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对奉是何种情怀,无人知晓,在这所古墓里,没有春留下的只字片语。春死后,奉花了一年时间才赶到精绝国,春君早已下葬。为了寄托自己的思念和无尽的爱,奉为她建造了一座无人的坟墓,交予她的后人。
若干年后奉去世,将遗体千里迢迢运到荒漠,落葬于此。纵然这座墓里并没有春。生不同衾,死亦不同穴,是这段爱情的结局。
我有时在想,春君对这一份深情是怎么想的?直至生命的尽头,我才懂得,那一对随她落葬的竹简就是她的回应。幸毋相忘,既是奉对春说的话,也是春对奉的心意。
我多希望,在今后的岁月里,你们不必再挂念我,却又担心有一天会被遗忘。于是我带走了允杰写给我的每一封信,我亲爱的女儿写给我的每一张贺卡,折的每一朵玫瑰,与你们的深情永相随。
易易,我真的很抱歉,没有陪你长大,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说一声妈妈在这里。这样的痛苦也是我的童年经历,外公走得早,他敏感的身份,早逝的人生,让我的童年空洞阴霾,然而允杰一直都在,将那份遗憾填满。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我的灵魂会祈祷,有一天,比我更爱你的人会走进你的生命里,将没有妈妈陪伴长大的伤痛轻轻抚平。因为我相信,唯有爱无视时间,通向永恒。
如同这座古墓,不仅是我们家族的溯源,也是跨越时空的思念。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你有权决定是否将它带到世人的面前。无论你的决定是如何,我都支持你。
永远爱你的妈妈 韩文英
东经 83.243,北纬 41.146
尼雅的风将一段无人知晓的爱情故事从两千年前的沙丘吹到春天的绿洲。在种族、身份与距离的隔阂面前,爱不止是沉默与遗憾,爱是人生之河发生的断裂性事件,在瞬间的偶然中通向永恒。
她抬头,仰望天空,漫天风沙是他坚定不移的承诺。
我会陪你走遍历朝历代,我愿陪你跋涉古墓荒漠。答应我,秦天。
三个月后,由国家派遣的新疆考古队和上博考古队打开了精绝古国春君和东汉贵族奉的墓藏。
金光灿烂的车马人物汉鎏金板带着 2000 年前的入骨相思重返人间。与它一起的还有大量印有玫瑰花的汉代钱币。上面有一句佉卢文,译成汉语的意思是吾心永随。我的心跟随你去任何地方。
172 被沙尘磨砺的面容,他爱过
上博的礼堂里,拼花大理石地面上架满了摄像机。玻璃穹顶的礼堂沐浴在午后阳光里,深红色座椅上坐满了记者。讲台上布满鲜花,明渊行、秦天、党委书记等一排人并排坐在一侧。
第二排左侧的记者站了起来。
“我是东方周刊的记者,我想提问的是明渊行馆长。您亲自率队去尼雅考古的时候应该并不知道会开出这样的大墓,是什么原因让您当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文博人的直觉,还是有不为人知的线索?”
明渊行微笑着拿起话筒。
“都有。既然是不为人知的线索,我当然不会在这里公开了。至于直觉,与其说是对文物的直觉,不如说是对人的直觉。就好像,我们去医院看病,总会觉得专家门诊更靠谱。秦天就是我们馆里的专家,经常带给我惊喜。这次她是过年的时候给我打的电话,我当时的直觉是,这回不得了,她可能要给送上一份新年大礼了。结果,岂止是新年大礼,在我退休前,我见证了职业生涯里最震撼最感动的一刻。真的很感恩,很荣幸。”
“我是华新卫视的记者,我想提问的是秦天老师。听说您当时是孤身前往尼雅寻找春君墓,在后来的考古队中,您也是唯一一个女性。请问,女性这个身份,会给您特殊的职业性质带来困扰吗?”
