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近侍应允了奉宁郡君临终前的恳求,将她?的女儿赵玉山带回京中。
由于与太女年纪相近,凭借着母亲生前的余荫,赵玉山得以进入东宫,与皇太女、东宫伴读一同长大。
虽然没有伴读的名分,但赵玉山仍然得到了绝大部分京中贵胄子弟都艳羡不已的待遇。能够与东宫一同读书,来?往交际的都是最顶尖的人?物?,享受着更胜普通宗室贵女的待遇。
只消举一个小小的例子赵玉山生前最好的朋友,是文华阁首相薛令君的女儿薛兰野。
待到年纪稍长,赵玉山获封正七品东宫司直,眼看前途无量一片大好,却偏偏卷入了粮草大案的风波。
事实上,以赵玉山的品级与年资,根本不足以涉入风暴核心,充其量只是被波及了一星半点。但在彻查此案时,随之牵出赵玉山过去?曾打着东宫旗号擅自?插手刑案。
皇太女秉公?处置,并不因?私情袒护近臣,责令三法?司依律而行。
赵玉山遂被议罪处死。
“当时我与长春县主,正奉太女鸾驾北巡,不在京中。”郑明夷道,“后面的事,我也是从信中看到的赵玉山是有品有级的东宫属官,赐死之后,尸身不可轻贱,当发还本家安葬。”
结果赵家没人来收尸。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卓业稷牵头办的,她?是三法?司的官员,又在京里。赵家那边无人收尸,刑部没法?处置,既不敢像对待普通死刑犯一样丢到乱葬岗去?,又不能拖久了,只好就?近给卓业稷递了个信。”
卓业稷大为恼怒,先命人?花大价钱用冰存住赵玉山尸身,而后分别寻找赵家亲眷,递信给相熟的东宫近臣郑明夷和景含章就?是这?样?收到消息的。
“赵家那边……”郑明夷出身名门,见惯了心里恨到极点也要?带笑交际的体?面人?,至今提起赵家仍然称奇,“赵玉山的父亲李氏已经另娶生子,满口推搪,只说赵玉山是赵家的后嗣,后事也应交由赵家处理。”
赵家那边,奉宁郡君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只剩兄长幼妹两家,想来?早听说赵玉山获罪处死,吓得连连摆手,坚决不肯沾上关系。
最后没办法?,是一些相熟的东宫伴读与属官,共同出钱在京外买了一块墓地,把?赵玉山安葬在那里,才算草草裱糊了体?面,没让她?的身后事太过难看。
承侍女官在一边咬牙,显然也是看不下去?凑了份子的其中一员:“这?事办的忒难看,赵玉山有罪,一死便已偿还,到底是出身东宫的近臣,身后事岂能被如此敷衍怠慢?当日太女殿下并不在京城,后来?又有北方大捷、南方动乱,政务繁忙,没人?顾得上提这?档子事,否则殿下怕是早就?问起来?了。”
裴令之蹙眉道:“难怪。”
郑明夷道:“还有更奇特?的事,原来?早在建元五年,赵家和李氏就?曾经?闹过一次官司原因?是争夺奉宁郡君府的所属权。李氏认为自?己是奉宁郡君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理应继承这?座宅院;赵家坚持认为奉宁郡君姓赵,赵玉山也姓赵,遗产和李氏这?个外姓人?没有关系。”
承侍女官还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积素忘情地插嘴,说出了承侍女官的心声:“不是,奉宁郡君的亲生女儿那时候还在呢,怎么分都要?保有她?的一定份额,他们急个什么劲。”
郑明夷说:“当地官府大和稀泥,根本不管,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于是赵家仗着人?多势众,挑了个晚上冲进去?把?府里值钱的东西抢走七七八八,李氏占着房子不肯相让,再娶之后还住在里面。”
众人?罕见这?么荒谬的场面,一时无言。
“他们这?么做确实荒谬,但没闹到东宫面前,赵玉山年幼离家,不清楚京外的事,别人?更不能代为做主。”郑明夷解释道。
“本质上,赵家、李氏,还有赵玉山获得的好处,全都来?自?于奉宁郡君。在地方官员眼里,这?三者的分量完全相同,从?血脉上说,李氏是赵玉山的亲生父亲,比隔层的外祖父母更亲近;从?姓氏上说,赵玉山是赵家人?;从?地缘和辈分上说,赵家和李氏得到的好处,其实远比赵玉山少,他们很可能暂时联合起来?凭借长辈的身份一致对外争夺财产。”
郑明夷摊手:“三方排列组合能搭出一十八种可能,不能怪地方官员和稀泥,他们见惯了各种奇事,除了装聋作哑没什么好办法?。”
一片无言的沉默里,承侍女官接过写好的储妃谕令,拿着走了。她?要?把?这?份谕令和皇太女的谕旨一同发下去?,太女谕旨削去?李氏、赵家身上挂着的一切因?奉宁郡君获得的官职,以品德不修为名,剥夺赵、李两家子弟近十年参考的资格。
至于储妃谕令,则收回赵、李两家内眷所得到的诰命,连带着死了几年的赵老夫人?品级都被剥夺。
年轻子弟不能入仕,家中内眷又失去?了以命妇身份交际往来?的资格。往后赵李两家在地方上的风光,恐怕要?一扫而空了。
裴令之收回目光,心想赶在这?个推行分科考试的节骨眼上,削去?官职也就?罢了,斩断子弟参考资格……殿下是故意的吧。
他无波无澜地低下头,在郑明夷递来?的请示文书上批了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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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云层压低,云端闷雷滚动。
山雨欲来?,风里有种说不出的窒闷。
灰黑飞檐切开天空一角,远处朦胧掩映着灰白山色,天穹上飞过一行很像乌鸦的鸟,头顶不断响起呕哑嘲哳的叫声。
谈照微半蹲下来?,掰开手里一块芙蓉糕,均匀洒在地面上。
一只尾羽稀疏的秃头小鸟趴在地面上,啄食糕饼碎片,那姿势不像是鸟,倒很像讨食的狗。
十五从?走廊尽头拐过弯来?,大吃一惊:“好丑的鸟。”
谈照微摊开掌心,小鸟有点谄媚地贴过来?,像是冷极了,羽毛稀疏的身体?紧紧挨着谈照微的掌心,不断颤抖。
它看上去?没长成,但往手心一贴,立刻就?显出来?体?型了,分明还是只雏鸟,却比谈照微的整只手掌还大。
“这?是隼的幼雏。”谈照微把?它托起来?,递给十五,“拿去?喂点水。”
小鸟立刻发出惨烈的尖叫,不断拍打翅膀,似乎十五会一手捏死它。
十五的反应好不到哪里去?,有点瑟瑟:“它会叨人?吧。”
谈照微铁石心肠,硬把?彼此都很害怕的人?和鸟放在一起:“它没这?个力气。”
说罢,他一振衣袖,接过侍从?递来?的湿帕子细细擦过十指:“走了。”
厅堂中所有席位都已经?坐满了人?,温少卿高居上首,侧边还摆了把?空椅子。
谈照微姗姗来?迟。
下方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甚至祖父的官员们纷纷起身,恭谨问好。谈照微五指向下一压,径直落座:“免礼。”
又转向温少卿:“开始吧。”
温少卿点了点头,并不计较谈照微迟到,轻咳一声说:“那就?开始吧。”
然后温少卿顿了顿,直奔主题道:“各位回去?,调集人?手,准备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