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第五十四章

“明火可防,可柴刀要从下方劈开甲板,任谁都拦不住。”铃花咬牙切齿地看着孙娘。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房中地板已是阵阵异响,眼前的甲板豁口越来越大。船底力夫虽也两三日没进食,此刻亦被求生的欲望驱使,抡起粗重柴刀将柚木劈得四散飞裂,木屑石子般激射,打在脸上,如针扎刺痛。

“还不跑?”铃花回头喝道,已提起裙角,往门边冲去。

“跑什么上来一个,我劈一个!”鹰眼侍卫低吼,唰地一声拔出长剑。他背脊挺直,脚步沉稳,挡在洞口正上方,仿佛要独自守住一处绝地。

“你就一人,他们下面可是几十人!你又有几个分身?”孙娘脸色煞白,瞪他一眼,拔腿便走,“我才不陪你做这傻事,我要去找个地方逃命去!”

说到此处,黑洞洞的豁口之下,一只血手突然攀了上来,死死扒着洞口边缘,压得指节青白,指甲嵌满血污,令人胆寒。

“都在船上,也逃无可逃!”鹰眼侍卫呵道,抬手朝那血手砍去。

钟焱惨叫一声,从洞口跌落下去,捂着被砍断的手指满地打滚。

“那就劈开这整个房间的甲板,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砍杀几人!”另一名力夫吼道,重新拾起地上的柴刀,接连地劈过去。

几名士族依旧依惯例,于清晨时分移步轩厅闲坐,纵使江月楼上早已断粮至人人饥饿难忍,他们却仍能安然享用由各府婢仆攀绳下水,冒险打捞上来的食物。

“还是我家双喜聪明,昨夜风平浪静,她点灯浮水,引得江面虾群聚来。再用纱帐打下,竟得了半盆活虾。”葛妙登笑道:“今日大家都不必再吞那难咽的草料。”

“你仔细端一碟送给崔娘子,要看着她吃下去。她现在疯疯癫癫,指不定转头就会糟践掉这些虾。”庄上鹰侧头吩咐道。

“这大江水产丰饶,若下人肯动脑子,总饿不死主子的。难就难在那日庖房遭了乱,盐缸、水缸皆碎,盐被江水冲了个干净。人若是无盐,只靠清水淡食,哪怕有鱼虾也撑不了几日。我房中原本有疗伤用的盐粒,这几日却怎么都找不到。”何季辅摇头晃脑道。

庄上鹰听他这样一说,又把自己澡豆中混了石灰的事说了出来:“现在人人挨饿,他却还有精力躲在船上行凶,恐怕不是什么一般人。”

话音未落,轩厅外的庄府婢女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嚷嚷道:“娘子,船底那些人破了甲板,现在已经杀上来了!”

“那县主的侍卫何在啊?”何季辅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葛妙登见他这幅模样,眉头越皱越紧。

“原本,原本有几名侍卫打算出手的,但看剩下的侍卫大多都不肯与力夫起冲突,说……说这是内舱私斗,没抢他们的吃食就不好涉入。只有一名侍卫长先冲上去,现在被力夫们绑了,身上长剑也被夺去。”

武景昭亦面色一变,伸手就去拿桌案上的长剑。

“他们若是敢来”庄上鹰“唰”地起身,手已按上腰间短剑:“就叫他们尝尝我这把鱼肠剑的滋味。”

包大妹藏在隔间中,听得外头哐哐乱响,知是那些饿疯了的力夫在设法破板登船。包三水替她选了一处极好的地方,几乎是两个隔间之间的夹层,一道窄门若不细看也无人能看出。这夹层本身就通往船主房间,想必是隋家祖上造船时特意为自己留下的密道,却无意间被包三水发现了。

先前那面容丑陋的力夫无意闯入过后,她又在门后加了重物抵住。于是这些日子,虽船底的力夫在四处捕捉老鼠来填腹,竟无一人察觉这处夹层隔间。

她屏住呼吸,细细听了片刻,才悄悄推开门,廊下甲板早已积水盈寸,昏黄灯火中,几名受伤的力夫瘫倒在地,身上带伤,衣衫破碎,湿发贴颈,正闷声呻吟。船内一片狼藉,血迹与污水交汇,空气中弥漫着湿腐与皮肉的腥臭。

