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崔知越一听这话,顿时怒意横生,庄家两位娘子将自己诓去议事竟是为了给自己下药?!此等德行倒是与她们庄氏武夫的出身颇为相配。她环顾四周,操起檀木桌案上的铜香炉往门环的位置砸去,她虽然力气不够,但那门环也不够结实,没几下,一只门环带着铁链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崔知越随手一扔,香炉在宝相莲地毯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尺,撞到木墙上一声闷响,她伸手推门,正巧见到庄上真带人赶来。

“给我拿下。”庄上真道,身后几名婢女应声上前拿住了崔知越的胳膊。

“庄上真你好大的担子!”崔知越被人缚住了手脚,服怒道:“就算你庄家是骠骑大将军,也不能如此无法无天将我与我的婢女囚禁在房中!”

“无法无天?”庄上真淡然看着她:“无法无天的人,难道不是崔知越你么?”她手中掏出一包用油纸包住的什物来:“这包砒石是我今天趁你入睡去你房中搜出的,你还挺聪明知道将它夹裹在榻下。我问你,你为何要往自己的梨汤中下毒,然后让婢女喝下?”

“你休得血口喷人,现在这砒石在你手中,你说这毒物是谁的就是谁的?”崔知越怒道:“你们庄家在洛阳已是横行霸道,众人皆知,现在又这般诬陷于我。昨日是郑无咎到我面前阴阳怪气,今日又轮到你庄上真无中生有,我问你,你们这样可是与一年前的事有关?!”她冷笑一声:“这画舫上的人都在怕我,怕我讲出你们的秘密。啊,不是,是我们的秘密。你们怕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姐姐,她现在看上去疯疯癫癫,怕不是你的醉马豆下多了”庄上鹰挪到庄上真身边问道:“她脑子喝坏啦?”

“我看是。”庄上真浓眉一挑:“崔娘子不知何故突然发了癔症,尽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你们将她带回房中休息,这画舫上还有其他贵客,小心别叫她太大声打扰了人清休。”

“是。”一名婆子领命道,掏出手帕用手捏住崔知越的下巴,将一张手帕塞进她口中。

“崔知越,你昨日天还未亮就偷偷摸摸地离开厢房,去做了什么?你婢女昨日清晨还在四处找你下落,然后撞见到了郑无咎,还将你不在房中一事告诉了他。”庄上真道:“因此,你才下手杀了郑无咎吧?”

崔知越被堵住了嘴,瞪大杏眼,似要喷出火来烧死眼前的人一般。

“派人看紧她,画舫不可再出人命。”庄上真冷冷瞧她一眼,拂袖离去。

隋春风站在内廊高高的朱漆柱后,看完眼前这场闹剧,心中盘算稍后应该如何向庄上真索要修葺门环的银两;她冷冷一笑,这群士族平常看似高贵,原来闹起来也会如同市井泼皮那般粗鄙难看,那庄上真口中说崔知越昨日一早不在房中,她的婢女昨日一早也撞见过自己,这是实话。难道李玉之死与崔家娇滴滴的小娘子有关?可她身形小巧如同只幼雀一般,如何能将身形壮实的李玉抛下船去?此事多半与她无关。至于给自己下毒么?那更是匪夷所思。不过崔知越口中一年前的秘密是怎么回事?如果这画舫上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想到此处,隋春风突然觉得江月楼也并非注定垮掉,如果她也能知晓这个秘密的话……她折身走去画舫婢女所住的房中,房间也在画舫第二层,两三间隔间里打着地铺,晚上婢女们都挤在此处休息。昨日误用了毒梨汤的婢女此刻还躺在地上,面色暗黑,人倒是还能张嘴说话。

“娘子是问,昨日还有没有谁碰过梨汤?”婢女回想片刻:“昨日奴婢从庖房的木案上取了四碗梨汤,先是送了庄家两位娘子的,然后送了清辉阁何郎君的,因为崔娘子的婢女叮嘱要送去三楼凉亭,所以最后才送到她手上。梨汤奴婢一直端在手上,庄家两位娘子过来问过剩下的要送给谁,何郎君晕船身子不适,以为两碗梨汤都是他的,曾经把最后一碗从托盘上拿走,奴婢解释过后又放了回来。”

“他可知道最后一碗汤是要送给谁?”

