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耀年却像触电般闪开,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路灯昏昧的光映在他眼里,有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看着杜启岩,指尖一字一顿地重重点地,“从警校出来,我就想办明白每一个案子当个好警察。”

吴耀年握拳的手用力锤了下树,抖落了几片树叶落在地上,酒精和积压的愤懑终于冲垮了他最后的伪装。

“可窦建国这案子…怎么就他妈这么难?”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远处,恨恨道,“张新民那王八蛋,我敢拍胸脯说,他跟这事绝对脱不了干系!局里把我从刑侦队调到档案科当处长,让他管刑侦队?说实话我不服,我不仅不服我还一百个,一万个不放心!”

他指着脚下这片土地,声音开始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肚脐眼,我恨啊!我恨好人得不到善终,恶人却逍遥法外。窦建国死得冤,到现在连个尸首都找不着。一个好人,想站出来举报坏人就这么难吗?”

吴耀年的鼻涕泪水混作一谈,他大力的拍着自己胸脯,“比起恨他们,我更恨我自己!那天窦建国约了我,我要是能再早到一步,哪怕就一步…或者,我再敏感些在电话里当天就约他出来,窦建国是不是就不会…”

“大头,你别多想,窦建国的事和你没啥关系。”

杜启岩想上前安抚,吴耀年抬起手做了个“停止”手势。他颓然蹲了下去,双手深深插进自己粗硬的短发里,肩膀无声地抽动。

晚风卷起几片落下的枯叶。

吴耀年问:“肚脐眼,你还记得咱刚入警校时教官说的第一句话吗?”

此话一出,往事如同老照片不断充斥着杜启岩的思绪。

吴耀年用力抹了把脸,“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被压下来,却他妈的使不上劲。我就想干好分内的事,把该抓的人抓了,怎么就这么…这么难!”

杜启岩默默站在一旁,直到吴耀年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他才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明晚五点前,到远郊山分局找我。你要的答案,我给你。”

这是那晚杜启岩对吴耀年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裹紧外套,转身大步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留下吴耀年独自蹲在清冷的街头。

第二天,傍晚四点五十,远郊山分局。

吴耀年如约而至。刚踏进略显陈旧的远郊山分局,就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杜启岩竟把张宏伟和竺金龙直接“请”到了局里。

审讯室里,一盏强光灯直射着张宏伟略显油滑的脸。杜启岩坐在对面,语气冷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自己说。”

“说啥呀警官?我这不还懵着呢嘛。”张宏伟摊着手一脸无辜,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裤。

吴耀年目光刺向张宏伟,“我们怀疑你涉嫌参与组织人口拐卖及窦建国被杀案,认识朱佩林吗?”

“谁?没听过这名儿。”张宏伟答得干脆。

“远郊山张村,搞笋干批发的朱佩林。”杜启岩紧盯着他。

张宏伟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不屑,“呵,这谁啊?敢情你们说认识我就得认识?那天底下的人我都得认识呗?”

“那窦建国呢?窦建国你总不会也说不认识吧?”

“哟!”张宏伟眉毛一挑,点了点头,“认识!那可太认识了!可他不是失踪好一阵子了吗?怎么,有信儿了?我这做兄弟的,可没少为他操心呐!”语气夸张,透着虚伪。

“他在哪儿,你心里真没数?”

“我心里能有啥数?警官,您这话可太逗了!”张宏伟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铐,“您几位这大阵仗总得给个说法吧?逮捕令呢?”

杜启岩“啪”地合上笔录本,用本子点了点张宏伟,“嘴硬是吧?行!有你受的时候!”说完,他起身,重重地摔门而出。

刚回到走廊,就看到吴耀年在办公室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

一见杜启岩出来,吴耀年立刻冲上前,一把将他拉到角落,压得极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肚脐眼!你疯啦?这就是你想的办法?没有正式批捕手续,你把人扣这儿?你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吴耀年警惕的左顾右盼,“这叫非法拘禁!”

“我知道。”杜启岩脚步不停,边走边快速说,眼神里带着熬夜的血丝和孤注一掷,“昨晚在那个破巴士站,我抽了一宿烟,想透了。张宏伟就像是颗老鼠屎,今天不端了之后就会有一千个一万个。”

杜启岩顿了顿,“等今晚张村那边行动收网,只要人赃并获,加上现场证据和朱佩林的实名举报材料足够定他们的罪,我们这只是提早先行了一步,算口头。”

“别忘了你调省局的事,在这节骨眼上有个万一那算重大过失…”吴耀年拦住了杜启岩的去路,“不行,我还是觉得太悬...”他还想争辩。

杜启岩猛地停步,转身直视着吴耀年,“那你告诉我,你有更好的,不让他们今晚就跑路的法子吗?如果有,我现在!立刻!马上取消此次行动!”

吴耀年用力抹了把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就听我的。”杜启岩语气斩钉截铁,“放心,我有数。真出了篓子,我一个人扛。” 用力的拍了拍吴耀年的肩,“等我好消息。”

行动时间定在晚七点,所有办案人员都上交了通讯设备。

杜启岩以接到群众实名举报,张村祠堂内有人口交易为由,亲自带队上了张村。警车在村外一公里处熄灯隐蔽,在张村外围的隐蔽处悄然蹲守。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仿佛凝固。

八点半左右,张村村口果然有了动静。几个汉子开始清场驱散闲杂人等。接着,祠堂那扇沉重的牌匾下方,赫然挂起了两只红灯笼。

村长的儿子和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吹着唢呐,脚步踉跄的踩着古怪的“8”字醉步晃到门口。那唢呐声听上去不似迎亲,倒是像办丧事。后面,一辆老旧的牛车,径直停在了祠堂门口。

灯笼在祠堂外挂着的红灯笼透着阴间的光,气氛诡异得令人脊背发凉。箱子被迅速抬进祠堂,村长儿子蹑手蹑脚地关上木门。

黑暗中,杜启岩对着 12 频的讲机低吼,“行动!”

根据之前的部署,“砰”的一声巨响,祠堂门被破开。村长儿子正茫然的点燃香烛,惊愕回头的瞬间被两个干警死死按倒在地。

“干什么?”村长儿子挣扎着嚎叫,“你们都什么人?”

“张春生,现在怀疑你和一起人口拐卖案有关。”杜启岩说道。

话音刚落,祠堂外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由远及近。顷刻间,祠堂门口已被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

男人们大多只穿着背心和大裤衩,有些光着脚手里抄着铁锄就来了。祠堂的阴间光线下,照出的都是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

“凭啥闯俺们祠堂?”一个粗嗓门的汉子率先吼道。身后不约而同的传来质问声,“就是!外姓人凭啥管俺张村的事?”

杜启岩站在台阶上,掏出警官证。“我们是远郊山分局的警察,接到群众实名举报,张村祠堂内有人口交易。”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仗着年迈,指着杜启岩的鼻子,“放你娘的屁!“唾沫星子在杜启岩的脸上横飞,“哪个群众实名举报,你倒是说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没了心肝的小王八羔子。”她的木拐杖重重敲击了几下地,“先是老祖宗的地要迁,现在又说俺们拐人?你们存心不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好过。”

村长儿子见状,立刻挣扎着拱火,“乡亲们,看看!闯祠堂是小,惹了狐仙可是要倒八辈子血霉,他们是要绝了咱们张村的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