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现场部分基本差不多了,你去招呼大伙收队,咱们回去吧。”

回公安局的路上,许锋开着一辆警车,陈永新坐在副驾驶,杨文辉坐在后座。杨文辉给杨文耀回了一条微信,让他放心,虽然确实又有新案子了,但后天一家人指定能一起吃顿饭。陈永新则看着窗外,并不说话,却搁心里算了一下,1974 年生人,1998 年的时候正好 24 岁,年龄基本也对得上。

杨文辉虽然才三十六岁,但认识陈永新二十多年,比谁都了解他。在废弃养殖场时,杨文辉就知道陈永新在想什么,现在也能揣摩到陈永新的心理,他也往那方面想过,但更愿意相信就是一种巧合。

杨文辉想了一下,碰了碰陈永新的胳膊,说:

“师父,那个手串说明不了啥,哪个生产手串的厂家就生产一个手串?你是不是也在算年龄呢?你可别忘了,1998 年是啥时候?身份证随便就能造假。再说,裴丽丽当年坐火车跑了,咱们都找着那张票根了,难道她还敢再回弘阳吗?”

陈永新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说:

“小杨,不管咋样,咱们回去之后,你立即找一下之前保存的裴丽丽的生物痕迹吧。”

陈永新又扭头看窗外,警车正经过冰河上的一条临河公路,一大片工业烟雾在他视线的尽头升腾。一座铁桥横跨在冰河之上,夜晚已经降临,点点灯光在桥身上闪烁,轰隆的巨响在夜空中荡开。

铁桥之下,北风吹过,吹起了一片河面上的细雪。

2

杨文耀拎着干豆腐,一溜小跑,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家--“文耀中医理疗馆”。

杨文耀一进屋,立即去到理疗馆里屋的一个隔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媳妇乔灿。

理疗馆大概八十多平米,窗玻璃上贴着中医理疗,针灸,推拿,拔罐,刮痧的红字,前厅靠东侧墙边,摆了三张单人医疗床,那是给顾客按摩用的,墙上则挂着人体的经络图,穴位图,以及一张世界地图。

从前厅沿着一条小过道向里走,两边隔开了四个小隔间,再向里面走,依次是厨房和卫生间。四个小隔间的大小差不多,十平米左右,前三个小隔间也是给顾客用的,最后那个隔间就是杨文耀和乔灿的住处。

此时,理疗馆里飘着一股中药味,厨房的灶台上,一个砂锅里,正在小火熬着中药。

乔灿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张单人床上,鼻子里插着胃管,眼神空洞地盯着棚顶的日光灯。在乔灿的单人床上面,贴着一张杨文耀手绘的彩笔画,上面画着一个美少女战士的卡通形象,旁边写着几个粗体字:

“乔灿,加油,你一定能好起来。”

杨文耀把干豆腐放在单人床旁边的一个小茶几上,在挨着乔灿的另一张单人床上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支圆珠笔,抻着胳膊,在墙上的一张老式手撕日历上写道:

“明天买韭菜,一斤肉馅,茧蛹,肘子肉,十斤鸡蛋,红豆和大料。”

日历最外面的那一页上,印刷着 2018 年 12 月 20 日的红色字样。

杨文耀一边写,一边扭头看了看乔灿,嘴里嘀咕道:

“媳妇儿,今天又过去了,晚上我吃干豆腐卷大葱,给你做薏米山药枸杞粥,咋样,爱吃不?你上次吃完挺好,大便不稀了,所以我合计,今晚上再给你整一顿。”

“对了,我刚才去买干豆腐,那个赵姐让我给她搁她的店里按摩。啧,她拿我当啥人了?也太没正形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实话实说,你可别吃醋啊。”

“媳妇儿,后天是冬至,一年又快要到头了。我打算包顿饺子,再掂量几个菜,让小辉和李暖来咱家吃饭。”

杨文耀写完,又拿起茶几上的大茶缸子,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杨文耀嘴里喊着水,看了看墙上的时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哎,这么快就五点半了?酉时到了,赶紧地媳妇儿,我得给你针灸了。”

