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偈却无心观战。不知为何,他心内不祥感又起。
台上马庆宗手把长刀格挡,依然被击退三步。那日月掌在凌空中一闪,忽地消没,再一霎眼现出时,已经猛击在马氏的颅顶。诧愕、称叹之声环山响起。又是一声磬击嗡响,第一场会武竟已决出胜负。马庆宗强承当头一掌,身体支撑不住,连那镖行引以为傲的长马刀都抛脱在地。
小粮欢笑道:“过瘾!我就说中原确有奇人。”说罢,她在人声喧嚷中,拍了拍元三肩头,对他轻轻耳语一句。元三抬起病疲的双眼看她,亦露出淡笑。
燕偈在后神情凝重地盯着这两人,直如一个被克扣工钱的下仆。
喜子貊伏在梁上,对小粮礼貌地笑问道:“小姐吃了吗。”
小粮掸掸灰,侧躺梁上,撑脸也笑:“吃了。”
“怎么不坐外头重檐顶上消食,要跑到这莲堂里头?”
“外头风冷,怕吹了跑肚。我昨夜没看清莲堂内的壁画,想进来再观摩一番,没想到遇见梁上君子。”小粮侧着拱手。
“哎呀,小姐雅兴。其实月明星稀,如水中夜,正是盗宝的良辰。”喜子貊也想学她躺着,挪动一下,怎奈杂耍的身骨还是不比天生贼头稳健,只能抚着鬓花叹道,“小姐也是来偷?”
小粮肯首:“正是。”
白日比武方过,众人留宿于山中各窟,就是落阵的马庆宗也因在山内疗伤,没有离去。此时已夜深,小粮在元家窟内大攮了一顿晚饭,轻纵入莲堂,却在堂中大梁上遇着了同行。
喜子貊笑问:“小姐欲盗何物?莫不是万堂主的延神方?我前几日听万三姐说过,延神方平时收藏在救生高塔中,轻易不示人。塔内步踏多有腐朽,小姐须千万小心。”
小粮狡黠避过话头:“君子偷,小姐盗。你我同业,还望莫问去处。”
喜子貊倒也真的不问,只是续道:“今夜当真是利偷之良辰,小姐来得很巧:守门的万宝鹿不在。本来她在山门外守至日落,便会关门落锁,带队回到莲堂周遭巡察。可昨夜人虎破坛山正门而入,她前去阻拦,只怕伤得不轻呀。”
小粮听得叹息:“人虎之后,又跟来了一位白衣剑士,万二小姐若也与她打了一架,岂不是伤上加伤。”
“就是说呢。一夜之间遇到两路强人,万宝鹿真是吃了大苦头。”喜子貊手指绕绕头发,“你看,我们说了大半天话,竟也没人来逮,足证今夜救生塔外守卫空虚。”
小粮不响,伏身去探看梁下莲堂内景。夜已深沉,唯有香案上长亮着两盏豆灯,一缕清苦的寒香微微拂动。凭她耳力听去,四下里并无一丝陌生的呼吸声。左右确实无万氏女儿值守。
“其实小粮在山中这两日,只有一点好奇。”
她目光转回喜子貊身上,比起一根手指,指往堂中残香冷却的香案。
“坛山莲堂当真没有供奉的神主吗?万堂主及她女儿们日夜焚香,似有所求她们敬的到底是谁?”
喜子貊眼波流转,略瞥向莲堂后门的微光:“这个,鄙人愚钝,恕不能答。或许小姐今夜盗得宝物,便能知晓一二了。”
小粮见他有推脱之意,便坐起身,掂了掂腰间鞶囊中的绳索、爪刀等物,歪头问道:“哦喜庄主今夜不随我一起进救生塔探秘了?”
