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桥实在腐朽不堪,我也犹疑许久,因此抽签决定谁先过桥下山求救才是最为公平。”李玉突然说道,指着堂下一只驼皮箭壶:“这壶中箭原本是为投壶所制,此处共有十一支,我涂红了其中一只的箭头。今日除了不在这里的魏寻山,人人均抽签来定,抽到红箭者,上桥。若能过桥,就替我们下山求救,若不能郡王府从今后会照顾好他在世的家眷。最后一支么,由我来抽,以示公平。”
众人皆颇为诧异,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李玉竟想出了这个法子。片刻过去,大家心中觉得不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李玉环视一周后,又道:“既然无人反对,趁大家都在,现在就将此事定了吧。”
“难道抽中者今日就要上桥?”郑无咎犹疑道。
“难道你还要让大家在此多等几日?”武景昭无不耐烦地说,上前一步,抓出一只竹箭来:“那就我先来。”
众人见她手中是白色箭头,李玉道:“谁来抽第二个?”
“我来,我帮大姐也抽一支,这两支中若中红箭就算我的,与我姐姐无关。”庄上鹰上前一步,庄上真想要阻拦,她却猛地拔出两支白箭来。
“你真是胡闹。”庄上真低声呵道,庄上鹰回头朝她咧嘴一笑。
紧接着是葛妙登与李梵镜踏步上前,均抽到白箭。
崔知越刚要走上前去,裴思谅喊道:“等等,让我先来抽。”
郑无咎在旁冷笑一声:“裴兄是怕白箭都被小娘子们抽了去,只剩红箭给你么?”
裴思谅闷声道:“怕死有何稀罕?你不怕,大可留到最后再抽。”他也抽出一支白箭来。
崔知越走上前去,站在铜壶前仔细地看。
“每只箭我都做了不同的记号,选那只有三道划痕的箭”
前一晚,夜风将窗户吹得哐哐直响,李玉站在窗前对她叮嘱道:“若你能抢得头筹抽签,不被别人抢到,更可保你万无一失。”
崔知越没能抢到头筹,也是运气使然,前面几位娘子竟也都没抽那有划痕的竹箭。
现在,她看着箭壶中那三道划痕的箭,又看看堂上李玉,那剑眉俊目的县主正看着她,面无表情,在胸前轻轻地摇晃一把白绸折扇。
她手伸过去,抽走了另一只,白箭。
郑无咎在一旁长吁口气,李玉放下手中折扇,换了一只脚翘起膝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林梅阳走上前去。
清晨,崔知越来找他,说了抽签一事,又将李玉让她抽三道划痕的箭讲了出来。龙门山这十来日,她早就将李玉先前的叮嘱抛在脑后,对眼前的才子生出了莫名的情愫来。
“你记得要抽那三道划痕的竹箭。”她叮嘱道。
“那你要怎么办?”林梅阳面色担忧。
“若我抽中红箭,郑无咎定不会坐视不理。”崔知越说:“此事原因复杂,但林郎你一定要信我。”
堂下,那青衣才子转头看了崔知越一眼,将手伸进壶中,捏住了那三道划痕的竹箭,拔了出来
众人哗然,纷纷松下劲来,林梅阳手中正是一支红箭。
崔知越惊呼一声,满脸震惊地望向李玉:“你竟然”
林梅阳的眼眉都在颤抖,手中红箭似有千斤重一般,扯着手不住地向下垂,他望向崔知越,眼中震骇,困惑与恐惧交织在一起,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我”崔知越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林梅阳却垂下头去:“既然是我,我去就是,我现在就去。”
榻上李玉哈哈大笑,满意地拍着手:“很好啊,很好。状元郎,恰好你身形瘦削,就你去了。”
“天意如此啊。”众人纷纷道,松了口气。
李玉对崔知越那愚钝的痴情与少女独有的梦幻太过了解,了解到可以轻易设下圈套来让这位状元郎钻进去。
只要她假意将活命的诀窍告诉崔知越,她就定会不顾自己而先救下身边心爱之人。
退一步,就算李玉看错,崔知越只顾了自己活命抽到红签,林梅阳为攀附侍郎府也会主动要代替她,冒险一试,以换取与当朝命官结亲的机会。
她没有猜错,于是先死一个状元郎。
但所有人都是可疑的,李玉望着堂下众人想道。
因此,假如真到最后的那一刻,所有人,是不是都得死?
越来越觉得船上惨案就是李玉一手布的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但她似乎不想杀小崔,所以一年都没找小崔,也没给小崔发请柬。还有,小崔妹妹为什么笃定郑会帮她?似乎不只是因为郑想娶她的原因。是不是郑和崔都有特殊的身份?
第四十四章
哐当!
庄上鹰应声倒地,葛妙登莫名惊悚地看武景昭高举手中剑柄,目瞪口呆:“你就这样砸晕她?”
“你不是不知她的秉性,真要看她杀人不成?”武景昭道,吩咐团儿:“快扶庄二娘子回房休息,待她醒来气也该消了,我们再好好劝劝。”
庄氏两姊妹,性情一冷一热,行事却同样果决,俱有将门嫡女的杀伐之气。庄上真用匕首取走段兰性命,也只在瞬息之间;庄上鹰对上崔知越,也断不会留情。在未探明崔知越与魏寻山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之前,武景昭不容她死于非命。
何季辅捂住脖子,那儿有条被割开的伤口,若非葛妙登及时赶到,庄上鹰定会割开他的喉咙。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葛妙登,气息浮乱,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死劫中缓过神来。
那小娘子却并不理他,转了个身,独自离去。
“等等。”何季辅赶上前去:“你这几日为何都不再理会我?是我做错了什么?”
“郎君还是离我远些吧。”葛妙登淡然道:“虽然你我都不曾做错任何事,但也差些毁了我的名节。”
“这绝非我本意”何季辅急道,眼看她又要走,他赶忙伸出细长手来,想要抓住在眼前飘起的藕色宽袖,却是落了个空。
“那又如何?”葛妙登收起衣袖,再次满脸不耐烦道:“何郎你还看不清么?也许你原本好意,可若再继续下去,被毁的只会是女子。这世间对男儿太过宽容,我竟幼稚到以为自己能和李玉一样,随心随性,对名节这样虚无之事嗤之以鼻。只可惜,我手中并无李玉那样的权利保护自己,因此我也只好离你远些。”
说罢,她拂袖而去。