而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出离愤怒? 还有徐白薇,周善…… 也许所有人的阴暗面都大得她难以接受。 包括她自己。 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产生摩擦时,她很容易将对人性的失望,转移为对自己的厌弃。 现在就是。 方群玉匆匆对谢霁和说:“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不待他答复,逃似的快步走了。
很喜欢这章,写的很好
31 来势汹汹的吻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宋知兰以前对方群玉的教育素来是要正面解决问题,但母亲太风风火火,培养出来的女儿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方群玉在意识到自己对谢霁和的恼怒师出无名的时候,像放气的气球,气流将她推走,并迅速蔫瘪。 幸而谢霁和没有追上来。 但他不是不想追,只是他深谙一个道理,若想实现可持续发展,就要留出恢复生机的时间。 对人也适用。 不能把她逼得太紧了。 谢霁和忽觉口渴,这才忆起水瓶落在早餐店了,直接回了「霁色」,猛灌了一大杯水。 小吴走过来,一脸愁相:“有一群像黑社会一样的人过来,又是纹身,又是抽烟的,我说贴了室内禁止抽烟的标志,他们特别凶。老板,他们不会闹事吧?” 谢霁和放下杯子,用力得小吴吓得一抖,他问:“人在哪儿?” “「醉月轩」。” 谢霁和换了身衣服,在包厢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的吆三喝四声。一推开门,里面烟雾缭绕,一群人凑在一起打扑克。 做餐饮行业的,什么奇葩物种都碰得到。 本来嘛,人家花了钱,在包厢里抽烟、打牌,也无可厚非,但这帮人挑衅的意味太强。 谢霁和朝其中一人走去,步调拖着,不急不缓,“大早上的,朱老板兴致颇高啊,怎么想到光临敝店了?” 朱仁诚在附近为非作歹多年,鲜有人敢招惹,吃了一次谢霁和的亏,会上门找茬,在他的意料之中。 闻言,朱仁诚掸了掸烟,一截烟灰落在谢霁和脚边,说:“谢老板,你手底下的人不会来事儿啊,对客人这种态度,怎么做得成大生意呢?” 谢霁和垂眸,淡淡扫一眼,“是,她们太老实,只会按规矩办事。” 像是讽刺他们目无法纪。 朱仁诚正要发作,谢霁和又言笑晏晏地道:“我做生意嘛,不求红红火火赚大钱,来往的都是朋友。朱老板来「霁色」,是看得起我,今天得让朱老板吃好喝好才行。小吴,帮我拿瓶白兰地来。” 小吴一直跟在他身后,听他们夹枪带棒的,都瑟瑟发抖了,一听要上酒,忙不迭去取。 “之前特意托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谢霁和一边开瓶,一边道,“朱老板尝尝。” 谢霁和直接倒在两只普通的玻璃杯里,略放低杯身,碰了下朱仁诚的,仰头一饮而尽。 一般人不会这么喝,一来糟蹋东西,尝不出风味;二酒性烈,容易上头。 但被谢霁和这么捧着,朱仁诚有些飘飘然,心道他也不过如此,随之喝下,夸道:“好酒,看来谢老板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谢霁和暗哂。 贴着法文标签的几百块钱白兰地就把他唬住了,也是,一个地痞流氓能有什么高雅的情操。 他给朱仁诚添酒,谦虚倒:“我做的都是小本买卖,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是金屋藏娇了个美女?之前可没听说你有女朋友啊。”朱仁诚抚着下巴,“长得倒是挺正,还是老师?看着挺正经,不知道床上有多骚呢。” 难怪方群玉说恶心。 这副下流的口吻,纵然谢霁和同为男性,听得也倒胃口。 谢霁和面上不显,唇边仍挂着淡笑:“方老师是我店里的客人,不是朱老板你说的那种关系。” “客人?”朱仁诚笑出声,“谢老板,我们也是有交情的,普通客人费得着你那么上心?又是对我动手,又是报警的。” 越说到后面,眼神越狠。 警察虽然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但毕竟是麻烦。又被他爸知道,不得已,在家老实了几天。 