秦天拿起话筒,沉思了几秒。
“我孤身去过很多地方,但不是尼雅。这是我第二次去尼雅,在那里有我的朋友师长。在接近四个月的考古期间,我也不是唯一的女性,只是我们报道的,认同的那个女性只有我。因为我们习惯性地只能看到身处在核心的人,而忽略那些服务我们,帮助我们的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女性的身份一直让人困扰。但这不是基于职业的特殊性,而是在各行各业里,作为女性共同的困扰。对我而言,女性这个身份唯一带给我的困扰是,挖土的时候我的速度比男人慢很多。”
“秦天小姐,你好,我是香港大公报的记者。我了解到您的父亲是知名古董商韩业华的女婿,他也曾在上博鉴定组工作。听说 20 年前他曾经找到江村大墓,认为那就是霸陵的真正地址。这次你又找到了春君大墓。请问这种对文物强大的感知能力,究竟是经验的传承,还是说去世前韩业华把宝藏的地址留给了你们? ”
底下的记者们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秘闻,有面面相觑的,有脸露讶色的,但是礼堂却异常安静,显然很期待秦天的回答。
明渊行向秦天投去关切的目光。这个问题关乎韩家的传闻,是秦天从未公开的家事。正在他打算圆场时,秦天的视线缓缓扫过记者与摄像机,平静温暖的声音在上博的礼堂里回响。
“20 多年前我的父亲找到了江村大墓,在他的工作日记上,那几年他前前后后去了西安十几次,只为证明江村大墓就是霸陵。这件事我也是去年才刚刚知道。当时的我只知道我有一个没法经常见面的父亲。
毕业那年,我进入上博工作。在馆藏目录上,半数以上的文物,我曾见过,摸过。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父亲总不在家,我才明白那段童年的记忆明明如此孤独和伤感,我却仍然选择文博了这条路。因为在我的童年回忆里,到处都有父亲寻来的文物。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对文物深沉的热爱,是父亲给我的传承。在文物名字的旁边,有捐赠人的名字,有发现地的地名。但没有父亲的名字,因为谁发现它不重要。父亲在做的,我在做的,是无需被看见的工作。因为我们,已经得到了最高的奖赏。在短暂的生命旅程中,在时间的缝隙里,与千年亘古的文物交汇的刹那,就是对我们的奖赏。这才是我的外公,留给我们的宝藏。”
大公报的记者仍然拿着话筒。
“谢谢您的解答,我还有一个问题。有传说这次开出的春君大墓,是韩业华祖上的墓葬。也就是说,您就是春君的后人!这个传闻是否属实?”
瞬间,众记者哗然,会场再也无法保持安静。“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摄像机纷纷对准了秦天,快门声如雨下,镁光灯四面八方,如群星闪耀。
秦天被照得雪亮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是,属实。”
交头接耳声一下子变成了喧闹声。记者们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提问声层层叠叠。
“秦小姐!我是华南……”
“秦老师!请问……”
“秦老师!能不能……”
主持人眼看要失控,忙拿起话筒,用响亮的声音压下去。
“各位对不起,发布会已经超时了,春君大墓的提问到此结束。关于秦天老师的私人问题,请记者朋友们另找时间了解啊。”
他话音刚落,手里拿着话筒的大公报记者趁着空档,大声道:“不好意思,最后一个问题。秦小姐,春君墓是你先祖的墓藏,您的先人守护了它生生世世。请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打开它?我是说除去你上博专家的身份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此刻,除了闪光灯的声音,再没其他声响。所有记者再次屏息等待着回答。
摄像机集中在她脸上。她不仅是春君墓的发现人,还是春君的后裔。从她立体感的面容上,能感受到基因的神秘与传奇。
“其他原因,大概是因为有奖金吧。”
会场里传来一片善意的笑意。
主持人机智地接道:“秦老师很幽默啊。等下会议结束,我要问一下秦老师这个奖金到底有多少,能让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好了,提问至此结束。感谢各位领导老师,记者朋友,大家辛苦了。”
与会人员面带笑容相互寒暄,秦天仍然坐在座位上,目光怔仲,似乎还在想着上一个问题。摄像机仍然把镜头对着她,逐渐拉近,停留在她脸上渐渐淡出。
童仲元在结束的视频上再一次按下重播。画面再一次回到尼雅的风沙里。一枚枚印有玫瑰的钱币,他亲手修复过。举世瞩目的汉鎏金板,他跨越上万公里寻找过。那道越发纤细的身影,被沙尘磨砺的面容,他爱过。
英吉利海峡的风吹起桌上的一叠纸,几百几千个鲜红的印章在风中翻动,如同盛放的英伦玫瑰。
173 她的体温与他的交织在一起
初夏的露天烧烤摊上,油烟腾起,裹着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在暮气的空气里游荡。隔壁桌啤酒瓶碰撞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