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也是愕然,但还是扯住青镖弦,转眼间拉动万天纵跃后十步。黑铁高塔在她们面前飞速收缩身形,委顿跪伏在地。弥漫烟尘中,只剩基座上的一层还在廊柱支撑下矗立。顶层的宝顶与中段的腰檐,一俱损毁,唯有塔刹孑然斜插在高塔残骸之上。刹门转轴上牵系的一只无舌铜铃,因震荡发出低沉的嗡响。
昔年救生塔,已为一座死塔。
“母亲……要开始了……”
万天纵喃喃,脸颊已经被迸飞的碎木片划破。她盯着救生塔遗骸,忽嗽着哑笑,手足并用爬起,奔去叩门。
“天纵!”无烬大喝,倒握剑铆,追去一臂勒住她脖颈,“你到今日怎还不醒悟?万了义只是想要你的命!”
“命?”
万天纵停步,并未挣扎。她空茫睁着双眼,问道:“你以为……若无母亲收养,你我的命又在哪里?”
言罢,她强带着无烬前进两步,不顾长姐的手臂越箍越紧。
两人靠近废墟。万天纵微微抬起左手,指向独立在塔基上的石门。她剃下的碎发,合着血污与泪,粘腻在颊上。头皮破口血流未止,顺着后脑和颈子弯弯曲曲流下。她被这死塔石门映得脸色灰败,是在尘土地里压皱了脏污了、死红烂白的一副人像画,已不像活着。可她口中还在絮絮说话。
“阿姐。我真羡慕你。无论如何,你总归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就是第一个,永远是心里最酸楚、最疼惜的一块肉。”
她抬起另一手,按在长姐箍紧自己颈子的左臂上。红蛇伤痕触感粗涩,足以磨伤指尖。万天纵惨然一笑。
“第一个就是第一个……是唯一的一个。”
已经沾满泥尘的赤镖忽被万天纵抬起的小指勾回,尖啸着射向她自己的咽喉。无烬本能以左臂扫剑去挡,两厢力抵,在空中锵地相撞。赤镖飞开,而红锈剑也被震得垂下剑尖。这一空,便让万天纵逃出了长姐的阻挡。
石门受上层碎檐挤撞,微开一隙。像是受到母亲的呼召,万天纵奋尽最后的气力,身着血污白袍,从那一隙光热中投入塔心。
远方雷震。万宝鹿抬头看向塔塌之处。她神情隐在摇曳火光后,同样是游弋不定。
“哦,母亲要开始了。二姐,请你在此帮我看照着些,我只怕有人来打搅。看来无烬姐姐真从山外带了她的好友们来,成心阻拦母亲的大仪。一个铁面郎君,一个簪花妙人,都是强手,竟把莲堂里那几只我准备用来引燃的活松香都带跑了,真是倒霉……”
万过照将念珠在手臂上紧缠数道,兴奋地往莲堂外的山窟中投扔柴伙,一面絮絮聒聒道。
“我们山里这两道长窑许久没有开烧过了,用料颇浪费,须逐层往火口里投柴。幸好今冬我在山下备的柴足够多,油脂都腊封了,定能烧得半边山都烫起来。”
人柴早就辟清了易腐的脏器,从两腿之间剖为双半,吊挂在塔下窑肚中风干,并以旧柴焚烧熏制。其质柔韧而有刚性,易于搬动。有些熟成好的,色泽铜黄,敲起来还有沉着的笃笃声,果然好柴。
窟内火势已起。只可从山壁上未填的火口观察窑中烧势。豪侠们短住时的锦绣铺陈,已毁坏为乱金碎玉,一地仓皇。唯有人柴层叠,铺平地面。隔墙土砖也被捣开,豁开一条可供火舌向救生塔方向延烧的通路。
火炽之下,反如水沸。锦帐、绣墩,在熊熊大火中纷纷倒塌。本已失去面目的人柴也静静承受烈焚,默不作声。万过照面膛被映得红热一片,适意地抚摸后脑的发茬。