谢霁和舅舅王寒松再怎么有钱又势,人也不在禾青,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总能找找谢霁和的不痛快。 谢霁和怎会猜不到这一层,他微微晃动酒杯,说:“我去之前,也不知道是朱老板你啊。再者,男人总想在心仪的女人面前表现么,不小心冲冠一怒,冒犯了你,这不,今天以酒谢罪了。” 朱仁诚一掌按在他肩上,“哟,谢老板你这副长相,都能把我妹迷得五迷三道的,还有你追不上的女人呐?” 说来他们会认识,便是因为他表妹看上了谢霁和。但人家姑娘受过高等教育,矜持懂礼,不似他猥琐浪荡。 谢霁和故作遗憾:“方老师家教良好,是要寻个正经男人的,我这放浪形骸的,不招待见也正常。不过不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朱老板要不帮我出出主意,怎么讨女孩欢心?” 从「醉月轩」出来,一瓶白兰地已是见底。 不似白酒,其柔和的口感没有引起身体的警觉,在入腹后,快速进入消化系统,朱仁诚满脸通红,如猴子屁股,胡言乱语着,被他那群弟兄架走了。 送走他们,小吴问:“老板,你不是不喜欢应酬吗?” 谢霁和喝酒不上脸,但也不好受,他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吐了口浊气,“是不喜欢。” 他虽喜结交朋友,却从不阿谀奉承,更厌烦酒桌上这套虚与委蛇,想来就犯恶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陪他喝啊?”小吴碎碎念,“你前段时间才住过院,要是让冯总知道,又要说你了。” 谢霁和瞥她:“你是冯见山安排的卧底啊?人都回霖城了,还帮他看着我?” 小吴才不怕他,嬉皮笑脸的:“除了冯总,没人管得着你啊。” 谢霁和“嗤”地一声:“别说他了,我爸都管不着我。” “所以我奇怪啊,老板你这么逍遥不羁的人,哄着那种二流子干吗呀。” 谢霁和默了默,又轻又快地说了句:“免得他去找麻烦。” 朱仁诚吃软不吃硬,越对他狠,他报复心越重。谢霁和自己无所谓,可那句“重得可以压垮一个女生”,让他没法坐视不理。 他不是菩萨,普度不了众生,但哪怕是忍着咽苍蝇的恶心,也不愿再见她因为后怕而颤抖。 “去”? 小吴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字眼,证明主体是第三方,找谁麻烦? 然而谢霁和不再解释,径直回了后院。 周善帮方群玉问到一个导游的活儿,方群玉看着她发过来的资料,感觉没有精力应付,道过谢后,暂时搁置到一边。 快要期中考试了,但教学进度太慢,她得抓紧赶一赶。她备了会儿课,又因心绪繁乱,难以为继。 从小到大,方群玉都是班级里最普通最常见的一类女孩儿。 成绩平平,长相身材不出众,没有引人注目的特长,老师既不过分喜欢,也不予以批评。唯一一点值得夸赞的,就是老实懂事。久而久之,她渐渐甘于平庸。 她的生活不是情节跌宕起伏的电影,是平淡中偶有酸甜苦辣的散文。一段友情的分崩离析,便足以叫她惦怀许久。 和从不循规蹈矩的谢霁和迥然不同。 然而,她不该以此为由,凭着自己的主观臆断,误会谢霁和风流成性,不尊重女生。 而且,她还没有正式道歉。 她需要得到让自己心安的原谅。 思定,方群玉给谢霁和发了条消息。 Yu:有空吗?我有话和你说。 Komorebi:过来。 短短两个字,方群玉判断不出他的状态。 生她的气,还是只是在忙? 为了得到确定的答案,她只能去一趟「霁色」。 进了店,员工们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却不见谢霁和人影。 前台说:“老板在休息,他有点喝多了。” 喝多了?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她不太信自己那段话有这么大的威力。 方群玉向对方道过谢,正准备去后院寻他。 前台忙挡在她前面:“欸,小姐,您要是找我们老板有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谢霁和长了张犯桃花的脸,要是人人都能随意进入他私人领域,她们还干得下去么。 小吴正好看见,上前说:“方小姐是吧,您去就好。” “不是,你……” 小吴冲她挤眉弄眼,低声说:“你不记得了,上次给老板送鸡仔那个?” 