“哎呀……我听说了小姐的身法,简直好比传奇中一袖取人首级的袈裟伏魔功,鄙人怕得很,怎敢与小姐争盗宝物?”他转腕向她比了个优柔的兰花掌,以示谦让,“小姐先请。”
小粮点点头,撩腿侧坐,忽地头颈一仰,身体倒倾,双腿钩挂着大梁轻轻晃荡:“客气客气,那不才先行一步。若被攥了蔓儿,扣在塔里,还请喜庄主报与大三元的元三公子知,让他明日一早来莲堂求求情,千万把我放了。”
“自然。”喜子貊笑语微微。
她仰身往砖地投去,竟如雨入深潭,身影立即隐没在晦暗的堂中。片刻后,只闻后门一声叹息般的微响,是她侧身出掌,将门扇支出一霎仅容她轻影掠出的罅隙。
门缝外透入的微光很快消没。喜子貊在梁上换了个姿势舒适卧着。过了许久,他忽从舌底吐出一个避毒丸,接着便掩口嘻嘻笑起来。
细碎的笑轻荡在壁画剥蚀的古老莲堂中。香案上,轻烟袅袅地盘绕。满墙眼中点墨早已褪色的神佛魔头,仿佛以无神的双眼在追随一切活物的举动。
“四舵,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了。”
喜子貊忽扭脸对梁下道。堂中砖地上,不知何时又现出一持剑男子的身影。
男子闻言,仰脸看他。却是那佩黑铁面具的尔阗吾。铁面上当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也仍是漠然无语,寂若死灰。
喜子貊知他冷峻而古怪的脾性,便只是扶一下鬓边绒花,将避毒丸倒回口中,仰倒梁上,悠着腿含混唱道:
“好人家,歹人家,不该斜插海棠花……”
啊啊啊小粮不要被毒(跑来跑去
这个喜洋洋是谁啊
放心,孩子非常强壮??????
哈哈哈哈一个缓解紧张氛围的无关紧要的配角x...
十七 盗救生
背倚莲堂看去,救生塔窗廊黑寂,并无人影。塔门外垂着一把重锁,门扇严丝合缝。小粮几步轻点跨过中庭,最后一步蹬跃,已踮在救生塔二层外的木廊围栏上。她交抱手臂,斜身看了看檐角上悬挂的铜铃,铃舌动也未动。她点一点头,对自己的身法很是满意。
她回首,冷眼对庭中观了片刻,才一展身飞入二层内门。
塔内构造与塔外基座均是八角形式,内室外罩一圈木廊,南北各有一门可进出,供香客凭栏观景。小粮在二层并无所见,便下至一层又转了转。一层本就是挑高的空旷石室,除去一须弥石座,唯有凋朽的藻井与八面斑驳的宝树祥云彩绘。她跃上须弥座,收敛吐息,在暗中闭目细听。
偌大塔身,许久只有沉静。
山中冷雾弥漫,不知从何缝隙处钻入塔腹,将一层笼罩为迷离徜恍之境,小粮身影似也化入壁画之中,在宝树下怀想。
不一时,似有极细微的机簧声从天顶头一弹闪而过。小粮于雾中亮起两点目光,按住腰间爪刀,听声辨位,自一层飞跨而上,沿步踏登塔,却无半点跫响。
她掠过二三四层,只往内室中心瞥去一眼:依旧是空荡的塔心,甚至比一层少去装饰,仿佛建筑此塔非为娱神供奉。
而所经步踏依凭塔身螺旋上升,手边是满壁的龛洞,层累摆放着面目模糊的小人俑塑身,合掌低首,作拜祷状。小粮疾行而过,将至五层时,略慢了脚步,从龛洞中随手掏了一只人俑来,掖入心怀中,留待盗宝离塔后细细观摩。
她提气轻捷跳过几阶朽坏的步踏,立在五层,便有微微山风送来,令贼精神一爽。
方才所听的机簧声,便是从塔顶南面而来。小粮却不着急与这塔中关窍对决,只是目光转动,将这顶层构造再次看个清楚:
天顶是塔刹小门,微微透入月光。室内与下层类似,并无陈设。南向廊门开一道缝,正对坛山正门的高拔山棱。虽有月色朦朦,向外看竟如迷入深海蜃楼中,愈如梦中之景。
小粮微喟:“坛山果然高义,塔中布置俭约得这样,‘延神方’藏在何处,真是叫人难猜得很……”叹息未停,她信手将爪刀向上抛去,差些将塔刹小门撞得翻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