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重响,整扇门猛地一震。崔知越咬紧牙关,握住短剑的手微微发抖,背脊微弯曲,像只随时都要跃身而出的狸猫。

门又被撞了两下,啪嗒一声,那杉木门闩猛然断裂,几名力夫掀门冲了进来,衣衫破烂,皮肤灰中透黄,形同饿殍他们需要吃食!

“什么都没有!”有人扫翻桌上的茶炉,咣当一声华贵的越窑青瓷茶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那人怒道:“娘的,这些士族都靠吞空气过活?”

他浑浊的眼在屋内扫视,掠过了崔知越藏身的那张帷幔,突然疑道:“屋里没人,这门是怎么从里面锁上的?”

“大概是从窗户翻出去了?”有人还在翻翻捡捡,从镜前取走一只金钗顺手就塞进袖中。

突然有人在门外喊道:“磨磨蹭蹭什么?有人在轩厅找到吃的,还捉到个白白嫩嫩的书生。”

“吃的?不早说。”几人一听有吃的,飞快地冲了出去。

崔知越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懈怠,待门口真无动静之后,她才冲出去,将门重新关上。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崔知越才发现自己浑身早被汗湿,粉色丝绸襦裙贴着背脊,她浑身颤抖着几近无法站立,忙扶墙坐了下来。

她摸了摸胸前的油纸卷,若海鹘工图被这群不识字的腌臜牲畜抢去,费尽心机换来的东西只怕毁于一旦。这一群力夫走了,下一群却不知何时会来。

听声音他们都是从内廊过来的,崔知越看了看窗户,回廊下安静无人,她丢掉刀鞘,将短剑拿在手中,利索地翻了过去。

晨光在江水波浪上微微晃动。她一路小心避着喧嚣,耳边却不断传来呼喝与翻箱倒柜的动静,几十名力夫的脚步如兽群般踩过甲板,踏得整艘巨船都在惨叫。

船头有轩厅,力夫正朝着那处汇拢,此刻恐怕只有冒险前去船尾。她转过身,快步朝船尾走去。

力夫冲进宋之问房中时,他正仓惶地将李玉送他的银票藏起来。他跟李玉不过数月,颇知她性情阴沉不定,随时对身边人翻脸。因此她所赠金银他出门时都随身带着,防着她突然赶他离开,令数月付出落得一场空。

“你在藏什么?!”一名满脸痦子的力夫走过来,轻轻松松地抓住宋之问的肩膀,将他甩到一边,他捡起地上的银票看了看,双眼放光:“还道是什么吃食。”力夫将那叠银票塞到胸前,又问:“你这可有什么吃的?”

“没有。”宋之问盯着力夫鼓鼓囊囊的胸口,欲哭无泪道。

那力夫似是将信将疑,嘴里嘟囔着,竟开始在他房中东翻西找起来,把一应器物倒得七零八落,才骂骂咧咧地欲要离去。

“等等,我的银子”宋之问拦住他:“你拿了我的银两。”

“你们这些贵人难道还缺这几张银票?”那人笑道:“权当买你这一条狗命。”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宋之问心头一紧,眼前一黑,抄起茶案上的青瓷花盆,朝他后脑砸去

哐啷一声脆响!

力夫一个趔趄,揉着后脑,慢腾腾地回过头来,脸上那颗黑痦子似乎因怒气而涨大了几分,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敬酒不吃”

他走过来一把捏住宋之问的肩,将他扭到长廊上,高声喊:“这里发现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牲口!快来,问问他把吃食都藏去何处了?!”

隔壁房间有几人应声前来,满脸的癫狂,身上披着的不知是从郑无咎还是从魏寻山房中翻出的丝袍,都是人模狗样,将那金贵的蜀绣穿得不成样子。

几人嘻嘻哈哈地地将宋之问抓了,推推搡搡间将他扭着带去轩厅。宋之问只听到耳边叫骂声此起彼伏,粗臂重掌轮番落在他背脊上,不断推打他踉跄地朝前走去。

此刻几十名力夫几乎都在此处,半盆河虾早已被先到之人分食精光。后来的人一听不服气,将厅下桌椅掀了个遍,仰着头,硬要从早已干涸的酒壶中倒出几滴酒来。

见名瘦削的书生被扭送进来,这些吃过了苦头的力夫不免都起了恶心。

宋之问此时衣襟凌乱,鬓发被拍得散乱,虽容貌清俊也显出了狼狈来。

“这是哪位府上的郎君?干干净净的一点臭味都没有。”有人笑道,另一人走上前去,推了他一把:“这样瘦弱,是个读书人吧?”

宋之问踉跄走了几步,又被人推了回去:“那不然呢?你瞧他都站不稳。”

这宋之问虽非士族,却也算出身小官之家,自小哪受过这般屈辱,一时间竟他呆站在甲板上,一身文人傲骨全无,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问你呢?哪个府上的?”

“在下,在下县主府门客,姓宋”宋之问吞吞吐吐道。

“哦,记起来了。”满脸痦子的力夫说道:“这次县主带了名才子登船,就是他”他对其他人说道:“听说有名气,但没考上功名。”

“别杀我”年轻的诗人哭道。

第五十六章

“他们还剩五人。”宋之问面红耳赤站在轩厅中央,身形如同一只煮熟河虾,声音发颤:“四名娘子和一名郎君,均是洛阳士族,你们,你们得罪不起的。”

“眼下说不定要一同去做水鬼,什么士族不士族的。”一人冷笑道:“他们可有吃食?藏在了何处?”

“吃食,吃食早已被船尾的婢女舵手们给抢光了,平时也只能吃些水草小鱼,今日这虾也是第一回有的。”

“哼,他们在上面也有河虾河鱼可捞,我们被关着却只能抓老鼠抠水苔来吃。”

“将你们关在船下的也并非士族啊。”宋之问捂着被打肿的一只眼,辩解道。

“船尾那些不懂事的小娘子,我们今后自会慢慢算账,倒是你们这些士族,平日里趾高气扬,将我们这些贱籍真当牲畜使唤,出了事倒会先锁庖房,是想将我们这些下人都活活饿死在船上?”

“你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一人愤然道:“生来就坐高堂锦衣美食地被人供养,就凭你爹生得比我早一步?”

几声附和的嘘声自人群中响起,顿如潮涌。

“说得对!”

“命都给他们拿去享了,我们却连口水都喝不饱!”

有人将翻倒的桌脚踢得更远,哐啷一声,似要将这闷久的怨火砸个出口。厅中乱声如雷,愈发沸腾。

混乱之间,几人已蠢蠢欲动要对宋之问再次动手。

“他们肯定藏起来了。”宋之问突然大声喊道:“这船虽大,能藏的地方却不多。再找找,一定能将这些人揪出来!各位好汉,我是普通小富出身,屡屡春闱不中,士族子弟不愿读书也可靠祖荫庇护得一官半职,而我只得在县主门下混口饭吃。”

“能藏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