前台恍然,没再拦着方群玉。 方群玉无暇去思索她态度的转变的原因,走到谢霁和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随即发现门没关严,犹豫了下,问:“谢霁和,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还是静悄悄的。 方群玉不像他行事没有章法,到底是他的私人空间,她不好擅闯,正要发消息问他,门忽地从里面被打开。 她措手不及,手机跌落,瞬间黑屏。 完了,她没钱修。 “谢霁和,你刚刚干吗不作声,突然……” 话没说完,手腕被人攥住,拉进窗帘紧闭,只有昏昧灯光的房间里。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方群玉有一霎的晕眩,回过神来,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好像不是“有点”。 门在身后被关上。 谢霁和松开她,跌坐回沙发,撑着头,双眸阖上,另只手食指轻抵唇间,“嘘,让我安静地待会儿。” 方群玉捣鼓了下手机,屏幕一角碎成蜘蛛网,幸好还能用。 再去看他,发现他脸色不太好,走过去,轻声问:“欸,你胃病犯了?” 谢霁和用鼻腔挤出一声“嗯”,说:“放心,吃过药了。” “叫你作死,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喝这么多,不犯病才怪。” 他闭着眼睛笑了声。 她没好气:“你还好意思笑?” “笑你这念叨的样子跟宋老师真像,还是说,这是当老师的通病?” 方群玉没搭理他。 她坐到沙发另一头,外面时或传来人声,屋内却只有他浅淡而匀长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生出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睁眼,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 谢霁和一手撑着扶手,弯着腰,她脸上每一根汗毛似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接着听见他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还敢睡着?” 方群玉坐直身,背贴紧沙发背,与他拉远距离,“醉鬼加病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她感觉到了危险。 和朱仁诚身上那种野兽一般的野蛮凶悍不同,谢霁和这种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男人,更令她心尖发麻。 再继续直视他的眼睛,她担心自己会迷失,于是目光偏移,落在他耳尖,“你喝醉了。” “我没醉,”谢霁和又俯低了几分,“我还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方群玉,你看吧,我们之间,根本没法清账。” 这样的姿势太具压迫感,方群玉的呼吸都受限,尝试推开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离这么近?” “不能。”他像个耍无赖的小孩子,“不然你又要走。” “我不走。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好好聊聊。” 谢霁和冷笑:“你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说什么对我的信任,结果几次三番为了外人对我甩脸。” 逆反心理一起,方群玉回驳说:“我跟你又有多亲近?凭什么无条件信你?” “亲近?这样算不算亲近?” 他不给她半点反应和躲闪的余地,两指掐住她的腮帮子,迫使她承接他来势汹汹的吻。
32 陪睡钱