万宝鹿紧紧按住双刀。这燎山烈火已如同出刀之势,绝无回头。
她只得在火口也被封土填上时,深深往内觑了一眼。
因油脂过剩而扭曲的光焰,仿佛从小孔中烧舐到她的眼球,惊得她这样坚忍的武者也后退一步。只是一眼,却似给她留下了终身难以消抹的灼痛。
“二姐,心神不定的时候,可是不能看火的。”万过照好心嘱咐,“火知道什么人身弱,什么人胆小,会故意炸开吓人一跳的。”
她就地踢开卷起的油污毡子,从中拎出两半的人柴。她以拇指抹着斧刃上的润油,对身边其余小妹嘟囔道:“这人柴好比松木,烧出的油脂能给器件附上一层釉,制出成品,质感别有不同……故而山外人都很喜爱咱们烧出来的俑或食盘,就看中了这拙朴自然的釉彩。”
她逐级从孔洞中一一判断火势,再教领其他小妹,以樵斧将人柴劈为适合投入火口的小片。少年的女孩们在层窑外奋然抡动樵斧,火光之中只余她们精简的黑影。仿佛古壁画上的牲礼记录。
万宝鹿脚步虚浮。沸热的空气中,一切人与景都在扭曲。
血尘蒙蒙之中,忽然走出一高挑白袍人。
“颂今?你怎么来了,你应去下面窑肚里看着老四……”宝鹿讶异唤道。
万颂今高顶莲冠,缓步走近,面容纹丝不动。可她一向兜于怀中的麈尾,竟被身后另一人劫住,并把在手里悠然甩动。
宝鹿知道,三妹的麈尾亦是一沉重兵器。白牛尾散开,内有一道黑铜舌。铜舌甩击在颅脑上,便是飞花万点。
这诡异境地,只闻颂今身后那人淡笑:“这白尾黑舌倒也不错,可惜也不算你的独门法宝。我篆社列遗记里对此物早已有载,多有道姑斗法时,用此物抽断案几,击伤鼻梁……”
宝鹿双刀出鞘。她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停止摇甩铜舌,忧悒叹道:“我就这样不好认?你们坛山只认圣人的宠虎和内相的儿子,就连那个天咫监太史令吉占你们都护得紧,不敢轻易把他杀了做人柴……”
“不过,也无妨。”
那人支起下颌,倚靠万颂今肩上。颂今却被一倚而倒,向后仰去。
“咦,万老三这样脆弱?我晓得了:这坛山窑变之后,我回到都天,便将成为三独坐之一。到时你们这知客的万老三,必将熟背我的轶事与传略。她是提前犯起头疼来了呢。”
那人用鞋面抵住倒地的万颂今后脑,自己扑扑拍打书生也似的青袍。
她向宝鹿抬起一张淡眉细眼,笑微微、寒湛湛的面孔。
“你记好。我名为易渠,表字世功,前兰台校书舍人,代领篆社白虹科主书。”
“化名为,‘谈笑云’。”
卧槽卧槽好帅好帅,恭迎谈笑??我要做你的狗
????让让让让都让让!大奸臣闪亮登场!(不是)
谈谈准备封神??
????????粮:谈谈能不能先把钱还我(不是)
二十九 天瓷白
良斐一臂圈住小粮,并将秋棠手腕铐在自己腰间,在塔底剑光闪动之际,便带两人跃出顶层外廊,在剥离的碎瓦间作一三头六臂状的怪物飞纵着。
高塔既崩,她三人头顶轰鸣声越追越近。良斐面不变色,甩动锁链反手抛出右斧,凿入塔檐一路下劈,减缓坠势。
小粮见良斐正在应付这铺地的烂摊子,便一耸肩,从她臂弯里扭挤着钻了出去,就势一滚,双手撑瓦一个倒翻,行动万变地躲避碎石断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