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皱着眉拿出手机,加上了平生最不想加的人。
唐执徐把办公室发来的红头文件发给了童仲元。
“顺时针吧。今天先从洛阳起,然后是郑州,开封,南阳。这八家博物馆要是都找不到,再找二级博物馆。”
“不用想太多。计划就是用来改变的。” 童仲元吃掉了最后一口面包,“三十分钟后出发?”
两人来到洛央博物馆。国内大多一级博物馆和上博都有些来往,而且唐执徐和秦天早年跑过很多博物馆,混个脸熟。洛央博物馆的馆长秘书小戴接待了他们。
“你们上博要这个干吗?这玩意都是手工档,一时叫我去哪里调?”
小戴跟唐执徐、秦天相熟,原本只是办公室的行政人员,没想到这几年做到馆长秘书了。中午还请他们吃了顿饭。
唐执徐灵机一动:“不就是因为难度高才找的你么。那啥,你跟河南省境内的博物馆都挺熟的吧?我就不一一去求人了。我把文件给你,你帮我发一圈怎么样?让他们先准备起来,我这几天就每家拜访一下。”
“你这是不把我当馆长秘书,当馆长了啊。我什么身份,跟省博说这件事?”
“那这样,你帮我打个招呼先,门先开开大。”
“这样吧,你把文件给我。我让汪馆帮你发如何?他的面子应该够用了。”
唐执徐大喜,连忙感谢。这下省时省力多了。
小戴也实属想卖他这个人情的。谁不知道唐执徐这几年锋芒正盛,秦天也是扶摇直上。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大家一个系统的,以后有得是交集。
负面的新闻总是比正面宣传传播得更快更广,这是亘古不破的真理。
新闻出来不过一小时,整个馆都知道了明渊行巨资购入西周赝品的消息。秦天一路走进馆,人们交头接耳,处处流言蜚语。外联部门的电话没停过,媒体预约不断。相比购买赝品,淳化阁帖的回归也没那么重要了。
秦天把铭文资料放到明渊行的面前。
“山西曲沃县的晋侯苏墓,当年出土的时候有 48 辆战车和 105 匹战马的骨骸。墓穴有明显被盗迹相,有洗劫一空的墓室。我怀疑这套编钟就是晋侯苏墓里的被盗品。所以我想,您能不能今天派考古队的同事跟我一起去山西,核实一下是空墓室的痕迹。取样墓室的泥土跟西周编钟上的泥土作对比。”
明渊行坐在办公室桌望着她,笑了。
“昨天加班到几点?你看看你这脸色。要我说几遍,年轻人最该珍惜的是身体。”
明渊行站起来接水。
“小秦啊,你是真的能干,比你爸当年还能干。但是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我问题多了,哪哪都是。” 秦天应道,她有自知之明。
明渊行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不至于。要我看,主要的问题就一个多疑。不信任别人。不信任同事、不信任我、不信任帮你的人。”
“我哪有!”她还以为明馆长会说她固执、不听劝、冲动。可他说多疑,她不认的。
“你想想,你昨天人在洛阳,晚上跑回来,翻译铭文。这是相信同事吗?”
“那他们的确没翻出来么……”她小声嘀咕。
“你要给人家成长机会啊,你把事情都做了,他们自然没你这么会干活了。你要是以前一直让他们翻,他们这次会翻不出来吗?说到底,从以前到现在,你没相信过他们。”
秦天哑口无言。
明渊行又道:“还有你这么着急干吗?熬夜工作。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经事儿?一条新闻我这老头子就不行了,日子不过了。你这就是不相信我么。你现在又要带着考古队去山西,怎么,没你指挥,考古队就考不出古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天无力地辩解。
“你知道咱们上博的考古队为什么不如人?就是没见过世面么。啥活都没有,自然做不来。这跟你手下的人是一个道理。”
秦天走回办公室。杨予新和方莫琳正在埋头查资料。她本以为杨予新今天上午不会进馆的,但他来了。
明渊行的话犹在耳。
“好好休息。山西就让考古队去一趟吧,相信他们,也相信我。”
她坐到办公椅上,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子从备战状态到了贤者时间。铭文有人在翻译,晋侯墓有考古队,鎏金板有童仲元和唐执徐。明渊行说得没错,这三组人,都是各个领域的专家。一直以来,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她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别人。
洛阳,她还要不要赶过去呢?童仲元还好吗,适应那里吗,唐执徐应该会照顾好他的吧。他明明强得可怕,为什么她老是觉得他需要人照顾呢,也是因为不信任吗……
她的思绪越来越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洛央博物馆一无所获。下午,小戴把 82 年前的捐赠名单和退还名单给他们,还帮着他们一起找,没有鎏金板。
唐执徐谢过他后立即开车去郑州。车程倒不远,才 2 小时左右。问题是副驾驶的这个人是童仲元,想到接下来还要和他昼夜不分待上三四天,头也秃了。新闻稿已经发出来了,换了平时,他早就一个电话打给秦天了,今天却做不了。哪怕给她发消息也觉得是偷摸着的,干脆不发了。
两人一路沉默疾驰,想弄点声音听听,高速上电台是会不断切换的。最后还是唐执徐沉不住气,闷声道:“Carplay 连一下,来点音乐。”
童仲元其实并不想让自己的歌单外放出来,这也算是隐私。但唐执徐在开车,既然他提了,他也不好推却,只好从善如流。
The 1975 乐队的前奏响起,唐执徐一愣。这首《About you》也在他的歌单里。他还以为挺小众的呢,没想到这家伙也听这个乐队。
有了音乐作缓冲,车内的气氛没那么僵硬了。坏处是这首歌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
I know a place
It's somewhere I go when I need to remember your face
童仲元手肘撑在车窗上支着头,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
“你和秦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唐执徐单手握着方向盘,望着无尽的高速公路问道。
“六岁?”
无声的沉默中,只有音乐在车内回响。主唱独特温柔的声线一遍遍问着“Do you think I have forgotten about you?”
唐执徐说:“换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