谢霁和吻得很用力,重重地碾磨她的唇,勾扯她的舌。 味觉、嗅觉几乎同时失灵,方群玉只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刺麻的痛感。 很陌生,因为他从来没这么暴戾地吻过他;很熟悉,身体本能地回忆起了他给予的痛与乐。 但是这种被人支配感官的滋味并不好受。 在他预备掠夺她肺里的氧气之前,方群玉奋力推开他,偏薄的唇被他吻得泛红、发肿,仿佛两片被摧残的花瓣。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怒然瞪视他:“你疯了吗?我有男朋友!” “你敢说,你真的有男朋友?” 谢霁和漫不经心地用指背揩了下唇,笑容讥讽,“你欠别的男人人情,你男朋友不吃醋?你没钱要找兼职,你男朋友不心疼?你有男朋友,独自跑来我房间找我?” 一句句反问,不给她留任何余地。 离得这么近,她神情的一丝丝变化,都将被他尽收眼底。 她完美的伪装终于裂开了细小的缝隙。 “要么,没有那劳什子男朋友;要么,这种男朋友你现在就可以踹了。” 方群玉讨厌他这副自信于轻易看破她的样子,仿佛她是他的掌中物,笼中鸟。 她偏不承认。 “我跟他感情好得很,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没必要向他倾诉,没必要向他解释。 昔日一口一个的“哥哥”,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血缘、法律做保障,所以,他现在成了没必要,外人。 谢霁和气极反笑:“行,你现在打电话告诉他,他女朋友被我侵犯了,让他过来揍我。” “你!” 她忘了,他胡搅蛮缠起来,不仅没有底线,而且比狗皮膏药还难甩。 “打啊,”他抬了抬下巴,语气冷得像寒针,“我到时绝不还手,哪怕他把我打残打废。打得通吗?打不通我给你留点时间,让你找个人来救场。” 方群玉死死咬着下唇,也许是瞪得太用力的缘故,眼眶开始发酸。 他永远肆无忌惮,她从来没有真正赢过他。 当初是。 诱他对她动心,再把他甩了,践踏他的感情如尘泥,结果却是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现在也是。 他愤怒,他憋屈,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她跑过来道什么歉?又被他这样羞辱。 方群玉忍下即将漫溢而出的泪意,字字如刀:“你这么一个专横跋扈的自私鬼,我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 “后悔了?方群玉,玩不起别玩。” 谢霁和转瞬冷淡下来,直起身,退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真当我吻你就是喜欢你?” 没有喜欢,没有爱,从头到尾都是暧昧造成的错觉。 他这样提醒她。 原本因为心悸而手脚发软,现在不知从哪儿获得一股力量,支撑她站起来。 方群玉踮起脚,拽着他的衣领,踮脚,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退回去,用他的话回敬他:“你也千万别以为我吻你就是喜欢你。” 这叫吻? 舌尖卷走沁出来的血珠,他分不清是好笑居多,还是气恼居多。 但谢霁和从不吃哑巴亏,他伸手按住她的后颈,把她重新拉回来,与她共享血的腥甜味道。 怎么在你推我扯之间滚到床上的,方群玉记不清了,只记得双手被他单掌扣在头顶,身上身下,被仲秋的寒意和他掌心的炽热同时侵袭。 她抛却语言逻辑地骂他,说到“你这样跟朱仁诚有什么区别”时,他的动作忽然一滞。 方群玉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惹怒他的后果他变本加厉的狂风疾雨。 谢霁和却只是松开她的手腕。 酒精对神经的影响还没有消退,被催生出来的情欲仍在侵蚀他的理智,他单膝跪在床面,将她控制在身子底下,唇角那一处破口为他的脸增添几分靡靡之欲。 但他没有再动她。 他在心里倒数三个数。 三,二…… 方群玉眼中蒙着一层潮湿的雾气,神思恍恍,竟觉这一幕竟和梦境有部分的重叠。 一。 谢霁和笑了。 “不一样,你没挣扎。” 什么? 她反应迟钝,眉心微皱。 “朱仁诚碰你,你恶心,我刚刚停了,你为什么不跑?” 大拇指摁着她的唇瓣,轻轻揉弄,仿佛拨开蚌肉,露出里面珍珠般的贝齿,话语之间,愤怒不知不觉衰退,让愉悦占了上风。 他吐出两个字:“骗子。” 谢霁和说了两次骗子,上一次是义正辞严的控诉,这一次更似拿她无可奈何的抱怨。 