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神仙,多谢你给我起了个姓氏。这姓氏好,‘良氏’顺口又顺耳,可当名字称呼着用。我也给你起一个吧。”良氏仰脸笑道。

神女自指:“我吗?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吗?”她嘟囔,索然地抬头看月,“好像是没有啊……”

“叫白氏怎么样?”良氏亦步亦趋,喜不自禁地比划道,“‘白’字我知道的,是干净的意思。你看月光皎皎亮,照得这里的沙子白茫茫一片;你身上又穿着白袍;脸上也白白净净……每一处都是一个白字。”

神女道:“我叫白氏?”

良氏听她话意迟缓,便小心翼翼看她道:“叫白氏好么。”

神女自念叨:“白氏……白氏……”她深漆的眼瞳中倒映着冰冷的下弦月。月光逐渐充溢,直至映满了她眼中万古恒常的荒凉。

“我叫……”她轻声而笑,“对啊。我叫白氏。”

天哪,我之前一直没串起来,师傅不会就是神女吧

哇哦??原来是这样

是的??????

????素..!

六十四 狼月刑

随行奴子们守卫着三辆商车。韦豹见狼群阴伏暂无动作,便拎刀独自踩镫离鞍,收回连接驼嚼的绊子,将驼队牵在一起。

接着,她一人持刀拒在小粮等身前。空气中隐动着腥臊气味。毕竟人多势众,奴子们手中短弩已上弦,韦豹面上并未焦躁之色。

空中风声再次异动,流云卷去,接近凌晨的月光逐渐晕开,如薄冰化于水碗中,令对峙场面逐渐清晰。韦氏这一面,韦豹独挡在前,身后五只新换毛的健壮骆驼并列,形成围挡。后跟三辆货马所引的商车,车外均有佩刀把弩的奴众守卫,尤其警惕着车尾是否有绕后偷袭之举。而当间的次车内,隐隐有抵撞的摇动,也是燕偈所闻兽吼的出处,但那怪响已趋于平息。

前路阻拦的狼群则呈扇形包抄,共有六只。广漠地势平荡,除远方模糊高立的沙山,几乎没有任何遮挡物。何况天光将至,于狼群趁夜合围袭击的习性而言,此时情况已是大为相悖。

故而两方只是默然僵持。数只腥涎垂挂的利齿当中,一对稍大的莹绿光点瞬也不瞬,是头狼的双眼。看其体貌,吻部尖长,毛发深灰却少光泽,是头骨架稍大的年轻雌狼,显然已经过多时饥饿。

韦豹将刀尖拄在沙地中,轻轻转动刀柄,看着这在饥火中神情凶恶的雌狼,面上微哂。

这走投无路之下慌错的决断,或许会让整个群族毁于一旦。

雌狼背毛乍起,胸腔中发出沉浑的长嗥。正面狼群并未发动,斜刺里随声先射出两只半大子狼,带着满身沙土,拼死咬向拉头车的货马后腿。守卫奴子弩箭应激发出,货马脚筋受伤,惊惶扬蹄立起,带动肩轭与车辕斜挑向上,车厢几近翻倒。这乱象当中,前路分出五只狼疾跃往韦豹及驼队面前,獠牙厉张,对准咽喉而至。

腰刀沉沉一硌。架在利齿之间,震得狼口鲜血四溢。韦豹漠无表情,持刀架挡,同时一脚踏住狼身。兽心在胸骨下犹自卜卜狂跳,而她双手挥刀,从牙关生生劈出。半张狼面顿时歪裂,哀嚎声钻心入骸。

余下四狼有两只已攀跳在骆驼的弯颈上,悍然甩咬,驼铃狂动。秋隆听着骆驼声嘶的悲号几乎晕倒,燕偈满身冷汗,喝动着一手勒缰企图稳住坐骑,一手抽出锈剑往斜下方刺去。浮动的腥热中,两只绿点隔着驼颈与他对视,同时汩汩的吮流声入耳,燕偈额头更为冰寒:他明白是这干渴中的瘦狼,已在紧饮着滚烫的驼血。

他强横地死攥住皮缰,左手青筋暴突,将号泣的驼颈拽往左面,右手持剑嗡鸣着往狼身又连刺数下。肆乱之中,锈蚀的多情剑剑锋喀地微响,接着似被一弯柔韧的带绦缠住。燕偈本能勾腕收剑,感到带绦被剑身穿挑,破为两段。耳中汩汩声变为咝咝的浮气,他面上溅得红烫一片,不由双目怔怔,看向自己温湿的手掌。

瘦狼的喉管已被他出剑挑断,身体还悬吊在驼颈下,口鼻中吭着临死的血沫。

无烬还是漠不关情的神色,只是深深皱眉,还未下鞍,缑绳剑就飞出,穿入秋隆座前死死缠咬的狼左肋。韦豹先自横挡住两只未及扑中骆驼的雄狼,转刀削断其前足,使其滚落在地无法行动,再回刀捅入被缑绳剑制住的那一尾胸膛。