“应该不知,奴婢没有说过。”

“这么说这三人都碰过梨汤?”

“庄家两位娘子不曾用手碰过。”婢女道:“不过崔家娘子倒是碰过碗,她接过去看了一眼,大约嫌弃汤凉,就把梨汤打发给我喝。”

庄家二女知道梨汤会送给谁,却没有碰过汤,就算碰过只能在两碗中随机挑选一碗下毒看运气。晕船的何郎君碰过汤,却不知道最后一碗要送给谁。那么剩下的,只有碰过汤,又不愿意喝的崔知越了。

她为何要给自己下毒?她口中“我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隋春风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的是虎狮相争时,野兔最能趁机活命。她站在窗前,眺望回廊之外江水滚滚,两岸青山在夜色凝结成江涛般连绵起伏的剪影,眼看今夜大风又起,天边雨云滚滚而来,但无论这风雨来得多么猛烈,她也定会护江月楼周全。

熟悉的配方 熟悉的味道 作者写暴风雪山庄很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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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暴雨夜。

画舫力夫若无需当班,除了睡觉便是赌钱喝酒。孙旭身上没钱,但一想到骰子他就浑身难受,非把身上几个铜板都输光才会罢休。输了钱,心里烦闷又想讨杯酒喝,力夫这种力气活离不开酒,庖房也会有几坛烧喉浊酒就是专门为底舱力夫所留,不过只是在吃饭时才会小杯分着来吃,避免力夫贪杯误了船的行程。

他此刻听着头顶甲板噼里啪啦的雨声,寻思此时只要偷偷爬上画舫二层,就能在这雨夜里摸进船尾的庖房找酒来喝。孙旭之前就这样干过,小心谨慎,从未出过事。他偷偷甩开一众在豆灯下堵得天昏地暗的同仁,披上油衣,朝着舷梯爬了上去。

每当何季辅在甲板上闭上眼,那摇摇晃晃的船身就会将自己送回龙门山悬崖绝壁处的索桥上。船医来看过昏倒的宋之问之后,又留了副晕船药给他,此刻婢女正在房中用茶炉慢慢地熬着,那药味随着乳白水雾溢满房中,反而令何季辅的肠胃更加难受。

“把药倒掉。”他沉声道。婢女推开木窗,风雨涌入房内,凉风令他倍感舒适:“拿我衣服来,我要去回廊上透透气。”见身边婢女一脸地担忧,又吩咐道:“不必老跟着我,我淋点雨又不会死。”

“是。”婢女递来一件油衣,何季辅出门,白日才死了人,但此刻轩厅中的宫灯只点寥寥几盏,仿佛被蒙在薄雾里一般,随画舫的起伏摇曳沉浮,那朦胧光色下有坐部伎正在演奏,乐队前方站一名肤色棕黑高鼻猫眼的胡姬,上身血红短衫露腰,下着橙黄窄脚灯笼裤,赤着双足在波斯地毯上陀螺一般地跳胡旋舞,带动纤细肩膊上的红长纱带临空翻飞,脚踝上一串银铃也不住叮当着响。

在厅中笑坐着饮酒的几名士族贵女都与那逝去的郑无咎熟识,这几日发生之事,似乎影响不到他们丝毫。见到何季辅便纷纷都招呼道:“哎呀,你终于露面了,赶紧过来陪我们吃几杯酒。”

“我去去就来。”何季辅笑道,从轩厅一旁的通道走向回廊,离开温暖的内厅,他将油衣披得结结实实,走到右舷边,仰起头让寒风裹夹冷雨扑到脸上,在汹涌的雨夜里选择享有片刻的安宁。一刻过后,他终于觉得冷,但又不想从喧闹的轩厅中折返,那结浆的酒酸味令他厌恶不已,只好沿回廊朝船尾的通道走去。

轩厅传来的歌舞喧嚣终究被吹散在风里,何季辅耳中只有风雨声,昏黄的宫灯在头顶随风摇曳,照得一廊下朱漆柱与水绿纱帐的灰影在地面扭曲变幻,没走几步,突地听到一声脆响,身侧厢房中似乎有花瓶砸碎在地上,何季辅摇摇头,不知房中又住着哪位冒失鬼。

往前走数步,又突然停下猛地回头,刚刚摔碎花盆的那间房分明是右舷第三间,此时房中住着的只有昨夜自缢的郑无咎!