包大妹绕开地上的人,揭开通往浮舱的门板,看舱底果真是又进了不少水。包三水在开船之前偷偷将船头一处密水舱内外都凿过了口子,虽后来他也想法子堵住了内壁,却只能堵住一时半会儿。

她并不打算与这艘船一同沉没。

夜风穿过破损的窗缝,将一缕潮湿的江腥送入房中,包大妹靠着墙坐下,额角冷汗未干。

阿耶与阿娘,早在几月前便被她暗中送往扬州郊外的一处僻静宅邸,那宅邸四面竹篱,家具什物应有尽有,却特意没雇婢女与婆子,只图清净安全。买宅院的银两,她在府中账簿里兜转了三遭,才无人察觉地挪了出去。

她怎么可能现在死?若她一命呜呼,那些藏匿周全的盘算,那些用人命和银子换来的退路,全都将化作江水中的泡影。

她回到夹层中,静静靠着木壁坐下。黑暗中,仿佛又看见阿娘的脸,她说:“从前我们这样做,是想要大妹改天换命。现在,由你来照看我们。”

阿娘说得没错。她在洛阳浑身绫罗绸缎、衣食不愁,他们却在暗中提心吊胆,如今她的命,是他们冒险换来的,岂容轻易送掉?

包大妹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拆开箱笼,取出里头早先藏的一只风干羊腿,撕下一大片,羊腿的咸味刺得眼眶发热,放进嘴里嚼得咯咯作响。

另厢,那五六十名力夫虽无刃器在手,却如猛兽脱笼,赤拳铁掌直冲江月楼二层,沿途所及,茶盏粉碎,帷帐倾倒,宛如蝗过桑田,顷刻之间便将船尾搅得天翻地覆,朝着船头轩厅而来。

一时之间,江月楼轩厅中香烟未散,一地广阔的宝相花牡丹缠枝地毯,被这一群衣衫褴褛、面如枯槁的汉子踏得污秽狼藉。

“娘子快走!”葛妙登拉着庄上鹰劝道:“他们人数太多,休要纠缠。”

“去船头!”何季辅说道,武景昭踢开几名行尸走肉般的饿殍,几人冲了出去。

“谁留了虾在此处,好哇好哇。”一力夫说道,端起汤碗就将河虾往自己嘴里倒,另几人正你推我搡地在桌案上寻吃食,一听纷纷朝着他手中青瓷汤碗扑了过去。

被抢的力夫扭身将汤碗埋在腹下,急道:“没有了没有了!”

船头甲板,各府的婢女早如群群惊鸟,被突然闯入的力夫驱散,不知藏去了何处,只剩几名士族被逼退到轩厅之外,两名娘子持剑将另外两人护在身后。

“现在怎么办?”何季辅急道。

武景昭看看身后退无可退的大江,道:“他们似乎都是从内廊过来,我们可从回廊去船尾。”

包大妹是未婚妻嘛

不是呢宝宝,往后看,最后一部分结局了

第五十五章

崔知越听见门外传来乒乓砸物之声,脚步杂乱,夹着咒骂与推搡的呻吟。她倏地起身,将茶案下那包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图纸取出,塞入怀中,那东西贴在胸口,有些凉,像道护心甲。她再走到软塌边,弯腰从床底摸索出一柄短剑。

隔壁房不断传来家具被翻的声音,哐当,听上去是檀木衣柜被撬开,有人低骂一声:“连只蜜枣都没有!这群娘们都吃土去的么?”

紧接着是一阵粗喘声和乱翻的响动,崔知越嗅到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些饿狼打翻了隔壁房中的妆匣,脂粉散得漫天都是。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的放慢,门柱“咯哒”一响,未推开。她倒退一步,拽紧短剑,掌心沁汗。屋子未有点灯,门外立着一处黑影,只听一男人在高声吼叫:“这间屋子被锁了,会不会里面有藏好东西?”他说着话,又用力推门。

崔知越将背脊靠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出,又听门外在说:“这屋里说不定藏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里面。小娘子呀小娘子,你别怕,乖乖出来呀”

推门的力道愈发地大,在门框里哐当哐当地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掀翻。崔知越找了处厚实的帷幔盖住身影,将短剑拔了出来,握在手上。

另一个粗哑嗓音传来:“你做什么?直接踹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