杨文耀脱掉白大褂,穿着那件红毛衣,撸胳膊挽袖子,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医疗箱。他依次从里面取出酒精,棉球,针灸盒,酒精灯,把东西在茶几上整齐摆好,然后轻轻地帮乔灿侧过身,将一个小褥子垫在她的头下面。

杨文耀撩起乔灿的衬衣,先用酒精给自己和她分别消过毒,又点燃酒精灯,把针灸的细针在上面烘烤,然后按照后背上经络的位置,一针一针地开始针灸。没过一会儿,乔灿的后背上就布满了细针,杨文耀一边针灸,嘴里还在一边念叨:

“媳妇儿,酉时金当令,五行进气,必须一到酉时就针灸,要不效果不好。”

就这是杨文耀的一天,照顾植物人妻子,开着一个中医理疗馆,维持着生活。

乔灿在床上躺了二十年,杨文耀照顾了她二十年,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这个中医理疗馆,就是杨文耀为了乔灿而开起来的,他只有一个目的,用针灸,推拿等传统中医方式,让乔灿醒过来。

杨文耀拿起最后一根细针,在酒精灯的火焰上燎了一下,扎在乔灿的后背上。

“最后一针神道穴,妥了,完活儿,该去做饭了。”

杨文耀说着,站起身,擦了擦脑门的汗,拎着干豆腐,去到了厨房。

杨文耀在厨房里折腾了二十多分钟,给乔灿做了一碗薏米山药枸杞粥,又把干豆腐,大葱切好,装盘,还特意配了一碗大酱。这时候,针灸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杨文耀把盘子,碗筷拿到隔间,先给乔灿后背的针拔下来,把医疗箱规整好,就开始给她喂饭了。

杨文耀用胃管给乔灿喂饭,每喂一口,他都先尝一尝温度,嘴也不闲着:

“媳妇儿,明天早上,我给你做杏仁南瓜羹,我新学会的,补气,养颜。”

杨文耀给乔灿喂完饭,又忙活出了一脑门子汗,也终于可以吃自己的干豆腐卷大葱了。

杨文耀把大葱卷在干豆腐里,蘸着大酱,一边吃,一边继续跟乔灿唠嗑:

“媳妇儿,我今天太着急了,干豆腐都没拿热水焯。但我感觉味儿还行,就是不那么嫩。你当年最爱吃这口,等你好了,就可劲造吧,干豆腐和大葱都管够。这大酱咋齁咸呢?真不能图便宜,下回绝对不买这个牌子了。”

这是杨文耀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他喜欢这么跟乔灿唠嗑,一方面他听专家说过,植物人家属要多跟患者沟通,沟通是唤醒植物人非常有效的方法;另一方面,他也觉得,陪乔灿说话,这是自己作为丈夫,应该尽到的责任,自己亏欠她太多,用一辈子还都还不完。

杨文耀又吃了一口干豆腐卷大葱,但这口吃急了,噎得他又嘀咕起来:

“哎我去,噎死我了,噎......”

杨文耀很忌讳说死,他咽下嘴里的干豆腐,也把那个死字给咽了下去。

乔灿刚成为植物人的时候,杨文耀想过死,甚至差一点就死成了,他那时候年轻,很有些浑,也从来不怕死,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生死有命,不服就干,谁狠谁说了算。但二十年前的那起案子,那个叫裴丽丽的女人,却让他忽然明白过来了,死是最简单的事,活着才更需要勇气。

杨文耀现在仍然不怕死,但他不敢死,也死不起,他死了,乔灿咋办?

杨文耀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打开电视,听着新闻联播,拿着一个小喷壶,开始给隔间墙角的几盆绿植浇水。前两年,他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万物皆有灵,多养一些花花草草,能够释放天然灵气,对像乔灿这样的病人恢复有帮助。他忘了这篇文章提到的科学依据,但记得第二天,他就去花鸟鱼虫市场,找人买了两盆平安树。

杨文耀一边浇水,一边拿着手机,给李暖打了一个电话。

杨文耀让李暖后天跟杨文辉来家里吃饭,又问她工作找得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