何季辅面色一变,房门已了上锁,何故有人在深夜潜入死人的房中打碎花瓶?想到此处,窗户却突然被推开,从中跳利索地跳出个身着油衣的黑影。

“是谁?”何季辅厉呵一声。那黑影被声音吓得一愣,却并没有转身逃走,而是低着头猛地朝着何季辅冲了过来,何季辅闪躲不及,加之晕船两日脚下早已浮软不堪,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撞倒在地上,看着那人捂着肩飞快地跑向船尾甲板。

“何兄,我听说你昨夜在回廊遇袭,可有其事?”次日轩厅中,宋之问手中慢慢碾罗着一块烤好的茶饼道:“可有受伤?”

“我没事。”何季辅揉了揉右肩,昨日回房之后褪下衣衫肩膀一块乌黑淤青,那人力道极大,肩膀也许会再痛上几日:“船主后来去看,说郑无咎的房间被人进去翻得乱七八糟,还碎了一只邢窑白瓷花瓶。索性郑兄遗体并未受损,倒是你呢?昨日船医来看过,可有说过身体如何?”

“船医说是胸痹,这画舫里也没有合适的药材,让我抵汴州后尽快上岸找医馆医治去。若是拖到病情频繁发作,恐怕我也熬不到明年的春闱。”

“宋兄,这”何季辅放下黑子,面色愕然若失。

“何兄不必如此介怀,人早晚都有一死。”宋之问低头将手中白子在棋盘中比划一番后落下:“李十二也曾做诗,人生得意须尽欢,也许我命中注定就与仕途无缘,你我何苦为以后之事伤神。”

底舱好似死了不少老鼠,因此现在船舱弥漫的腐臭愈发浓郁,包三水见一旁的孙旭面如菜色,划桨十桨就有五六落空,忍不住问:“孙兄你可是身体不适?明日我们就能到汴州,听说画舫上有客人自缢,江月楼会先进坞修好底下松动的龙骨,到时你就可再休息几天。”

“睡得很好。”孙旭打了个哈欠,口气中满是酒酸恶臭:“就是昨儿上去偷了几口酒来吃,回来时在梯子上没站稳摔了跤差点就摔断了我这肩膀。你可别说,庖房中给那些贵人吃的酒与我们平日所吃到嘴里的有天壤之别,嘿嘿,昨日轩厅中有夜宴,我便躲在庖房窗外趁人不注意偷喝了几盏,还找了个角儿看了几眼跳舞的胡姬,嘿嘿,胡人小娘子真的如同传言那般长得黑乎乎的,身子跟水草似的软得很,一双眼睛生得就跟只猫儿似的。回来甲板上又撞到另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明明是她突然撞我却撞得自己娇呼一声,可惜没看清模样,嘿嘿……”

“孙兄,你这样行事,若被青娘抓到了,免不了要为你偷看别的女子喝上几壶醋。”旁边有人听了打趣道。

“你们不会真觉得青娘能看得上他?”角落一个年轻力夫说道,正是帮庄上鹰找过渔网的章阿大。

“她三十四五大龄女子,不曾婚配,眉间还有块显眼的胎记,我堂堂男儿不嫌弃她的容貌与年纪,还愿意娶她,她为何又会看不上我?”孙旭又打了个哈欠,放下船桨:“你们划着,我去外面透口气。”说罢他放下船桨,伸着懒腰走出桨房。

“这泼皮天天好吃懒做,还做梦想娶青娘?我呸。”章阿大口中大声说道,像是故意要激怒对方一般。

孙旭果真被此话激怒,上前就要拧起章阿大的衣领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天天做梦好吃懒做的泼皮,我与你领一样的饷银,却要因你偷懒多担几分力气,照理说你应该将你的饷银拿出来分给我一些。”章阿大冷冷说道:“你若是不服,与我现在离开桨房,到外面廊中打上一架,我担保你连打架也出不上力气。”

“你随我来。”孙旭松开手怒道:“我倒要看谁比谁厉害。”

此时桨房中众人纷纷站起来劝架,包三水费了一顿事才将两人分开,又打发了孙旭出门,转头安慰章阿大道:“我们都知青娘与你关系匪浅,又是你干姊姊,但孙旭也只是嘴欠,并无恶意,让他说两句过过嘴瘾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