凌晨的热风从极远处滚卷而来,使得满地血腥更为刺鼻。突袭货马的两只幼狼也被阿斯图领其余奴子射伤,提着后腿远远扔回沙坑中。韦豹抬足,将腰刀上粘腻的狼血在靴底擦净。

对面余下那只皮毛垮塌的领头雌狼。同伴皆重伤垂亡,这头狼却定在原处,连呼哧都听不清晰。韦豹已把擦净的腰刀插在沙地,随意垂首,扳着脚踝看靴底的脏污,轻轻啧声。

流云细动。惊惶未定的驼铃泠泠又响。天地一切都在和缓地放慢。然而不过是一息之间,那头狼竟在众人眼底蹿扑至韦豹身前,前爪已掏中她金晃晃的前襟。

此地此刻,一尾金翎的黑矛隼,展翼在微亮的天空一划而过。

黑矛隼收翅低俯,疾折如箭,几乎看不清其冲撞的姿态,只听见头狼狂吼一声,面上已经破开数道淋漓血痕。韦豹踏靴当胸将头狼踹开,华贵的对襟洇出斑斑血色。而头狼幽绿的眼同样被血凝住,鼻吻因剧痛而抽搐不息,露出森森白齿。

韦豹摸了摸心口的齿痕,作窘态笑道:“都是绿眼睛实在亲戚,最后你怎又咬我一口。”

雌狼最后一击不成,只有咬着尚未断气的同伴后颈,后撤退去。而那黑矛隼竟不知何时又寂悄回返,显然受过行猎的训练,猎物不死则不休。隼身再次往头狼冲俯,下爪迅疾而稳狠,趾足剜出一只狼眼与颊上的皮肉,随即高扬在天。稀糊般的碎肉带着热腥落下,如同不详的怪雨。

头狼在剧痛之中带狼群隐没而去。渐亮的平漠已经升温,气浪里扭颤着奔离的灰毛脊背。猛禽的厉鸣犹在头顶盘旋,黑羽的飞影却又不见踪迹。韦豹接过阿斯图所呈的疮药,一边涂抹,一边抬头:“哎,到底哪来的大鸟。都快打完了,拣现成便宜。”

一直静静无声的小粮回身往东,手搭凉亭眺望。她目力极佳,但走过的沙地,与前路同似,看不见半点人为建筑。只有无际的荒凉。

韦豹将里衫撕开一些,对上了药的伤口扇风,看着天色道:“好在熬到了寅初平旦,正是山虎出猎的时辰。大白天的,群狼不敢再来纠缠了。”

驼队与商车在惊险之后,原地重新休整。韦豹给伤骆驼也糊了草药,周绕着检查一圈,命众人继续往前再走一个时辰,找处低矮沙丘傍着休息,多留奴子睁眼看守。

“韦姨,入了夜,狼群还会再来吗。”

韦豹自己牵着缰在前行走,对小粮的询问叹道:“狼与人一样,部族杂居,那八头狼想必只是一小族群而已。方才那顿惨烈嚎叫,或许已经引来它族警戒,恐怕入夜后真会有绿点子阴森森盯着我们。只希望再深入大漠之后,狼群不敢跟随。不然无止休的缠战,我上了年纪的人可挺不住。”

“最可怜是我才买的骆驼。”韦豹多走几步,又想了一想,更是踏足大叹,“狼牙咬得那样深,涎中肯定有毒,就怕骆驼走道一半发起癫病来。这温和的畜牲,真要疯起来也是治不住的。”她说时懊恼回头,目光却似穿过驼队,看往寂然许久的次车。

小粮只是关切道:“韦姨不要痛心。往后的路还有几天?我们脚程再快些,或许更安全些。”

“以我们行速,若无旁事阻路,约再两日到白龙堆。又四日到牢婪海。见到水源,路便好走。”韦豹收回目光,却扫在发愣的燕偈身上。他仍盯着血浸的手掌看。日光一照,他面颊上的红屑不断掉落,神情愈发僝愁。

“你的中原婿之一好像吓坏了。”韦豹抬头对小粮努嘴道,“记得安慰两句。我听说过,中原人受了大惊吓,就会生不出孩子。”

小粮茫然,但点了点头。

午时。日在中天,光芒最盛。除却屠铺中铁钩的叮当转动,还有另一类生冷声响。是沉重的钧斧,闲悠地拍击马鞍上的吊环。

黑色的高大健马,驮负着主人,在阒默的屠镇街道缓步行走。

“真怀念啊。”

重新磨光的太平斧伸向街边屠铺的货台,逐一扫动锈蚀的铁钩。

鱼郎和腰郎同样乘马在后跟随。余下约六名死士步行在侧,无一言声。

“本座被韦豹贩到这里时,你们大概还未出生。”

良斐在强烈的日照下回首对身后死士吭笑。她更换了胡装,面孔在背光的深影里,显得尤为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