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小,吴燕归点错,页面跳转到安阳桥那里,就见那一页的第一句话是:“安阳美,美在洹河水。”

洹,王知敏说过仅用作地名的字,就在这个早上与她不期而遇。

吴燕归爬起来,拉开窗帘,坐在窗台上,让清晨的阳光落在自己的背上。直到背上升起暖意,才逐字阅读起来。

“洹河是安阳的母亲河,是安阳境内一条古老而重要的河流……”

那个学生不知道从哪里搜集的资料,洋洋洒洒几千字,将安阳桥从元朝到现代的故事讲了个彻底,这座桥有关的民间传说、外貌特征、旧照新照全部排列在了一起,甚至还扯上了朱元璋,大意是朱元璋逃难到安阳河边,无法渡河,此时河里突然冒出一只大鲸鱼载着朱元璋渡河,躲过了元军追杀。

民间传说往往想象力丰富,故事情节有趣,吴燕归津津有味地看完了整章,才反应过来诸怀的祭祀和商朝有关,她退出页面,搜索“洹”“商朝”。

百科里说,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里,就有“洹泉”的说法,洹河见之于文字记载已经三千年。因此,“洹”字有五个甲骨文的写法。

吴燕归往下划拉屏幕,原本落在背上的和煦阳光,此时细针一般,扎在她每一个毛孔里。

五种写法,其中有三种,都是一道河流,加上一个漩涡。

作为刻在龟甲上的文字,甲骨文的笔画往往不会太复杂。一个漩涡只绕了两圈。但是吴燕归觉得只要多看一眼,这个漩涡就会旋转起来,缠住她,把她拖进无边的黑暗中。

吴燕归熄灭手机屏幕,把手机倒扣在窗台上,打开窗户想透透气。早上七点多,外头已经热了起来,腾腾的热气涌进了这间开了一晚上空调的卧室,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此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她的手机铃声是系统默认的“泉水叮咚”,连绵不绝,像一条幽暗冰冷的河在晨光里湍湍流过。水声一阵快过一阵,急切得如同呼唤。

吴燕归深吸一口气,翻过手机,发现是一个来自安阳的陌生号码。她点开扬声器,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立刻回荡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燕儿,还没起呢?我是你大伯。你爸跟你说了没,昨晚大师算了个好时候,后天迁坟,你赶紧请假哦。”

之前几章有情绪递进,这章和上一章罩在世界观上的黑幕瞬间被人掀开。

46.天下父母心

从 a 市到安阳的动车需要五个小时,吴燕归本来打算在车上继续恶补和安阳有关的知识。但是一上车就睡着了,闭眼时窗外还是 a 市的钢筋水泥森林,睁眼就看到了辽阔的华中平原。

吴燕归望着窗外延绵不绝的绿色稻田,心中第一个感慨竟然是:好可惜,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有做个梦。

昨天吴燕归向孙女士确认了行程以后,王知敏的消息就跳了出来:“小吴,你记得你在梦里碎成多少块了吗?”

这谁有心思数啊!

但是不数不行。于是,吴燕归又被练了一整天。她抱着一定要找出一个数字的决心进入了睡眠,结果,梦里的她在太阳底下融化成一滩泥水。

一滩泥水,数量词,应该是一吧?

她上午在去单位请假的路上时,把自己的梦连同《推背图》第一卦的谶语发到了三人小群里。

“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当安阳市的高铁站在视野里逐渐变得清晰时,大伯的电话打了进来:“燕儿,你大哥已经到火车站了。你到了直接联系他啊。”

吴燕归读小学时,为了学习棍法,在大伯家住过好几个暑假。那时堂哥上初中,根本不愿意和她这个小屁孩玩。所以两人虽然是兄妹,但关系并不亲近,只比陌生人多了一点血缘关系。吴燕归坐在副驾驶上,瞥了一眼吴志平已经微微发福的下颌,心想,上一次见到堂哥,好像已经是五年前了。

吴志平捕捉到了吴燕归的视线,笑着问:“哥哥是不是变帅了?”

吴燕归很捧场地回答:“没有,和以前一样帅。”

吴志平闻言整个人放松了不少,腰往后靠了下,语带歉意:“唉,要不是因为我,也不用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孙女士只说是堂哥把坟烧了,别的没有细说。见吴燕归疑惑,吴志平便细细讲起了前因后果。

作为一个年近三十还没有对象的小镇男青年,吴志平是邻里眼中的异类,大伯觉得祖先没有好好保佑自己的儿子,于是拖着吴志平去给爷爷上坟。谁料上坟那天风向突变,把坟烧了。

眼看着祖先也不答应,吴志平正打算劝父亲不要逆天而为之时,大伯在此刻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找了相熟的大师来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祖坟位置不对,影响了全家风水,得迁坟。

所以这才有吴燕归这一趟回来迁坟。

“大师算了好几个日子,我爸说宜早不宜迟,非要明天就迁。幸好现在交通发达了,咱还能赶得上晚饭。”在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之间,夕阳渐渐沉入了远处的山峰,吴志平敲了敲方向盘,自嘲似的一笑:“我爸现在把我终身大事寄托在迁坟上,觉得明天上午迁完坟,我下午就能找到合适的对象。只怕他到时候要失望了。”

作为这次迁坟的主办方,大伯为吴燕归操办一场简单的接风宴。餐厅包厢里,喝酒喝得浑身胀红的大伯举着酒杯对吴燕归说:“燕儿,辛苦你了。”

吴燕归连说“不辛苦”,双手端起自己的椰汁,站起来和大伯碰了一下杯。

见侄女如此懂事,大伯十分高兴,开始掏心窝子:“其实迁坟也不光是为了给小平找对象。你爷爷那坟选的地方肯定有问题,不然你爸也不会无缘无故……”

“吴祥!”大伯母大声打断了大伯。

未尽之言里往往藏着真相,吴燕归放下筷子,轻声问:“我爸无缘无故怎么了?”

大伯母移开目光,说:“没啥,你大伯喝醉了就爱胡咧咧,你别理他。”

大伯母郑玲玲是吴燕归在这个家最熟悉的人,小时候暑假去武术学校学棍法,都是大伯母接送。郑玲玲搛了一筷子鱼肉到吴燕归碗里:“来,燕儿好久没回来了,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鱼脸肉了。”

吴燕归小时候不会挑鱼刺,所以只爱吃鱼脸肉。那条鱼被大伯母这么一筷子下去,顷刻露出了一片白骨。

“我爸到底怎么了……”吴燕归见没人回答,伸手进帆布袋里,想要拿出手机联系爸妈。刚刚被妻子呵斥住的吴祥此刻缓过神来,说:“哎,燕儿,这件事……你爸妈不让说。你别问他们。”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吴燕归一只手在帆布袋里掏着,另一只手抓住郑玲玲的衣角,“大伯母,你们不说,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双手拽着她的衣角,央求她买个可爱多。郑玲玲终于抬头看向吴燕归,叹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爸爸前一段时间体检,发现肺部有一块阴影。”

“啊?”这间四人包厢不大,但是吴燕归像是听不清大伯母说了什么,跟着重复了一遍:“肺部阴影?”

郑玲玲说:“你妈打算等活检完再告诉你的。她们已经约了检查。”

“怎么会……”吴燕归的手缓缓松开,郑玲玲的衣角被扯得皱成一团,她反手拍了拍吴燕归的手,说:“听你妈妈说,发现得算早,只是一小块,哪怕是肺癌,做个手术应该也就能解决了。”

吴燕归整个脑瓜子嗡嗡作响,像被人凭空扇了一个大巴掌。

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