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什么羹?”景昭瞥向?承侍女官手里的食盒,意兴阑珊道,“膳房再做没滋没味的滋补汤羹给我加餐,我就要换厨子了。”
宫中膳房万事只求不出错,皇太女怀有身孕,许多东西不敢碰,唯有历年?来积攒成册的太平汤羹少油少盐,绝不会吃出问题。景昭一般不挑嘴,轻易不提意见,膳房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百八十种汤羹轮番上阵。
承侍女官喜色盈腮,笑吟吟地道:“殿下这次可猜错了。”
她打开食盒,端出一碟雪泥胭脂卷,一盏桂花酥酪。
这两样都不是费力气的点心,难得的是精巧好看,胭脂卷不是寻常的堆叠手法,乍一看仿佛红白二色花瓣交相辉映,雪白酥酪上桂花三三两两各自散落,像是一场淡金色的雨。
景昭探头?一看,讶异道:“早上裴令之做的?”
承侍女官顿时愣住:“殿下怎么知?道?清晨太女妃殿下格外早起了一会,料理好之后才出门修书的。太女妃说?殿下这两天?不怎么吃东西,做的好看些,多多少少会吃两口?。”
“除了他还有谁会把点心堆成这幅模样。”景昭尝了块胭脂卷,“红豆沙怎么没放糖?”
承侍女官幽幽看着景昭:“太医前日请脉,还叮嘱殿下少吃太甜的东西您可别背着人乱吃东西,奴婢胆小,求您别吓奴婢。”
景昭只是随口?一说?,见承侍女官一幅想要上吊的样子,反而笑了:“罢了罢了,本?宫随口?说?说?而已。”
承侍女官很不信任地偷瞧景昭一眼,走过来替景昭轻轻揉着肩膀,担忧道:“近来多事,可殿下也要注意身体。”
又毫无原则地谴责:“天?又不旱,好端端挖什么井;还有那些富商,叫他们乱盖庄子砸死了人,真该把他们一起埋在下面;那火起的也莫名其妙,京兆府干什么吃的……”
她把所有人谴责一遍,最终得出结论:“不长眼色的东西们,尽会给殿下添麻烦。”
景昭被她逗笑了。
承侍女官道:“这可不是奴婢想出来的,今天?早上去给穆嫔娘娘送桂花酒,娘娘硬是留奴婢吃了两盏茶,问了殿下起居,听?说?殿下这两天?休息不好,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亲口?这么说?的,奴婢只是鹦鹉学舌。”
景昭道:“谁教你尽和穆嫔学这些了。”
承侍女官笑道:“奴婢觉得娘娘说?的有道理,情不自禁就记住了。”
景昭道:“你也跟她学坏了。”
女官遂正色道:“虽是戏言,可娘娘担忧殿下的心却是真的。还有储妃殿下亲制点心,更有宫中派人时时探问,殿下一身所系万千,禁不起丝毫轻忽,何况还有腹中的小皇孙在,正应加倍保重。那些政务虽然繁多,奴婢愚见,再要紧也要紧不过殿下。”
她顿了顿,揣摩着景昭心意,又挑了近来最紧急的事劝道:“卓寺丞的安危,殿下已经托给大理寺并谈世子,殿下也该相信他们。何况卓寺丞吉人自有天?相,更对殿下忠心耿耿,若在外知?晓殿下因此担忧到不顾惜身体的地步,怕是也要负罪的。”
承侍女官劝得倒是有条有理。
可惜一个字没说?到点上。
景昭哑然失笑,却并没有解释,沉吟片刻,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头?没尾地问:“对了。”
承侍女官立刻道:“殿下吩咐。”
片刻沉默之后,景昭终于?开口?了。
她指节轻轻叩着桌案边缘,道:“奉宁郡君之女的身后事,办的如何。”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许久不见回答。
景昭转过头?,看见承侍女官进退不得,满脸为难的神情。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吧,再忍一忍你。……
“奉宁郡君?”裴令之亲手铺开素笺, 疑惑道,“我仿佛未曾听过。”
过目不忘是裴令之与生俱来?的天赋,自?大婚以来?, 裴令之数次接受内外命妇眷属叩拜, 看过多次花名册。郡君份属四品诰命,倘若曾经?见过,没理由半点也记不得。
承侍女官连忙止住裴令之的动作:“殿下且慢,太女殿下只吩咐您下谕问责奉宁郡君母族、夫婿,这?等人?还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没得给他们脸了找个内官来?就?是了。”
裴令之从?善如流, 遂示意积素上前捉笔:“奉宁郡君是何人?物??”
承侍女官正待开口,另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奉宁郡君赵氏,乃文宣皇后近侍, 有忠心护主、夙夜警敏的功劳, 遂获封四品郡君,赐府还乡,建元三年因?病过世。”
来?人?轻袍缓带, 眉间似有若无带一点倦色,语调徐缓,步伐平稳,行礼道:“拜见储妃殿下。”
裴令之道:“郑学士请起。”
郑明夷是来?讨手令的,修书到了关键节点,需将南方献上的书册与宫中秘藏典籍相互对照、彼此引证。奈何宫中清暑殿的藏书不是外臣能够轻言借取的, 算是皇帝一家的私藏, 满打满算有资格做主者,不过皇帝、太女,再加半个太女妃。
之所以说是‘半个’太女妃, 是因?为裴令之无权决定宫中藏书的去?向。但如果只是想要?暂借,除去?清暑殿最顶层的书册外,其他藏书裴令之有权做主。
“稍等。”裴令之示意,“且坐。”
郑明夷没坐,很关心地看向承侍女官,又看了看裴令之:“殿下怎么提起奉宁郡君?”
承侍女官如蒙大赦,请求道:“哎,太女殿下今日突然想起赵玉……想起奉宁郡君之女的身后事了郑学士方便的话,可否代我向储妃殿下讲清这?回事?后续毕竟不是我处理的,有些细节不很清楚。”
东宫女官极有分寸,没有皇太女首肯,不会跟旁人?细说太女的举止言语,因?此只稍提了一句。
但郑明夷何其敏锐,立刻便明白过来?,见裴令之颔首,便道:“请问储妃殿下,有没有听过赵玉山?”
赵玉山。
奉宁郡君膝下唯一的女儿。
文宣皇后陷落伪朝时,身边仍有几名忠心耿耿的旧仆跟随。其中最亲近的是两名贴身侍女,锦瑟与锦书,因?忠心护卫文宣皇后与皇太女,在大楚立国后得赐诰命,前者追封奉安郡君,后者赐封奉宁郡君。
奉安郡君邓氏,因?为已经?过世,家中亲朋又在伪朝之乱中大多亡故,所以只能将追封典仪办的格外气派,又赐下随葬的哀荣。
奉宁郡君赵氏却不同,由于与文宣皇后、皇太女共患难的情分,她?的夫婿获得正五品闲职,父母兄妹都跟着沾光,建元三年奉宁郡君久病缠绵,病重时太女派遣身边的近侍出京去?探看她?,问奉宁郡君还有什么心愿。
奉宁郡君于是在病榻上含泪说道:“我的丈夫尚且年轻,人?心易变,迟早有一日会续娶;我的父母年事已高,许多儿孙承欢膝下,兄长和幼妹各有家庭儿女。如果把?我的女儿托付给他们,非但不能获得精心的照料,反而会使得我留给她?的财产无法?保全我希望殿下能够照拂我的女儿玉山,使她?顺利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