方群玉涨红了脸,却也不肯在他面前服输:“你不知道女人很看脸吗?至少你这副皮囊有可取之处。” “承蒙方老师厚爱。” 他就当她在夸他了。 “别这么叫我。” 她莫名有一种背德感。 谢霁和哂道:“床上叫我‘哥哥’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违背伦理?” 他早知道,方群玉心里的叛逆因子被规矩束缚得太深,它们偶尔躁动,想要挣脱。 否则,也不会学社会青年浓妆艳抹、抽烟喝酒,不会在刚上大学时,就和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上床。 她要是真老实本分,更不会在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躺在这里,被他褪去衣物。 谢霁和跨开两腿,弓低上半身,重新按住她的手腕。 此时此刻,他没有太好的耐心做长时间的前戏,他相信,方群玉也没有足够的羞耻心支撑她捱过去,不如直奔主题。 很快,她玉面敷粉,朱唇轻启,溢出嘤啼。 她的长相和十几岁时无甚差异,时间改造的,大抵只有眼睛。眼周胶原蛋白流逝,眼睛轮廓更为明显,瞧着人时,少了不经世事的纯澈,多了投身工作的疲惫。 然而,此时眼波流转,风情灵动,不加矫饰,已足够勾人。 谢霁和故作吃惊:“怎么,没和你男朋友做过?这么生疏?” “你有病。” 方群玉翻了个白眼,不知是爽得,还是气得,抑或两者兼有。 两厢对比,男女的差异一目了然。 她皮肤薄,白里透红,他握着她大腿的手与她形成明显肤色差,五指陷入软腴的肉里,掐出小窝,因为用力,颈侧青筋贲起。 力量方面更不用说,她四肢绵软无力,小腿将将挂在他背上,要掉不掉的,而他跪坐着,腰臀肌肉收紧,像只木槌将她这条剖开的鱼反复捶打。 太……太重了。 方群玉发不出声,眼皮上挂着汗,迷迷蒙蒙地看他,神魂早已离体,只是机械地用目光勾勒他的轮廓。 谢霁和禁不住她这样的眼神,躺到她身后。他喜欢这种既将她桎梏在怀里,又和她相贴的姿势。 床脚发出嘎吱声,她脑子里飘过许多纷乱的想法,这能叫白日宣淫吗?万一被路过的人听见怎么办?今天之后,她怎么面对他? 似乎是看出她走神,他又重又快地顶弄,顶得她往前移,再捞回去。 方群玉烦死他了。 他在床上的风格也无比蛮横。 明明只是喝了酒,却跟磕了药似的,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她本来快痊愈的后腰,又开始隐隐作痛,还有腿,胳膊,全身快要散架。 凉爽的天气,两个人出了一身汗,粘腻不堪,叫人难受,尤其方群玉又比较爱干净。 谢霁和想要抱她去浴室,她咬牙:“不用。” “OK。”他满无所谓地耸耸肩,“女士优先。” 方群玉捡起地上的衣服,进了浴室,里面满是他的气息,愈发心烦气躁,草草冲洗掉身上的汗和他留下的液体污渍。 换谢霁和去洗,他回头见她在穿鞋袜,说:“待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她没应好还是不好,继续穿。 不出他意料,等他出来,她人已经不在了。 谢霁和捂着又开始绞痛的胃,不爽地“啧”了声:“没良心的。” 就不该装圣父,就得让她知道他这酒是为谁喝的,胃是为谁痛的,看她还能不能走得这么干脆利落。 才出「霁色」不久,方群玉收到谢霁和的消息。 Komorebi:[转账:5000 元] Komorebi:修手机钱。 她手机还是大学时用兼职赚的钱买的,型号挺老了,买台新的都用不着这么多。 但她还是收了。 接着,她同样发去两条。 Yu:[转账:4500 元] Yu:陪睡钱。 Komorebi:??? Komorebi:我就只值四千五?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了?[!] 看着对话框旁边的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和那条没送达的消息,谢霁和气得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没关系,越做越爱嘛,我懂得
33 学生时代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